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應宗一方面記掛師門之事,一方面也怕孟修不死心再大肆追蹤,是以星月趕路,在盤纏用光之際總算趕回了問劍宗。
因為派出的弟子全無所獲,作為大弟子的應宗又不知所蹤,宗內上下都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掌門和幾位長老成日凝著臉,令弟子們大氣都不敢喘,應宗的歸來無疑讓眾人都鬆了口氣。
「大師兄你沒事可太好了!」
師弟杜簡言不掩一臉欣喜,堂堂七尺男兒差點激動得掉下淚來。當初他跟應宗一同出去追蹤崆荼,沒想到半路出了岔子,他想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原想深入迷障林繼續找尋,卻經其他同門催促不敢耽誤正事,只得先行返回問劍宗稟報。
兩個多月不聞應宗消息,眾人都以為他已經遇害,如今他手腳齊全地回來,眾人都打心底里高興。
應宗拍了拍杜簡言的肩膀,再看這熟悉的師門,反有一股莫名的陌生,而揣在心底的事也讓他深感複雜。
「師父呢?」應宗覆蓋住心底一團亂麻,問道。
「師父在劍爐那邊,他老人家一直得不到你的消息,心裡擔憂得緊。」
應宗聞言,微垂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心裡越發像是擰了一股繩,怎麼也找不到疏解的辦法。
應宗回來的消息很快傳遍問劍宗,多日閉門不見的掌門不等他來拜見,就已經急匆匆出來了。
縱然心有疑慮,可應宗還是謹遵師徒之禮,雙膝跪地伏了下去。
「不肖弟子拜見師父。」
掌門連忙上前虛扶了他一把,連熬幾夜顯得蠟黃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有著歷經世事的炯然,流轉著欣喜的光輝。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掌門排著應宗的手臂,上下打量著他,如同重獲至寶。
應宗看著師父這樣子,心裡越是矛盾難受,像是一隻手緊緊扼住他的喉嚨,一股鬱氣無從發泄。
掌門見應宗安然無恙,轉而便急問道:「密卷可有下落?」
覺察到師父話里的急切,應宗似醐醍灌頂,猛地收住凌亂的心神,俯下身請罪:「徒兒無能,還請師父責罰。」
掌門眼底不禁露出一絲頹然,卻是安撫道:「這也不怪你,你深入險境落得一身傷,此事容后再議吧。」
應宗低垂著頭,目光鎖著自己綁得整齊嚴謹的袖口,閉了閉眼道:「徒兒該死,在跟崆荼搶奪密卷的時候,不慎損毀了……」
「毀了?怎麼毀的?」掌門一下振起神色,臉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是我太心急,反逼得崆荼走投無路,舉火燒了密卷。」應宗硬著頭皮編了一出謊,罷了又是重重往地上一磕,一副愧疚難言。
「崆荼人呢?」
「當初一同陷入迷障,他沒能出來。」
掌門聽罷,神色頓開,將他扶起,臉上並不見門中至寶被毀去的痛心和責怪,仔細看倒似鬆了口氣:「一件死物毀就毀了吧,此番累你命懸一線,為師也深感不安。」
應宗盡量掩飾著自己內心的情緒,裝作自責道:「是弟子莽撞,那密卷是問劍宗不傳秘寶,就此毀去,實在愧對宗內弟子。」
「無礙,密卷的內容為師已經參透,待你繼任問劍宗,為師自會傾囊相授。密卷毀去,反而免了許多心懷不軌之人覬覦。」
應宗心下微怔,想起崆荼說過的那些話,更覺沉甸甸的。
師父對問劍宗保密了幾十年的東西如此輕易放下,可見其中確有不尋常的內容。只是如今他還沒有頭緒,一切還需靜觀。
似乎是放下了心中的重擔,掌門沒有再說關於密卷的事情,只問了應宗這些日子的際遇。
應宗知道問劍宗跟天羅教素來不對盤,所以並沒有提及在天羅教的事情,只說是落了崖,養傷找路耽誤了不少時日。
面對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徒弟,掌門也沒有存疑,叮囑了一些事情后就讓他去收拾休息了。
應宗一路沉默,身後跟著的杜簡言嘰嘰喳喳,不停傾訴著自己的擔憂和佩服。
經過回住所的凜風台,應宗駐足看向對面樹木蔥蘢的山坳,濃眉緊鎖。
「師兄?」杜簡言見他駐足不前,終於回過神來停下了自己的喋喋不休。
應宗問道:「近來可有弟子再誤入過猛虎灣?」
杜簡言不明他怎麼忽然問起此事,不過還是依言答道:「倒是沒有,想來都長了記性了,今年又沒有新入門的弟子,倒也無人莽撞了。」
