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蟲二亂
找他?找他能幹什麼?
沈有餘脫口一句:「不會是要切了我的腎拿去賣吧?」
有段時間這種新聞故事很多的,傳得非常玄乎,什麼晚自習回家/夜班回家/參加完聚會回家,年輕學生/中年大叔/白領小姐,路上拿人那葯|迷倒,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赤|身|裸|體躺在盛滿冰塊的浴缸里,身上有動完手術的痕迹,到醫院一查,發現自己的腎沒有了。
當然,後來又有說法,說這些故事都是假的。
「……」老頭聞言厲聲呵斥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老頭這話說得很兇,語句里包含的情緒比之前都要充沛鮮明,顯然是覺得區區「切腎賊」的說法完全是對自己的羞辱。沈有餘心裡略微有了點數,他心想,有明顯情緒波動就好,總比面無表情毫無破綻要好。所以隨即,他便故意拿「賣腎」的說法再去刺激對方:「你們果然不是賣腎的小作坊?」
「你說誰是賣腎小作坊?要不是——」老頭衝口而出半句話,又停住,半晌,他冷笑道,「行,告訴你也無妨。我之所以會綁你,確實是因為他人所託。」
沈有餘:「哦?」
「至於其中原因,哼,等你見到他本人,自然也就知道是為什麼。」
這說話語氣別提有多怨憤了。看來綁人這行為,老頭也不想的,沈有餘覺得這事奇怪得不行,他又想問:「這位爺爺,我……」
老人冷冷打斷:「住口。」
沈有餘一臉無辜:「我什麼都沒說呢。」
老人卻說:「但我不想同你說話了。」
對方雖然這麼講,但沈有餘卻是沒放棄問話的打算。
他已然發現對方針對自己的態度很微妙,不是要弄死,至少不是現在弄死,而是別有所圖。既然對方有目的,那他也方便藉此鑽漏洞。正要再說點什麼,忽然他的身形一僵,有什麼冰涼細幼的東西沿著他的腿往上爬。光線太暗,沈有餘低頭一看,但一時什麼都沒瞧清,他盯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清楚了黑暗之中的囫圇形影。
那竟是一條條約莫人手指粗細的小蛇!
大夏天的,沈有餘又不是穿長褲,所以蛇是直接貼著他的皮肉往上爬。說不好這些蛇都是什麼顏色,也說不清有幾條,或許是三四條,或許是五六條,那觸感涼涼膩膩,十分一言難盡,讓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沈有餘終於變了臉色:「你在車裡養蛇啊?」
「你最好不要亂動,也別再說話。」老頭哼笑一聲,「放心,沒我的命令它們不會咬你。只要你乖乖的,它們自然不會把你怎麼樣。」
沈有餘呵呵乾笑了兩聲:「爺爺你還是收起來吧,你看現在路上那麼顛簸,萬一我不小心壓到它們就不好了。」
「怕什麼?」老頭說,「它被壓到了,頂多咬你兩口。這些蛇毒性不強,不是見血封喉,最多只是讓你頭昏眼花,舌頭僵直,只要我搶救及時,你又死不了。」
此話不知真假,沈有餘並不想試著去遭這皮肉罪,便乖乖閉了嘴。一時車內安靜得像是躺了四具屍體的大型死人棺材,過了一會兒,他實在沒忍住:「這些蛇有名字嗎?」
老人沒好氣的:「你以為是養寵物,還取名字?」跟著又威脅道,「你是閉嘴,還是不閉嘴?真以為我不會把你怎麼樣了,是么?」
沈有餘連說「不敢」,此後便果然沒有再開口,怕把老頭真給惹惱了。
雖然不再說話,但他心中還是在暗暗猜測這一老一少是什麼身份。
然後想了半天,覺得這兩人特別像雜技團的……
不是啊……雖然感覺哪裡不太對吧,但老頭和女孩的技能,真的很符合雜技團。
就說那女生吧,這氣力也沒誰了,照他目測,孤身毆打狗熊都沒問題,還有老頭,驅使毒蛇,想咬誰就咬誰,手上義肢也古里古怪的,如果進雜技團,女孩貨真價實表演胸口碎大石,老人真情實感表演吹笛舞蛇,如果再有什麼舞台劇,老頭的義肢太優秀了,換身服裝就能想去演海盜船長,真是可咸可甜,超級百變……
沈有餘靠著車窗胡思亂想著,忽的,車子一個轉彎,他就在路邊看見了一道人影。
雜木野草之中,有人直挺挺地立著,閉口冷眼看著外來車輛經駛山道。那人整張臉白慘慘的,神色是說不出來的凄幽和怨毒,沈有餘原本正在發獃瞎想,冷不丁和對方對上眼,嚇得直接「啊」的叫出了聲。
前排老人提聲道:「你突然叫什麼?」
車已經開過去了,那人已被拋在後頭,但其森冷詭異的形象,仍舊叫人心有餘悸。沈有餘定了定神,一顆心還在亂跳,他說:「我剛剛在路邊看到一個人。」
老頭一挑眉:「人?怎樣的人?」
荒山野嶺的,在路邊看到一個人,又是三更半夜的,如何不奇怪。
沈有餘回憶道:「車燈光亮有限,看得不太清楚。看身高是個小孩,戴一頂帽子,站在樹底下。」
老頭追問:「多大的小孩兒。」
沈有餘不是很確定:「八九歲吧。」
老頭聽了這個答案,卻說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哦,是嗎?那就沒事了。」
怎麼八九歲就沒事了?
