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餘波

千影目睹了一切，此時也終於感受到了那瑩白的力量究竟謂何。

重樓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抬眼看了一下被魔息托舉著的玄音，感受到他與沐瑩的氣息因為剛剛的一番舉動已趨於平穩，才將掌中的力量收了回來，然後深深的皺了皺眉，放鬆下身體，並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

千影目光一動，這才發現在他額間的髮絲中竟滲透著點點晶瑩，而此時他胸膛起伏，氣息竟也有些紛亂，顯然剛剛那樣的施法對他來說也並非表面看上去那般輕鬆。

千影甚至在他放鬆的剎那看到了那向來深邃的紅眸中盪起了一息脫力似的迷離，可惜那樣的神情只一瞬便被替換成了貫有的桀驁與冷冰。

「這……這招叫什麼？」

千影仔細回味了一下，對於重樓能夠操控聖靈珠來施法這一點倒也接受的很快，只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重樓的力量豈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哼！沒有名字。」

重樓默然的調勻了自己的氣息，再開口時已平穩淡漠，只是眼中的光華昭示著他的心情不錯甚至隱隱有些興奮。

千影愣了愣，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了他的心頭，讓他看向重樓的目光透著瞭然和無語。

按照以往的經驗，重樓如果這樣說的話，就代表……這一招他其實也是第一次用，或者……他也只是臨時起意，試著用用而已……

「……」

千影暗自皺了皺眉，看向依舊昏迷不醒的玄音，眸中閃過一絲同情，但轉念一想，從前在魔界重樓要找人測試新招時也是玄音最積極主動，所以，或許即便他現在醒著，也不會有異議吧，或者，還會因為重樓對他如此「費心」，而感激涕零。

「哼！你不去療傷卻在這裡看熱鬧？」

重樓蹙眉看著他，雖然是提問，神情中卻並不存在探究。

「……」

千影被他一說，也覺得自己在這裡真是白耽誤功夫，又覺得剛剛還沒那麼疼的傷勢，似乎真的開始叫囂了起來，不禁也跟著皺了皺眉，剛要說點什麼，耳畔忽而傳來了玄音壓抑的沉吟。

看來重樓的傳功效果還是很不錯的，至少在千影看來，以玄音的傷勢，若留在人界修養，至少要三五天才能夠轉醒，而現在，他竟然已經恢復意識。

「尊王大人？千影？這是哪？我們怎麼在這裡？」

玄音的身體依舊被魔力包裹著，懸浮於地面，此時他正艱難的撐起身子，一手抵在自己的胸前，似乎並不好受的樣子。

重樓哼了一下，看在他神志似乎也不是很清醒的份上，也沒有再糾正他對自己的稱呼問題。

「你感覺怎麼樣？」

千影上前一步，對於好脾氣的玄音，他的態度也一貫會溫和一些，何況這次玄音受傷，說到底也是因他而起。

「嗯……還好。」

玄音蒼白著臉，他這「還好」兩字說的實在有些敷衍，但重樓與千影的性格自然也都不會深究，反正他此時能夠轉醒，便說明是死不了的，對於魔來說，似乎這樣就夠了。

「哼！之前忘了問你，諾陽他可還留在人界？」

玄音正努力的站起身來，千影看他疼的蹙眉的樣子，破天荒的體貼了一回，上前扶了他一把，然後兩人就聽到重樓沒頭沒腦的來了這樣一句。

玄音愣了愣，之前「千凝魔艮」被盜，致使有二十三個魔自魔界來往人間，其中有十九個被重樓誅殺，其餘四個下落不明，於是重樓下令讓諾陽帶手下來料理此事，不過諾陽到時正趕上重樓去了伐髓之淵，於是兩人並未見上面……

