第十章
日光正好,齊王宮一角,兩名負責巡邏的天武軍軍士正在一邊巡邏一邊在竊竊私語。
「昨兒看到雲古齋開始賣糊燈籠的紙,才想起來再些時日就是中元節了!」
「不知道這次濟水又要放出去多少河燈來祭奠孤魂。因為臨淄太過安穩,我幾乎都要忘記我們現在還在和魏國打仗呢。聽說現下前線吃緊,不知道接下來是哪一支禁軍會被派過去,我不想去……」
「對你這種貪生怕死之徒來說,能夠駐守京中,還在上四軍中當值,當是祖宗八輩修來的福氣。」
「切,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不說我,你老爹塞你進宮,不也是想要你留著一條小命,好使你家不至於斷子絕孫么?對了,你說這次安平君會不會領軍過去?」
「安平君?你說那位公主殿下的男寵?怎的忽然提起他來了?」
「那話我們私底下說說就是了,你還真是不要命了,人家明面上可是公主殿下的貼身侍衛,不是我們好編排的。」
「這地方平時連鬼都不會來一個,你怕什麼。哼,你那種話騙騙那楚國太子就好了,誰不知道公主殿下每次與安平君一起時都是不讓他人在場的,一男一女,也是正好的年紀,你說他們什麼都沒幹,我可不信。」
「你就喜歡關注這些公子公主們的情/事……說起來,就算是有王上指派,能在公主殿下身邊做了那麼久的侍衛,不得不說安平君還是有幾分本事的。畢竟我們的公主殿下可是出了名的變化無常,當初毒殺王后的兇手被抓出來后,公主殿下當著王上和太子的面,親自用弓箭把那人的喉嚨給射穿了。」
「你這才是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謠言,公主殿下我也曾遠遠見過幾次,雖然看起來性格孤僻,但就是一個小孩子,可能不怎麼好相處……再說那時候公主殿下才幾歲,大抵是連半石的弓都拉不開吧。」
「好吧,我承認我舉的這個例子不大實際,但是,你就不好奇?安平君是怎麼取得公主殿下信任的?宗室中比安平君勢大,貌美的男子總是有的,可至今為止,能走進公主殿下三步以內的,就只有一個安平君。」
「噓~那不是公主殿下嗎?」
順著軍士的目光往前,不到一百步的距離,當今齊王唯一的女兒,公主目夷。一隻藍眸的小貓恰是撲進了公主目夷的懷裡,引著公主目夷半俯下身的身體一個不穩差點摔倒,不過還好,只是踉蹌了幾步,與此同時,少女明媚纖秀的笑聲當即讓這座有些寂靜的宮殿多了幾分溫暖。
兩位軍士僅是見到這個景象,便是將之前所議論的所有都拋到了腦後。隨後,像是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懷抱著小貓兒站起身的公主目夷將目光投射了過來。
兩位軍士立即低頭行禮。
輕淺卻清晰的腳步聲在兩位軍士的耳後響了起來,不待他們深思,之前正是他們話題的中心人物,安平君,著了一身新裁就的侍衛服從他們眼前走了過去。
「親愛的公主殿下,您是跑到這裡幹什麼呢?」
一名軍士有些戰戰兢兢地掀了眼皮想要觀察安平君的動向,卻是一不小心正好撞進公主目夷的眼中,公主目夷一張前一刻還是春日融融的笑臉立時變成了凜冽的寒冬:「還不退下?!」
「是……」
「遵命。」另一名軍士發現了他同伴的魂不守舍,應聲之後趕緊拉著他退了下去。
「公主殿下,您這到底是在做什麼?」田昌意感覺腦袋疼了起來。
「聽到了他們對你的議論一時感到不爽,沒有讓他們自行去領罪,已經是大慈大悲的表現了。」
「……脖子上的傷口還沒好,就應該待在寢殿里的好好休息。」知曉了公主目夷生氣的主因,田昌意也便不再多說什麼。
「因為只有別人在場的時候,你才會特別把目光放在我身上。雖然很討厭自己的那個樣子被多餘的人看見,但你那感覺開心的表情看起來還不錯。」
「那還不是因為公主殿下您沒有戾氣的時候的確就是像神一樣的好孩子。」
「就算在你心目中是神,那也是孩子嗎?」
「……」
公主目夷伸出左手,拉住田昌意的手腕,往下一扯,本來差距很大的兩個人的身高就縮到了僅有兩片嘴唇相隔的距離,公主目夷湊到田昌意的耳邊:「不過就是我,偶爾也有急切成為大人的那種想法。」