沈有餘徹底沒法弄明白,他想起那小孩兒似怨帶恨的眼神,還是會覺得後背一涼,他問:「你不覺得是小孩兒就更可怕了嗎?」
老頭無所謂:「你看到的又不是人。」
沈有餘不能理解。
老頭嗤笑:「你們城裡的小孩,真是,哼,連尊石像都能嚇個半死!你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人,是石頭做的童子像。這一帶的人拜奉童子,就跟其他地方的人信奉土地神,於是會在地界處建立土地像一樣,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沈有餘努力再去回憶那人的模樣,發現自己看到的似乎確實不是個活人。
可是,就算是石雕的什麼「童子像」,那玩意兒也太恐怖了吧?人家路邊供奉土地神,那土地神的雕像都是胖胖小小的,多和藹可親。這「童子像」雕刻的,簡直能用「邪佞」來形容,這裡的人祭拜這玩意兒?
又過了大概十來分鐘,車停下,坐在前座兩人先下了車。老頭手背在身後站在車前而,那女生從駕駛位下來后,替沈有餘開了車門。夜晚的涼風登時吹到人身上,帶著一股濕潤的涼意,叫沈有餘打了一個激靈。
因為沈有餘手腳都被綁著,下車不便,名做念念的女生,便扶著沈有餘的胳膊將人從車上請了出來。她站定了,腦袋還不到沈有餘的下巴,念念低著頭說:「我把你手上的繩子解開,你不要亂跑,也不要亂叫。」
沈有餘低頭看了一眼纏在自己腳脖子上的小蛇,心說我這要是能跑,我就是真的勇士。
解了繩子,沈有餘活動了一下手腕腳腕,看著不遠處山頭的點點燈火,料想是個村子。他伸手一指,問老頭:「我們去那兒?那是什麼地方?」
老頭看也不看沈有餘:「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有餘跟在老頭身後,想了想,說:「一路過來,還不知道您老人家怎麼稱呼呢?」
聽了此話,老頭這才轉頭施捨了沈有餘一眼。他看了半晌,涼涼地說道:「哦,還笑得出來,這麼不怕蛇?」
沈有餘立刻不笑了:「怕還是怕的,不過老人家不是師出無名的人。如果派蛇咬我,那也肯定是有原因的。」
老頭子「哈」了一聲,也不是一般人覺得好笑的「哈哈哈」,涼涼的,僅此一聲,似乎是其本人特殊的嘲諷方式。他轉了身回去,丟下一句:「我姓方。」
沈有餘說:「原來是方爺爺。」
老頭不再搭理沈有餘,只衝念念道:「怎麼還沒把人叫醒?」
念念在車裡回了一句:「叫不醒。」
老頭說:「那你就扇他兩個耳光,看他還醒不醒。」
沈有餘心中一聲我操這麼毒,連忙阻止:「不太好吧?」
老頭道:「你覺得念念動手不好,那你是要自己動手么?」
還不待沈有餘再說話,只聽車裡啪啪兩聲利落無比的扇耳光聲,念念的話語跟著傳來:「沒醒。」
老頭面無表情道:「再扇。」
於是這一回就不止是啪啪兩下這麼簡單了,而是啪啪啪啪啪五聲。
念念說:「還是不醒。」
老頭道:「繼續扇。」
這名叫做念念的女生是何等的怪力,再讓她扇耳光扇下去,大灰一張臉還要不要了?再打下去,說不定大灰的頭都沒了。沈有餘連忙插話:「別打了,我背著他跟你們走就是。」
老頭瞥了一眼沈有餘,倒是沒否定這個提議,只說:「那也行。」
沈有餘重新進了車,先是伸手一探大灰的鼻息,發現人還有氣,一顆懸著的心暫時放下。方才念念扇了大灰那麼多耳光人都沒醒,他還真怕小姑娘打到後來其實是具屍體。
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小蛇,沈有餘頭探出車門,沖方老頭喊道:「我手上有蛇,怕動作的時候壓到它們,方爺爺你看你是不是能讓它們暫時先爬到我腳上?」
老頭不耐道:「你要求還真多。行了,快些搬吧。」
只見纏在沈有餘身上的小蛇口中紅信一縮一閃,便紛紛滑動著往沈有餘的腿腳上爬去了。