杜簡言的話卻讓應宗深思起來,回想往年的悲劇,基本也都是新晉弟子,若是剛入門不明狀況那也說得過去。
應宗沉思半晌,在杜簡言疑惑不解下收回了目光。
應宗的住所一直都有人打理,即便將近三個月未歸也依然纖塵不染。他的傷已好了七八成,只是路途跋涉不免疲累。杜簡言找來宗內的醫者幫他仔細檢查過,才放心離去。
應宗合衣躺在床上,卻是無心睡眠。他翻了幾個身,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密卷,覺得藏在身上終究不妥,便起身四處打量,將桌腳的一處石磚撬了起來,挖空下面的泥土把密卷放了進去。
平心而論,應宗並不想懷疑自己的師父,可密卷上的字跡和師父不同尋常的反應,令他不得不在意。而且這事如果成真,他屆時又該如何面對師父?難不成還要打著大義滅親的旗號下殺手不成?那他又跟崆荼口中的偽善有何區別……
應宗思來想去,只有無盡的嘆氣,疲憊湧來,竟也睡過去了。
掌門對應宗所稟之時似乎是盡信無疑,宗內上下也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眾人也都以為崆荼盜取密卷一事算是平息了。
而掌門對應宗的信任,也讓他越來越感覺到矛盾,時常走神不說,更是一門心思往劍爐和藏書閣鑽,想從中找出點蛛絲馬跡來,可多日來仍舊一無所獲。
劍爐亦分內外,內爐是掌門和長老的修鍊之地,除了伺候左右的侍劍弟子,就連應宗都鮮少進入過。應宗遍尋問劍宗無果,便對內爐生起無可抑制的窺探之心來,只是苦於沒有鑰匙。
藏書閣的典籍成千上百,應宗一一翻找也未見人骨鑄煉一說,只是有成套的書冊不是缺上冊就是丟下冊,每每隱有苗頭就沒了下文。有缺頁的地方還留著散碎的紙屑,像是被人撕去一樣。
應宗頹然丟下書本,呆坐了片刻,起身往凜風台對面的山坳而去。
一接近山坳口,應宗就聞到石澗之間的水汽攜著濃重的腥臭撲面而來,叫人止不住擰緊眉頭。
應宗瞥了眼流水處發黑腐爛的植物,將袍角別於腰帶上,正待提步走進,聽到杜簡言在前面的弔橋上叫喚:「大師兄!」
應宗停下步子,站直身看著杜簡言走過來。
「我老遠就看見你了,你怎麼打這兒來了?」杜簡言兩步跨過來,腳底踩在石頭的苔蘚上差點滑到水渠里去,驚慌地拍著胸口。
應宗扶穩他,看見他腳底抹開的苔蘚帶著一種黑中顯紅的顏色,噁心駭人。
「血苔……」
杜簡言覺得鞋底踩著這東西實在難受,站到一邊不停蹭著,面上倒也沒有特別驚奇,只嘆息道:「這吃人地方不知道吞了我們問劍宗多少弟子了,裡面的屍骨都被野獸撕咬無人處理,血液都混到這水灣里來了。」
應宗盯著水底虛浮的草根,上面間或勾掛著一些髮絲或是別的什麼東西,心頭一陣陣發緊。
「師兄你該不會要進去吧?」杜簡言想起來他方才走的方向,頓時面露詫異,「這裡可不是歷練的好地方,師兄你別想不開啊!」
應宗對上杜簡言擔憂的眼神,默了半晌才道:「我想求證一些事情。」
「什麼事?」
應宗再度沉默,不知道怎麼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他。簡言與他同出一脈,自幼相處。因為年少時命途多舛,簡言對師父的知遇之恩更甚,若是在沒有確實根據的情況下告訴他這些,恐怕他未必會相信,反而弄得跟他一樣心中怏怏。
杜簡言見他不語,頓了頓攤開手道:「算了,我不問便罷。反正大師兄做事向來都有根據,不過若有難處,可別忘了我這個師弟。」
應宗笑了笑,點頭應下。
杜簡言看向被雜草掩蓋的黑幽幽的山口,還是出言勸道:「不過猛虎灣歷來兇險,這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連師父都難說,師兄可別莽撞。」
「我知道,今次只是來山口查探一下。」
杜簡言這才放心地點點頭,看著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也是心有餘悸。
「這地方如今還算得平穩了,我記得前兩年的時候隔三差五都會傳來弟子遇害的消息,問劍宗那年還擴大了招選,卻有大半新晉弟子都折在了這裡。」杜簡言哀憐不已,覺得這猛虎灣就像個中了詛咒的地方,詭譎得很。
經杜簡言這麼一說,應宗卻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年師父和長老們鑄出了三把絕世好劍,引起江湖中人一片稱羨,問劍宗更是名聲大振。
「這其中未免太過巧合……」應宗眉頭打結,越來越多看似毫無聯繫的事情漸漸串聯在了一起,令他暗暗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