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課
奕天站在書房門口看的時候,覺得這景色頗有幾分說不出蹊蹺——記憶內頗為熟悉的書房,此刻正有大約七八個如同阿峰一般大的孩子盤膝而坐,而上首間則有位白髮蒼蒼的老先生,此刻正執書卷一冊,搖頭晃腦的講著:
「龍師火帝,鳥官人皇。
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推位讓國,有虞陶唐。
弔民伐罪,周發殷湯。」
那白髮蒼蒼的老先生每每念上一句,底下七八個如阿峰一般大的孩子便搖頭晃腦的跟著念上一句,奕天站在窗口向里瞅,見師父蘇蕭煥剛剛叫阿峰給扯了進去,萬般無奈下一和衣後繼而只好同樣盤膝坐在了最後排的位置上,奕天看的有幾分可笑,小四爺已抱著胳膊站在他的身旁同樣向屋裡瞅去說:「嘖嘖,這景色,莫說聞所未聞,往日里連想怕也是不敢想的。」
奕天隨著他四師哥同樣笑了起來,看著屋裡的一干孩子,他想了片刻問道:「四師哥,這些孩子是?」
小四爺抱著胳膊,面色沉沉看向屋中,好一會兒后他有些無奈的揉了揉脖頸,說:「這幾年裡到處跑,有時會遇到些……像咱當年一樣的孩子,覺得能對上眼的便忍不住會帶回來。」說到這兒,他悠悠嘆了口氣,又說:「此外,天兒你知道嗎,小爺去年一整年,僅往這救災扶貧一事上投了幾乎能再建整整兩個小寨離歌的錢,結果你猜怎著……」
奕天聞言,轉頭向他看去,游四爺再嘆了口氣,揉著脖頸淡淡道:「就像是石頭丟進了深潭裡,到了,爺連個水聲都沒能聽見!」四爺說到這兒,不再揉他的脖頸,反倒是再一次抱起了胳膊看著屋內那幾個孩子長出了口氣道:「所以說這天底下的窮啊,其實是救不過來的。」
奕天的神色同樣凝重了起來,他轉回頭去,看著屋中七八個搖頭晃腦的孩子,許久,他輕聲問道:「那麼……問題到底出在什麼地方呢?」
「六道經千年前的一役后,如今雖無大戰,但事實上交界處仍是常年戰亂不斷,這些個孩子,大多都是受到了戰爭的牽連從而成了遺孤,除此之外,原因其實還有很多,細講起來就複雜的很了……」游四爺搖了搖頭,分明不是太想繼續討論這個問題,說到這兒他努了努嘴,給奕天示意了一下書房中笑道:「如何,要不要和師哥一道進去聽聽課,咱可以請師父上去講啊~」
「好啊!」小四爺的這一番提議,奕天突然起了勁,事實上去年以來,男人忙的要命,走進這書房能和自己論道的時候簡直屈指可數,就更不用說打游四爺離山後,奕天已經很多年沒跟四師哥一道同堂聽講了。
小四爺哈哈一笑,知道小師弟怕是跟自己想到一塊去了,他轉頭瞅了瞅外面院子里的日晷,覺得時辰眼瞅著也差不多了,便輕輕一叩后輕輕推開了書房門。
不同於剛剛阿峰扯著男人進去的陣仗,事實上這書房自開課以來,游商首就下過命令,他手底下的所有人不限年齡,如果想識字的都可以在閑暇時來這邊向夫子們請課,所以對於剛剛蘇蕭煥的到來,上首的夫子並不怎麼意外。
不過游四爺可是整個小寨離歌的正主,上首間前半刻還在搖頭晃腦的夫子此刻見到他的到來慌忙站起了身,那老者看上去有幾分跛,站起身來沖著門口的小四爺深深一禮,說:「四老爺您回來了?」
四爺慌忙在門口回了一禮,繼而笑道:「徐夫子,叨擾了。」
被稱徐夫子的老者笑笑,問他:「不知四老爺此次前來,是有什麼要囑咐老夫的嗎?」
「那倒沒有。」游四爺輕輕擺手一笑,繼而攤開了手給徐夫子示意了一下男人那邊——後者直到此刻依然板板正正沒什麼表情的盤膝坐在屋子的最後,小四爺笑道:「夫子,給您介紹,這位是我的師尊,曉白山的掌門人,亦是……仙道的刑罰之司。」
