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最毒人心

那少女點頭應道：「爺爺，接扇！」一揚手將手中之扇拋出。那扇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直落藍滄海站處。

「快！休要讓老魔取得寶扇！」空聞大師疾呼。頓時，三五條人影已躍上半空，這幾位少林弟子各使武功，意欲攔截寶扇。

「螳臂擋車，不自量力！」藍滄海騰身而起，雙袍揮動，發出兩道陰毒的勁力，只聽慘呼連連，那幾位躍起的少林弟子忽如斷線的風箏，紛紛砰然墜地，個個抱身掩面，痛苦的翻滾不已。藍滄海於半空將手一抄，已接住了那把令人喪魂落魄的百毒寶扇。

一扇在手，藍滄海仰天狂笑，彷彿天下間都已被他盡握手中。

暮色蒼藹，滿天鉛雲之間忽露出一道縫隙，噴出一縷丹陽金輝，剎那間層林盡染，青山艷遍。

焉能如此！弟子受傷，少林蒙難，來敵囂張！空聞大師沐浴餘暉，臉如金火，怒，怒，怒！

剎那間，他連使七八種棍法，棍棍殺招，掀起如濤罡勁，七七四十九式，連綿不絕，帶起破空呼嘯棍氣，和身撲向藍滄海。齊眉棍法、鎮山棍法、盤龍棍法、稍子棍法、混元棍法、夜叉棍法……少林兵器的精華在棍法，天下棍法的精華在少林！

空聞一怒，誰敢攖其鋒！不敢，就算手持神兵，藍滄海也是心驚肉跳。他只有退，飛退。棍風呼嘯三丈，空聞大師大紅袈裟，如一團熊熊烈火在翻飛舞動，卷逐著藍滄海。

藍滄海且退且揮舞著手中之扇，布下層層黑氣，卻怎堪一遇到雄烈的棍風，便如沸湯潑雪，消融殆盡。老魔的臉上不禁汗珠涔涔而下。

此時在牆頭之上，黑紗罩面的女子悄聲對身旁的男子到：「夫君，藍長老應對似是頗為吃力，我等可要出手相助？」那男子「嘿嘿」一笑，並未答話。「顏將軍。」答話的卻是那位位忝月曜將軍的少女。她秀眉緊蹙，關切的注視著場中情勢，口中卻堅定的道：「我爺爺應當是待機而乘。那老和尚鋒芒正盛，正應避其銳氣擊其惰歸。咱們等著看吧，爺爺他還未真正施展百毒心經的絕世武功呢。」

說話間，在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下藍滄海已是左支右拙，險象環生，依仗著百毒寶扇和詭異的身法勉強應對，也正在此時，空聞大師七七四十九招棍法將盡。空聞大師年屆六八，此時真火猝發，拼力而為，真元損耗甚巨，一口內息便接續不上，招式不免一滯。