「嗯，是屬下……嗯，不是，是我忘了回稟，上次的事，諾陽已經處理好了，不過……」

玄音說到這裡忽然頓了頓，轉頭看了一眼千影。

「不過……後來正趕上魔尊更替，屬……我怕人間因此再起浩劫，便命他們留在了人界，並未返還。」

「嗯，他們來了幾人。」

重樓繼續追問，玄音不知他為何忽然關心起此事來，心中雖詫異，卻認真而恭敬的答到。

「加上諾陽，一共六人。」

重樓聽他一說，慢慢點了點頭，看向玄音的目光卻難得的有些平和，甚至透出些關心來。

「哼！你與他們一起回魔界吧，你的傷，在魔界恢復的快些。」

「……」

玄音詫異的看向重樓，這才驚覺重樓打聽這些，是為了安排自己回魔界，原來……尊王大人竟是在擔心自己的傷勢。

「那個……我，不想回魔界。」

不知是因為太虛弱，還是因為忤逆重樓的決定讓他覺得為難，玄音將頭垂的有些低，聲音訥訥。

「嗯？」

重樓挑了挑眉，似乎想聽他給他一個理由。

「我……我想留在人界，幫……幫您。」

玄音此話一出，果然聽到重樓的一聲嗤笑，抬頭正對上重樓打量他的目光。

「……」

玄音猛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燙，雖然剛剛昏迷著，但重樓的魔息他是不會認錯的。

以重樓現在的狀態，要把重傷的自己強行喚醒，一定耗費了他許多功力吧。

而這樣的自己，竟還大言不慚的說什麼留下來幫他……

可是……

玄音握了握拳，眼中忽然現出幾分決絕來，正待說點什麼，耳中又傳來了重樓淡淡的聲音。

「哼，隨你吧！我先回去了。」

玄音愣了愣，隨即露出了清朗的笑意，微微垂首施禮，應了一聲「是」。

重樓最後瞥了他一眼，順便也掃了一眼旁邊的千影，紅眸中除了淡漠，竟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閑散與無奈。

然後空間再次扭曲，光華退散，重樓的身影又已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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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作為人界七十二仙山之首，在人界的盛名早已一時無兩，而近兩年因為蜀山掌門年輕有為，帶領弟子斬妖除魔的義舉被廣為傳頌，更使得蜀山派的名頭如日中天。

但盛名之下，齊名難副，蜀山派自有他的內憂外患。就拿近幾月來說，先是有黑衣人夜闖蜀山，打傷蜀山弟子，強行奪走四顆靈珠。然後又有掌門的師兄帶頭叛亂，意圖謀取掌門之位。這些事過去沒幾天，酆都又有魔獸霍亂人間，蜀山與各大仙門合力圍剿，損失慘重。

而這些卻都比不過這次，這次簡直就是禍從天降，而且降的莫名其妙，降的猝不及防。

據負責巡邏的蜀山弟子說，他們只先後看到兩團光影騰空而起，似乎在互相追逐，然後那兩團光影便撞在了一起，開始的時候他們並未覺察出有何不妥，直到被震蕩的氣流撞飛了出去，之後便是一陣陣的暗色火焰從天而降，落在蜀山各處的建築上，剎那間，地動山搖。

饒是蜀山弟子反應敏捷，訓練有素，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一片哀嚎和惶惑之中，震蕩依舊在繼續，且愈演愈烈。

人們這才發現這事件的起因竟是——兩個「人」，在打架。

當然，能碰撞和激蕩出如此動靜的兩個「人」，絕對已超出了人的範疇，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事，竟如此這般的發生著，倒是讓人大開眼界。

當然，蜀山眾人當時是沒有那樣樂觀從容的心態的，因為眼看著術法的餘波從天而降，雖不密集卻強悍到裂石穿雲，所到之處總是一片塵煙滾滾，待塵埃落定，被撞擊的地方已變做一片焦土。