如此看來,老人能驅動蛇這一事不假,而且還能控制得相當精細。沈有餘得了這一個結論,更不敢妄動了。倘若要逃跑,看來還得好好規劃一番。當然,優先排位來算的話,還是一會兒安頓下來之後,在老頭沒那麼情緒抵觸的時候,他再嘗試溝通看看,他總覺得對方是抓錯了人,沈有餘一邊這樣琢磨著,一邊背上昏睡不醒的大灰。
這樣跟在老人和念念身後走了一會兒,沈有餘忍不住道:「大灰為什麼不醒,他不會有事吧?」
老人走在最前面,頭也不回的:「不過是昏迷得久了而已,你怕什麼,要是死了就讓念念路邊挖個坑埋了便是。你話怎麼那麼多,背著人走路不用喘氣嗎?」
沈有餘也不爭辯,連說了幾句「我曉得了」。
三人繼續向上走,這通往山上的小道是有台階的,然而每一級台階都很高,修葺得相當簡陋。雖然走在中間的念念拿著手電筒照亮路況,但有些地方長了青苔,沈有餘背著個人,走得吃力,一不留神,腳下一個打滑,差點沒滾下山去。
好險是念念反應極快的,她轉身跳下來,用握著手電筒的手一把按住了沈有餘的肩,並順勢用另一隻手拽住了大灰的衣領。
也就是這樣,才保證了沈有餘和大灰兩人都沒摔下去。因為,若是只抓著沈有餘,說不定沈有餘背上的大灰,就順著後仰的慣性摔下去了。
沈有餘一時心驚,緩了一口氣才回神對念念說:「謝謝你啊。」
站在上一級台階上的念念還是比沈有餘矮一點,所以她看沈有餘,還必須要微微仰起臉才行。
念念臉上沒有表情:「你行不行?不行就還是換我來好了。」
沈有餘看了一眼剩下還沒走的長路,果斷將大灰易手:「麻煩你了。」
扎著馬尾的女孩子和沈有餘換了位置和任務,她本想要將大灰背著,卻發現自己體型要小上許多,要背著人也不方便,所以索性改背為抱,將大灰打橫一個公主抱。
沈有餘:「……」
沈有餘握著手電筒走在中間,回頭瞥見大灰被那女生輕輕鬆鬆公主抱著,一時心裡感覺還蠻複雜的,心想大灰如果知道了,估計又得吐三斤血。
而從始至終冷眼旁觀的方老頭,在沈有餘跟上來之後,只說了一句:「沒用的東西。」
沈有餘還能怎樣,厚著臉皮繼續跟上,嘆氣道:「確實不及兩位身體強健。」
好容易爬完階梯,沈有餘雖不至於趴地上,但也是累得直喘氣。方老頭從鼻孔噴出一聲冷哼,似乎恨不能在自己臉上用筆寫上「看不起」三個大字,來表達自己對沈有餘的不屑,沈有餘也只能強行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他們到村裡的時間很晚,準備去住招待所。一行人到來,驚得村裡的狗一直狂吠。敲開最近一戶人家的門,眾人從戶主口中得知了具體位置。那戶人家的主人挺熱心,介紹位置介紹得很詳細,不過說話帶著比較重的地方口音,但沈有餘聽了一遍下來,基本都能懂,於是他在心中琢磨著,這地方應該沒超出他所在的城市省份。
屋子的主人將地方說清楚了,還怕沈有餘一行人找不到招待所的位置,便自告奮勇要帶路,但是方老頭冷漠拒絕了。
那人想了想說:「行,這村子不大,你們找一找肯定能找到的。看管招待所的是劉二叔,他現在大概已經睡了,你們到了記得敲門敲大點聲。」頓了頓,明顯有些遲疑的,那人繼續說,「就是劉二叔他有眼疾,你們見到他,要是看到他的眼睛……也不要太驚訝。」
方老頭和念念聽了這話,均毫無反應,對這話題沒半點興趣,話茬都不肯接的,場面一時凝住了,沈有餘見狀,便適時地追問了一句:「他眼睛是怎麼了?」
「真是造孽哦。」那戶人家的主人估計沒見過方老頭和念念這麼冷漠的人,簡直就差把「關我何事」寫在臉上,還好沈有餘這麼一問,才不至叫他那麼尷尬,他反應過來,立刻「唉」了一聲,猛的一拍大腿說道,「劉二叔的眼睛,是被山裡的大蟲給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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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