「公主殿下……」田昌意臉上的血色一下子加深了許多。
「臉紅了?!看起來你也不是什麼都不明白嘛。哼,也許有時候就這麼逗逗你,還是蠻好玩的。」公主目夷鬆開手,一臉得意地說道。
「只是這麼做的時候,請您多注意一下場合。」田昌意的臉色很快恢復成了原狀,她有些憂愁地看著那兩位軍士退下去的方向說道,「這一回,我是您男寵的傳言算是坐實了。」
「讓別人根據一些子虛烏有的東西肆意編造,不如我親自放點猛料。剛剛好,在旁人面前遮掩我對你的心意這種事,我做的也有些煩了。田昌意,我們的主從關係很快就要結束了。」
「……是什麼意思?」田昌意感覺公主目夷的話有些出乎意料。
「你的背……」公主目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田昌意拉下公主目夷要觸碰的左手,不準備就方才的問題含糊下去,「還請公主殿下您告訴我您的打算。」
「想知道嗎?我倒是想立即告訴你,不過你今天還有別的事情吧。嗯,我想想,通武侯邀了你出城遊玩,雖說這時節並不怎麼好,但讓你直接拒絕總不是什麼好事。」公主目夷閉了下眼,然後睜開,她側身往來路走去,「晚上早點來我寢殿,在讀書時間之前,有件事要告訴你。」
「我護送您回……」
「就此留步吧,田昌意,在這宮裡,還沒有人能夠在我不想死的情況下殺死我。」
——在齊國,封君不比封侯,封君以王族宗室為要,但凡祖上有點顯赫的人物,一脈傳承,總不會使其斷絕,而封侯便是不一樣了,即使是王上親子,如果沒有立下軍功,想要封侯,那就是終其一生都不可能的事,而封侯中能以武為封號又是少之又少,但剛剛好,通武侯卿澤就是這少之又少中的一員。
當初齊攻燕,通武侯卿澤尚在安平君章子麾下,作戰便是十分英勇,兩年連拔燕城十餘座,雖有章子珠玉在前,但卿澤領兵之能一時也為天下側目,此時雖已是兩鬢斑白一老者,但老驥伏櫪,尚且志在千里。
田昌意不敢輕視眼前老人半分。
「請先換身衣服再過來。」約在稷門見面之前,通武侯的侍衛向田昌意遞了消息,「要午時了,侯爺說,勞煩安平君大人換身方便出行的衣服,另外最好於騎馬無礙。」
這樣的要求之下,能夠選擇的衣物除了這個也沒有別的了吧。
窄袖短衣,合襠長褲……雖然趙武靈王死在了沙丘,但由他發起的胡服風潮,至今都還在各國興盛著。
「這裡就是孔子聞韶處。"
稷門之外,走的回頭只是可以見那道城門了,通武侯卿澤忽然踩著腳下的土地說道。
「……」
「書上說,孔子曾在此聽聞了舜帝時的樂曲《韶》,然後三個月食不甘味。」
「……」
「曾經有出現過《韶》的齊國,它的國君現在日日只聞鄭衛之聲,前有紂王喜《桑間》之樂而於濮水亡,現在很多人都說齊國也要因此亡國了。」
通武侯卿澤說的這件事,田昌意有所耳聞,只是還不曾放在心上,畢竟在她眼中,齊王並不是那種耽於享樂的人,不過是鄭衛現為齊地,齊王享國,乃是無可指摘之事。可從通武侯卿澤的話語中,隱約還是能夠聽出幾分意有所指。
「您是說?」
「沒什麼,儘是些無聊的巧合罷了。」通武侯卿澤說到這裡,眉眼間的褶皺中擠出一抹笑來,「你好似十分拘束,老朽是你祖父的舊部,當是不必如此。但如果你是因為奇怪為什麼老朽邀你出來卻是避開他人,連馬車都不乘而在那裡胡思亂想的話,老朽就直接告訴你好了,老朽現在身體不比當年,等閑不走上十幾里路,晚間都是無法安眠的。」
「……老將軍為國如此,小輩隻眼見著便是為自己感到羞愧,時年也有十六了,尚且除卻祖上餘蔭的一個封君,還一寸功名都沒有呢。」
「你這朝堂上的一套用起來倒很是熟練,不過也是許多年不再有人稱老朽為將軍了。年輕一代才俊輩出,老朽這樣的舊臣只是礙人眼的老東西罷了。你切莫太過於謙虛謹慎,只是當前沒有功名,十六歲的虞侯,老朽在你當年可還是個管燒火的伙夫,再說,以你的功夫,建功立業不是指日可待的事?」
「……」
「不用多想,幾日前被你砍死砍傷的兩名黑衣就是老朽派過去的。還真看不出你這文文弱弱的樣子,動起刀劍來還是個不眨眼的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