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原來是老將軍您派來的人嗎?若是在下知曉……」
「知曉就會放過了嗎?啊啊,你不用那麼著急撇清,若是你真的沒有幾分實力,老朽的那兩名黑衣的確是要殺了你以絕後患的,你能想到只砍死一人,留了一個帶傷的讓老朽明白你的實力,就足以證明你不是個頭腦簡單的人。」
「那麼在下可以斗膽問老將軍您一個問題嗎?」
「老朽正是怕你像個悶葫蘆什麼都不說,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老將軍,您殺我是為了絕什麼後患呢?」
「絕公主目夷以一介女子之身,後宮干政的後患,你覺得可行?」
田昌意麵色不變:「眾所周知公主殿下向來居於深宮,與人交往也從未有過逾矩之事,那些個市井傳言,老將軍您怎能當真呢?」
「老朽還不至於老眼昏花到了這個地步。那個小姑娘老朽是了解不深,但你敢說公子糾和公子康之死不與她有關?太子殿下說要去燕地遊歷,這些年一直不曾露面,諸公子會有異動乃是正常,這當是太子威懾諸公子的大好機會,豈能讓一女子設伏屈殺之?王上今已四十有九,會過於寵愛這唯一的愛女,老朽不是不明白,可太子是國之根本,豈能一直居於幕后?若是太子無能,這太子之位亦當有德者居之。你說是也不是?」
「在下不敢苟同。」
「老朽也沒想過三言兩語就能說服你,先將此事放在一邊,這午時約你不是沒有道理的,你午食尚未用過吧?」
「啊,是。」
「正好,這幾日老朽有個吃食的好去處,此行便是讓你也能品嘗一二。」通武侯卿澤半俯下身,錘了錘雙膝后吐出一口氣,「真是歲月不饒人,這才走了多遠,老朽這身體就有些熬不住了。」
「那,可歇歇再……」
「……已經可以看到了。」
通武侯卿澤示意田昌意看向山坡的下方,站在有些高的山坡上,田昌意舉目望過去,那不遠處由許多木柵欄圍起來的平原上,赫然奔跑著許多馬匹。
「這裡是……馬場?」
真希望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但很快,通武侯卿澤粉碎了她的期望。
「是養馬的地方,你叫馬場也沒錯……秦國管這叫廄苑。」
「您是說,我們要在馬場吃馬肉嗎?」田昌意此時可沒心思聽通武侯卿澤給她普及知識。
「沒事,只是吃匹馬,而且我們不是在秦國,不會被處死的。」
「這是重點嗎?」
馬場顯然早就知曉今日會有貴人來此,自通武侯卿澤開腔伊始,偕同田昌意在內,都受到了極為熱切的接待。
在通武侯卿澤與馬場管事的人交涉時,田昌意注意到那些在奔跑中的馬匹,多在五尺九寸以上,中原少有如此高大的駿馬,這些馬的來源,十分可疑……而那些被栓在木柱下,應是母馬的馬兒又是被一群矮了大半個頭的馬兒圍住,不知是在做什麼。
檐下,幾個小侍搬了几案過來,通武侯卿澤向田昌意招了招手。
田昌意與通武侯卿澤對面而坐。
「要喝點嗎?「通武侯卿澤身旁有一酒樽,他手中也持有一酒爵:「產自中山國的冬釀,如今是喝一杯就少一杯了,在等馬肉上來前,也算是一個好消遣。」
田昌意謝絕,她看著案上屬於自己酒爵中盛著的馬乳道:「在下有個疑問請教老將軍,那些馬是來自於中山之地嗎?」
「你觀察倒是仔細。一部分是,一部分不是。」轉瞬間,通武侯卿澤酒爵中的酒就空了,他持勺自添滿,「齊助趙滅中山,中山本為戎狄,中山擅養馬,趙便不缺馬,齊國因此也得到了一些胡馬,至於你看見的,那些個頭較小的馬,乃是自秦地而來,雖不能用,賴以配種,也不比中山之馬差,那些母馬總還是齊國的。」
田昌意不知道該怎麼接過話頭,等想法在腦海中疊加覆滅好幾次后,她發現通武侯卿澤搖晃著手中的酒爵,並沒有再喝的意思,自然,也沒有再說話的意思。
是醉了嗎?不知道。
一行人魚貫穿過檐下,所攜肉食,不及親見,香味便彌散開來,如果能如同這香味一般,那便是比田昌意吃過的所有馬肉味道都要好一些。
「老朽只要這個就夠了。」
在一應食器擺上案時,通武侯卿澤將酒爵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道。
「……不是說吃馬肉嗎?」田昌意看著案上細細切好的馬肉。這絕不是她一個人的量就可以解決的。
