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田昌意僅是張了張口,沒有出聲。

「讓我好好想想,要怎麼才能讓你順理成章地補上那個都檢點的缺……」

公主目夷並不需要田昌意予她回應,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田昌意感覺自己必須要阻止公主目夷這樣危險的想法,她開口道:「……很早以前,我也說過了,只是做一個封君,我就十分心滿意足了。我不需要公主殿下給予我這種超越身份的寵愛。」

「你是這麼認為的嗎?啊,田昌意。」公主目夷眼角彎了一下,她本來想摸一下田昌意的臉,但是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后,她停下了手,只是笑,「那麼就請你說說,沒有我的庇佑,你要怎麼在這齊國活下去?」

「……」

「雖然封號是赫赫有名的安平,但是自受封起就沒有去過一次封地,大概連封地有多少部曲都不知道吧?安平的百姓對你這個主人也沒什麼感觸。現在總算是個虞侯了,卻不過,啊,按你的話來說,是靠了我的旗號撈來的一官半職,所以就算有人不長眼把你擱哪個不顯眼的地方殺了,比如說那通武侯,你們騎馬并行的那地方不就是很適合嗎?你一個人可殺十人,斬百人,與千人周旋不落下風,那又如何?你本來就是仰我鼻息活下來的。我若是死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我……」

「看我不順眼的人很多,田昌意,不是我說讓他們放過你,你就沒事的。愛一個人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不僅僅是為了對方的回應,也要為對方作長遠的打算。我有哪怕一次對你的考慮,讓你欣然接受了嗎?」公主目夷臉上的笑容變得大了些,「田昌意,你的抗拒在我的死面前,不值一提。」

——銅盆中由於公主目夷的擦拭而被染的通紅的血水是沒法走羊溝直接倒出去,所以田昌意是用堂中爐中的香灰摻和攪混了后才放心將其清理乾淨。但渾濁的液體在傾倒時還是能夠看見幾點金色。

不能假手他人,行路中較之以往也要更加小心,免得被有心人看出了異狀。返程,幾十步的路程,田昌意的心神較之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渙散:

那是不可能的事吧?陳目夷說自己要死了什麼的。也許是這陣子膩了那隻小貓兒,這是又要拿自己尋開心了,嗯,是開玩笑的吧?

但是開玩笑也是要講求分寸的,陳目夷從來不會無的放矢,而且陳目夷竟然敢那麼對待自己的父王,那樣站在那些人的對立面,如果完全沒有想清楚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是沒辦法不帶任何猶豫做成這個樣子的吧?

陳目夷那種說做就做的行動力,決定好了就頭也不回的執拗勁,總是讓自己特別羨慕。一個人的演技總不會好到能夠掩蓋自己的本性的……

——「您得接受治療,如果已經開始吐血了,那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晚間讀書時間,田昌意完全看不進手頭上的書,公主目夷又不說話,實在忍不住,她不敢看對面,硬著頭皮說道。

「大戰在前,你這是給我那些政敵攻訐我的機會嗎?我會隱瞞這件事,你也不可以讓任何人知曉。」

「但不做治療的話……」

「結果不會比坐以待斃更壞。」公主目夷冷聲道,「你似乎已經沒有心思在讀書上了,今天的讀書時間先就這樣吧。」

「啊?」以為公主目夷下一句就是要下逐客令,田昌意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明早會有詔令讓你領著你的武勝軍去楚丘,從臨淄到楚丘,不到四百里,一直到濟水,其間大部分是平原,騎兵不消五日就可趕到,魏軍駐守楚丘的部曲人數不足三千,率軍之將之前只做過魏將公孫方的參軍,你可速擊之,切斷了魏軍糧道,留下一些人安營紮寨,便可以去堵魏國的後續援軍,游而擊之,再分而殲之。」

「……什麼?」

「你須得打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仗才行,但那仗不能在楚丘打,楚丘地勢無險可依,便是勝了,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保存實力,不可與敵軍硬碰硬,這點你須記住。現在通武侯賦閑在家久矣,我會讓他去高唐活動活動筋骨,若是圍困高唐的魏軍回援,你可和老將軍一同合而擊之。當然,這只是初步的戰略,若有異動,你可等我軍令。」