如此一緩，藍滄海立刻見機而發。他深吸一口氣，左手食中二指相併抵住印堂，眼珠由黑變紅，神色詭異，右手橫扇於胸，扇葉起伏如浪。

「『心毒』！是『心毒』！」那位月曜少女眼睛一亮，激動之色溢於面容，「爺爺終於使出了絕招，看來場中輸贏已定！」

「『心毒』？」那位負手向天的獨臂人亦是面容一震，瘦削的臉上肌肉抽動不已，「聽聞『心毒』乃是昔日『百毒神君』萬千鶴的絕世秘技，原來已被藍長老練成，真是佩服佩服！」

空聞大師驀見藍滄海擺動百毒寶扇，亦是心中一凜，立即氣運周天，發功護身，謹防他施毒，卻孰料了無動靜，亦無異樣，不禁心中納悶。忽的心中猛覺一震，劇痛無比，不由得「哎呦」一聲，捂胸彎腰，面上失色。眾僧大驚，又不知何因，紛紛大叫：「師父！」「師叔！」「師祖！」……空聞大師強忍痛疼，擺了擺手，慢慢立起身來，只覺眼前一片恍惚，心中空寂寥然。正不知所措間，忽覺身至一處窮苦的村莊，一座破敗的草屋下，一個面黃肌瘦的黃毛小兒涕淚滿面，嚎哭不已。原來他的娘親剛剛撒手人寰，家中貧寒，爹爹經常對他酗酒打罵，失去了娘親的庇護，小小的年紀亦知黃連滋味。不久之後，他便有了位後娘。後娘甚是兇悍，對他痛下毒手是家常便飯，從此他的生活里充滿了缺衣少食，遍體鱗傷的悲痛記憶。一日他偶在窗外聽得屋內後娘惡毒地聲音：「這兔崽子光吃不做，又不聽話，徒耗我等錢糧，留他做甚，快快想辦法打發了他！」「說的正是！明日我便帶他上集，找個人牙販子賣了，也好得些銀錢，你我快活！」這竟是爹爹決絕無情的聲音。小孩子驚惶無助，可憐的他跑到娘親墳上，大哭一場。可是任憑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他的娘親也不可能再給他躲避的膀彎。為什麼爹爹和後娘這麼討厭我，為什麼他們不要我，為什麼啊！無處可歸的小孩子開始流落山野，渴了喝溪水，餓了吃野果，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終於他凍餓在雪地，奄奄一息。待他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的即是一位眉目慈愛的大和尚……大和尚說自己是少林寺的僧人，法號凈德，恰巧路過此地，才救了他一條小命。聽了他的哭訴，大和尚唏噓不已，感慨道：「世間至毒者，莫過於人心矣！」再後來，大和尚便收了他為徒弟，一同去了少林寺，他的法號就叫做空聞……

空聞？

空聞！

那不就是我嗎？原來那小孩子就是我！？空聞大師頓時心如雷擊，只覺得椎心泣血，生不如死。

眾僧見他臉色忽紅忽白，眼中潸潸淚下，狀似茫然痴獃，情知有異，正欲搶上前去扶持，只聽藍滄海低吼一聲，一扇劈出，竟欲直取空聞大師性命！

眾僧驚呼，剎那間，兩棍一槍一杖已出，「鏗鏘」火星四濺，硬是格下了這一扇。藍滄海冷笑一聲，毒力隨扇而發，那幾件兵器如染黑苔，頃刻沾到了那幾名少林弟子的手上，只聽慘呼聲聲，皆仆倒於地。而空聞大師對此一切置若罔聞，無動於衷。

「阿彌陀佛。空聞。」突然之間，在空聞大師的心境中，現出了一位白衣尊者。他端坐於皎皎白蓮之上，周身瑞光層層，法相清凈妙好。空聞大師驚顧，卻驀然發現尊者面容正是空明大師。尊者徐徐開口，發莊嚴罄音：「空聞，識而空，見而空，聞而空，空而明。以明光會般若，何得墜入心魔？喝！皆破去！」此聲如當頭棒喝，空聞大師全身一個激靈，冷汗頓出，如夢初醒。

再說藍滄海一扇被擋，又發一扇。這一扇用上了十分功力，掀起一道狂飆，砸向空聞大師。驚呼聲中，更多少林弟子奮不顧身，捨身相攔。

「破虛妄！」一聲忽如虎嘯獅鳴，震驚諸人，空聞大師突睜雙目，精芒爍爍！他雙手交叉胸前，做外獅子印，身上僧袍無風自鼓，己身三尺內氣流激蕩，將撲上來的諸弟子紛紛彈開。

說時遲那時快，藍滄海百毒寶扇已至空聞大師頭頂，突覺一股大力相交，「轟」的一聲，虎口大震，寶扇險欲脫手而飛。藍滄海大驚，一個后翻，方穩住身形，落下地來。驚疑地望著空聞大師，脫口而出：「金剛護體神功？」

「發慈悲！」空聞大師又作一聲獅子吼，藍滄海正在驚惶不定，一股剛烈雄渾的棍風竟毫無先兆地撲面而至，迅猛而不及躲避。藍滄海慌忙舉扇相格，但聽「轟隆」一聲大震，塵煙瀰漫中，老魔「啊呀」一聲怪叫，虎口震裂，身形踉蹌，直退五尺。