蘇蕭煥原本正低著頭在翻看桌子上的書簡,聽自家老四如此介紹便忍不住抬起頭向那徐夫子看了一眼,繼而,男人眯了眯眸子看著後者淡淡道:「捆仙鎖,看痕印,是雲殤閣的叛仙嗎?」
那被稱徐夫子的老者在聽到游四爺介紹后驚了一驚,而被男人一眼便看穿了身份后忍不住的笑嘆了口氣,他說:「老朽眼拙,竟是未能認出仙道的八門至尊。不過……老朽如今既然已非仙道中人,便不向您見禮了。」
蘇蕭煥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頭也不抬的繼續翻著面前的書簡說:「本君也不是以仙君的身份到這兒來的,無需多禮。更何況上首者為夫子,本君既在下首聽課,便是學生,說來……」蘇蕭煥說到這兒,突然站起了身來,繼而他沖著上首的徐夫子一鞠為禮道:「既已承夫子課業,倒是本君失了禮數了。」
徐夫子顯然沒想到眼前這位大名鼎鼎相傳宛若神人的仙道八門至尊,竟是說著說著就沖自己鞠了一禮,直到對方直起身來,他還在愣在原地有點緩不過神來。游四爺見狀不由笑道:「師父師父,您可不能白承人家徐夫子的課業啊,要不,您就還回來也上去講講唄!」
蘇蕭煥蹙眉,向這孩子看去,在他張開口正要婉拒時——
「阿峰,還有大碗,小碗,你們三個別打了!這位呢,便是老爺常常跟你們提起的,老爺最最敬佩的人。他學富五車,滿腹經綸,老爺小時候之所以能走上商道,可都是受了他老人家的啟蒙!」游四爺話說到這兒時,那些個原本打打鬧鬧壓根就懶得聽大人們在一旁鬼扯的孩子們突然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齊齊向男人這邊看來,蘇蕭煥下意識的皺眉,看著自家老四正要說句什麼——
游四爺卻壓根就沒理他老人家,看著屋裡的孩子們繼續說:「所以你們說,是不是要請老太爺上去好好給你們講上一課啟啟蒙啊,這樣指不定再有個三五年的,你們就都成了什麼小峰老爺,什麼大碗老爺小碗拉老爺了!」
「老四!」蘇蕭煥終於覺得不能再任這兔崽子鬼扯下去,蹙眉試圖打斷對方的話,然而……卻已是遲了。
因為孩子們已經開始鬧鬧騰騰的一起瞎起鬨:
「請老太爺上去給我們講課!」
「對,叫老太爺給我們啟蒙,我們將來也想做老爺那樣頂天立地的大商人!」
「對對對,以後賺的錢要比老爺還要多,建他八九十個小寨離歌!」
「對啊對啊,太老爺您就上去嘛,我們想聽您講課吶!」
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就這樣七嘴八舌的一個勁的起鬨,蘇蕭煥此刻覺得腦瓜子都快被吵裂開了,小四爺則壓根不嫌鬧騰,一邊走上前去示意一直微笑中的徐老夫子下來坐坐,一邊自個兒也撿了個極靠前排的位置一盤膝蓋直接坐了下來,繼而極有節奏感揮著手帶頭起鬨道:
「師父來講課,師父來講課,師父來講課!」
在蘇蕭煥還想要說句什麼——
奕天不知何時也走到了小四爺身旁,繼而一盤膝坐在了隔小四爺一個過道的位置上,同樣揮著手少見的笑道:
「師父來講課,師父來……哎呦!」
話剛說到一半兒,蘇蕭煥早已走上前去,站在過道中,一手一個暴栗給這倆小兔崽子每人腦袋上狠狠一下。師兄弟自是不約而同,可憐兮兮的捂著腦袋一起向他看來,便也僅僅只是這一瞬間……
男人突地一晃神……他下意識的閉上眼搖了搖頭,許久才緩緩睜開了眼並伸出手去自小真面前的書桌上拿起了那本書簡,許久,他頗沒好氣的將之放了回去。
繼而,蘇蕭煥一轉身,負著手一邊向上首間走去一邊沉沉淡淡道:
「坐朝問道,垂拱平章。
愛育黎首,臣伏戎羌。
……
知過必改,得能莫忘。
罔談彼短,靡恃己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