田昌意的心跳一下子變得很快:「公主殿下您難道不知道今日通武侯邀我的本意嗎?還是說通武侯涉及軍國大事不為故意為難我,我可以相信他么?」

「真是天真的人啊。田昌意,我還不至於讓一個會在我背後捅刀子的人來危及你的性命,只是讓他好好聽我的話,並不是什麼難事。」

「通武侯,有什麼把柄握在您手裡嗎?」

「啊啊,你就只會用這種下作的手段來想我呢。但也是,我可一點都不擅長以理服人,會給人這種印象也是正常的。」公主目夷右手拿了一卷竹簡敲了敲檀木案,「別想太多,之所以會讓他來,只是不想讓他人搶了你的風頭,剛好這個老東西的威望在這時候還能派的上用場罷了。那個位置上哪怕他沒有一點用也沒什麼。我承認中間安排是有些繁瑣,但只要你能在我死之後活得好好的,哪怕花費再多的精力都是值得的。」

「當然,我為你做那麼多,也不是一點所求都沒有的。」公主目夷將田昌意手中的書抽放到一邊,她莞爾而笑,「這段時間,就請不要再想我之外的人和事了。」

——本來在成為公主目夷侍衛的這近一年裡,所見所聞所想的就從來沒有繞過公主目夷這個人的可能。這樣的要求提出來就像是非要提出某個條件來約束自己,卻又不想額外給自己增加負擔的一種體貼的折衷方式。

的確像是沒有任何戾氣的公主目夷會說的話,那個像神一樣的好孩子,似乎可以非常寬容且慈愛地對待任何人……但除了本人,誰也不知道那樣沒有戾氣的公主殿下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著的。

為什麼非要自己做貼身侍衛呢?以現在這樣的付出情況,很難再將其視作是一個人太過於寂寞無聊的消遣方式了。

明明那時候也沒認識多久,感覺沒有和公主目夷說上幾次話,自己就隨同太子無虧一起去了宋國。張口就是喜歡,閉嘴就是愛,那種蘊藏在雙眸中的亮麗情感,是可以那麼簡單就說出口的東西嗎?

還是說這個笨蛋還不知道自己是個女子嗎?

如果沒有特意往這邊想,的確也不會特意為此進行占圤的,綜合之前公主目夷的話語,傾向於不知道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那麼自己現如今的這種狀態稱得上是欺騙嗎?最低也算是隱瞞吧。不過,隨便就能對一個男子一見鍾情,那時候自己也才十一,公主殿下的腦袋裡塞的果然都不是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啊。而且就現在的自己而言,只能不戳穿這樣的謊言了。

倘若公主目夷只有一年的日子可活,至少就讓其擁有一腔發自內心的對愛人的迷戀來使剩下的時間不至於難熬。

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終究還是太少了。田昌意這個人,是死是活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是男是女又有什麼好澄清的呢?

在沉進夢鄉之前,田昌意在心中默默說道。

「親愛的太子殿下,我有個問題想要問問您了,如果,如果說,公主殿下並不是故意想要拋下我……我還能讓公主殿下一定做到我和您的約定嗎?」

——在朝露殿這處都說不上名的偏殿里,田昌意度過了讓人焦慮不安的三個時辰。

不論是張開眼還是閉著眼都是睡不著,再從榻上起來點起燈重讀兵書中的名篇,察看鞘中的寶劍,練習有些落下的武功,田昌意都無法集中注意力。

這種難受的感覺讓田昌意想起自己身為宋太子公子戴昌意第一次參與戰事的時候,那時她並沒有被分配具體的任務。在先鋒部曲交鋒約有兩刻鐘后,這些來刷功勛的貴族子弟被告知可以拿起武器上馬了。

前面是浩浩蕩蕩的魏國大軍,後面則是宋國國都商丘。不讓魏軍再進一步,這便是此戰宋軍的最低目標。

因此,守城的將領要想辦法拖延儘可能長的時間,將部曲的損失降到最低,以便和宋國重新組織起來的部曲將魏軍一舉擊潰。戴昌意所在的部曲其實是貴族的私軍,應召參戰,他們要做的很簡單,避免正面碰撞,用精銳的騎兵衝擊平原上沒有拒馬防護的魏軍步兵,把魏軍趕到宋軍大部矛頭直指的必經之路上。

本來是該這樣有條不紊地展開的——

「田昌意,哦不,這回要先稱呼你都虞侯大人了,武勝軍都指揮使正卧病在床,所以這主將虎符,連同詔令一併都在這裡了。時間緊急,你得儘快出發。」

——公主目夷的出現,打斷了田昌意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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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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