「這不是金剛護體神功！」藍滄海圓睜怪眼，聲嘶力竭，「這是什麼武功！？」

「降天魔！」說話間，空聞大師第三聲大喝。藍滄海心頭大駭，連忙躍身半空。直覺四面八方似有千百萬條棍氣向自己襲來，其勢如排山倒海無可阻擋，不由心膽俱裂。生死關頭，不暇多想。老魔一手舞扇，阻擋攻勢，一手猛然暴伸，五指張開，大叫一聲：「著！」只見「哧哧」五道烏光，帶起一溜血花，如驚虹疾電，尖銳嘯叫聲中，竟然穿透層層罡勁，射向空聞大師！

空聞大師二目圓睜，虎吼一聲，雙手連連變式，毫釐之間施展少林絕學阿難指法，堪堪接住四道烏光。「哧溜」一聲，最後一道烏光已沒入前胸，空聞大師臉色瞬間蒼白，張口噴出一道血箭，跌坐地下。

與此同時，只聽轟然聲中藍滄海慘叫一聲，連人帶扇倒飛出七丈之遠，「砰」地撞爛了寺院的圍牆，滾落地下，一身塵屑，狀甚狼狽。

「爺爺！」那少女驚呼一聲，從院牆上急縱而下，扶起藍滄海，她身邊三人也縱身躍下，圍在藍滄海身邊。

「爺爺，你怎樣了，莫要嚇唬芳兒！」那少女如梨花帶雨，珠淚竟串串掉落。

「咳，咳，好芳兒莫哭，莫哭……咳，咳……」藍滄海灰頭土臉，嘴角沁血，且掙扎著站了起來，飛速點了幾處要穴，封住了血脈，又掏出一瓶藥丸，吃了下去，方才緩過話來：「多虧寶扇護佑，你爺爺又皮粗肉硬，受了些許內傷，不妨事的。只是……」老魔看著自己的左臂——那條左臂已耷拉變形，五指末端指甲已失，鮮血淋漓。他扭曲著臉嘆了口氣，「唉，爺爺這條胳膊，受那禿驢一招，已經骨碎筋斷，算是廢了。」「什麼，爺爺……」「沒關係，斷一臂死不了人！那禿驢中了我的一片『天毒裂甲』，已是必死無疑！這一仗，終還是我們贏了！」

此時空聞大師在眾弟子環擁之下，面色烏青，胸前盡墨。他勉力地吁了口氣，嘆道：「好毒辣的武功，好厲害的寶扇，不愧是『毒聖』呵！我由『金剛護體神功』化出的『金剛威德破魔棍法』罡勁竟然不能令他斃命！唉，萬事緣起因果，此番我少林劫難如何了……」說罷，空聞大師合掌閉目不語，氣息漸漸微弱。旁邊諸弟子早有幾位紅了眼。「為師父報仇！」「殺了老魔！」……紛紛操起兵器，奔上前去。

那少女聽了，美目間銳氣乍現，寒意頓生。「來得好！」她嬌喝一聲，躍身半空，雙袖連揮，只見一團團彩色的煙霧從中噴出，凝聚成牆，眨眼間便在少林諸僧與己等之間設下了一道流動的屏障。

「哼！」少女面上殺機重重，「你們有不怕死的，就來闖一闖我的『七彩霓虹大陣』吧！」

一語未了，已有一名少林弟子自恃輕功高超，縱身丈余，意欲從上方越過，孰料人在半空，那堵彩牆上忽的一道煙柱衝天而起，正撲在那名弟子身上。只聽得他慘叫半聲，掉落地上，已成一具漆黑骷髏！

這下，眾少林弟子無不大駭。「你們……退下……休得……莽撞……」空聞大師拼力叫道。有幾位老成的弟子連忙大呼：「那毒陣厲害，休得自尋死路！先幫師父運功療毒要緊！」於是內功較好的一些弟子紛紛圍坐在空聞身邊，伸掌運功，其他弟子則在一旁護持，不敢再輕舉妄動。

「哼哼。」藍滄海鼻中冷笑，「此毒天下無藥可救，空聞，徒勞無功，你就慢慢等死吧！要不是教主一再吩咐此次不得濫殺，今日吾定要讓少林寺雞犬不留！天暗堂劉堂主聽命，你留下在此守衛，此陣兩個時辰后便會自行消散，一有異常情況便來報我！芳兒，我們走，去藏經閣，直搗禿驢老巢！」

「是，爺爺！」「是，屬下遵命！」……

夜色籠罩，五道人影疾掠而去。少林寺，這千古名剎，今夜註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