「是啊,但是老朽剛剛喝飽了,現在還空閑的肚子,大抵也只能裝下這一點酒了。」
「……」
「要吃就要趁熱,這裡的馬肉雖好,等冷了,照舊還是會變得又柴又酸的。莫使好物空待人。」
田昌意沒有任何辦法……小刀切下一片馬肉,吃到嘴裡,不曾想,果然味道十分好。
然後田昌意打了一個激靈,她的表情冷凝下來:「……能告訴我,這馬是怎麼死的嗎?」
「濟西之戰……從濟水之西跑到這裡,若戰事緊急,輕易便可累死一匹好馬。」通武侯卿澤沒有任何的遮掩,他似乎是早就在等田昌意問這個問題了。
「來了。」通武侯卿澤忽然道。
田昌意本能往臨淄城門相對的方向望去……一騎煙塵,田昌意看不清藏匿於中的人影,然而,看到通武侯卿澤的表情后,她的一顆心也緩慢沉了下去。
通武侯卿澤酒樽內的酒液很快就見了底,而田昌意正默默地盯著案上的馬肉有些發愁。
不是不好吃,只是,吃不完,她一個人,沒有辦法吃完那麼多。
「你的胃口那麼小嗎?」
「不說我,您一點都不吃,沒關係嗎?」田昌意道。
「不。」
「可您……」
「不要為難人。」通武侯卿澤再度搖晃了一下手中酒爵道,「除非你想要嘗嘗這個。」
「……」
「所以說……」
「那在下喝一杯,您就能吃點東西嗎?」田昌意稍微鼓起了一點勇氣。
「……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這不是等價交換,老朽只是不想吃東西而已。」對於田昌意的認真,通武侯卿澤有些失笑地說道。
「但您總不能一點東西都不吃吧?」
「謝謝你的關心了,但沒必要,老朽只是有時候會這樣,大多數時候還是會好好吃東西的。」通武侯卿澤像是卸下了一點心房,話語間也多了幾分玩笑的意思,但緊接著他話鋒一轉,「既然你已吃不下,那老朽也不好強迫你,這來了馬場,怎能不上馬在這荒野賓士快意一番,可有意與老朽我比試比試?」
「這不好……」
「你是欺老朽年事已高,不屑於我?」
「不敢。」
「那就不要推辭。」
田昌意選了一匹個頭有些矮,牙齒也有些平的老馬。
「我的騎術不好,這樣要安穩一些。」
迎著通武侯卿澤並不贊同的目光,田昌意有些心虛地道。
還好通武侯卿澤並沒有追究下去,老將軍選了一匹看起來身姿就極為矯健的馬兒,那是一匹烈馬,光是要馴服就需要一段時間,駕馭起來的難度比田昌意的高太多了。
通武侯卿澤的馬快速奔跑起來,沒有打招呼……儘管如此,不假思索地,田昌意還是儘可能地跟了上去。
田昌意馬劣,雖然田昌意的騎術還算可以,自始至終都是慢通武侯卿澤一頭……四周沒有任何人煙存在的痕迹,再轉眼,田昌意已不知自己身處何地,一片原野,連人行的小路都不復存在。
許久之後,通武侯卿澤勒馬停下。田昌意看見了葬身於這荒野的一名軍士,這便是田昌意先前所看見一騎絕塵的那名騎兵,看形勢,是馬匹力竭,去勢不止,連人帶馬從那山坡翻了下來,竟皆就是這般死了。
「您先前便有所料,是嗎?」
田昌意看向對方,她可不信對方是誤打誤撞帶她來這的。
「老朽我可不是鬼谷子。」通武侯卿澤搖搖頭,否認了田昌意的猜測。
在幾乎已成一團的血肉中,通武侯卿澤毫不避諱地將那名騎兵翻了個身,從其懷中找尋出一塊木製的板子。
田昌意認識那種板子。
《六韜》陰符篇中有言,主與將有陰符,凡八等:有大勝克敵之符,長一尺;破軍擒將之符,長九寸;降城得邑之符,長八寸;卻敵報遠之符,長七寸;警眾堅守之符,長六寸;請糧益兵之符,長五寸;敗軍亡將之符。長四寸;失利亡士之符。長三寸。
這塊板子正是最短的三寸。
這是說齊國不僅是吃了敗仗,還死傷甚巨。這是多少年都沒有過的事情了?
「你有聽說過中山狼的故事嗎?」
托公主目夷那些雜劇話本的福,《中山狼傳》,田昌意是有好好讀過的,想不到這老將軍也會對此感興趣,於是,她點了點頭。
「這倒是不用老朽多費口水來解釋了,實不相瞞,公子糾和公子康若未死,絕不至此,在老朽看來,薄公主便是一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你乃章子之後,孰重孰輕,你可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