也幸得蜀山門徒都是有術法傍身的，大家亂過了最初的一陣，仗著身法靈活，各自御劍而起，倒也能保證性命無虞，只可憐蜀山百年基業……

「各長老帶入室弟子結劍陣守護鎖妖塔及無極閣等各要處，入門弟子救助傷者從旁策應，其餘弟子轉移至山下躲避。」

就在大家惶惶不知所措之時，蜀山掌門一道令下，將原本混亂的局勢變得井然起來，大家上下齊心，倒也透著英勇與無畏的架勢，好多熱血少年已打定了與蜀山共存亡的決心。

「唉……你不知道，當時我守在劍閣，那些法術打在屋頂上，我們十幾個人的劍陣也擋不住，被掀翻在地，幸好劍閣上的符文起了作用……」

「嘿，我們運送傷員去山下，剛走到一半就有一道黑色的火焰從天而降，我們都以為沒救了，幸好有一個穿藍衣服的「仙人」從我們那裡經過，順手救了我們。」

「你也看到那個人了？」

「什麼「人」啊，你看人家那氣度，那功法，肯定不是人，至少跟掌門一樣，是個得道成仙的。」

「唉，我怎麼聽說那是神界的尊者，於水鏡中推測出蜀山有難，特意來幫我們渡劫的呢？」

「對對，我也聽說了，多虧我們平時誠心供奉，神界才處處眷顧咱們蜀山，那鎖妖塔，不就是神界賞賜的嘛。」

「嗯嗯，我就是守在鎖妖塔的，後來那個仙人……嗯，神人……確實做了一個好大的防禦法陣，將整個鎖妖塔都罩住了，要不鎖妖塔怎麼毫髮無損呢。」

「嘿，不愧是神仙……」

「唉，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那神仙還跟我們說話了呢。」

「是嗎？說了什麼？」

「咳！！他說：你們走開。你們聽，多體貼的神仙啊，他一定是怕我們受傷……」

「那個，我……我似乎聽錯了，怎麼我聽那神仙說了個「滾」呢？」

「……」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神仙也是有脾氣的。」

「對啊，對啊，我覺得這樣的神仙好可愛啊！好想看一眼啊。」

「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了？神仙讓你走，你敢不走？而且鎖妖塔那可是禁地，我們當然就撤去別的地方了啊。誰知道最後發生了什麼……」

「我猜肯定是神仙出手把那兩個打架的妖魔給收服了。」

「嗯嗯，肯定是。」

「過後我一定好好去神殿跪拜一下，簡直逢凶化吉啊。」

「對對……多虧了神仙顯靈。」

「……」

景天依舊站在鎖妖塔旁，他耳力極好，聽著遠處的蜀山弟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著剛剛的事，倒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一臉無奈的轉頭看向旁邊的紫萱，他以為她會與她一樣覺得荒唐，卻只看到她擒著溫柔與恬淡的笑意。

「好了阿天，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

景天皺了皺眉，若是換了三年前的自己早已跑過去找這些無知且迂腐的人們理論去了，現在嘛，他也只在心裡嘆息一下了事。

不過，連蜀山這樣持戒清修的門派對六界生靈都懷著這樣的偏見，又談何懲惡揚善，仗劍行俠呢。

「嗯，好的。」

景天展了展眉，正待喚出佩劍，施展御劍之術，便看到有一個人遠遠的朝他們跑來，邊跑還邊揮著手，示意他們停下。

景天愣了愣，他們於鎖妖塔旁已停滯了許久，這裡雖是蜀山禁地卻也是重地，所以若說沒人發現他們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考慮到紫萱身份特殊，再加上……加上上次自己與蜀山眾人也算是不歡而散的，實在也沒有主動招呼的必要，況且蜀山上下才自混亂中回神，大家都在忙著收拾殘局，可能也無暇來顧及他們。

可是……

景天心下還在疑慮著就見來人已跑至近前，卻是一個與自己和紫萱都相熟的人。

「林威？」

「景少俠，紫……紫萱姑娘，請留步，掌門……掌門有請。」

被喚做林威的少年朝著景天與紫萱的方向深施一禮，態度謙卑恭敬，但自那神采奕奕的眉眼中不難看出，他對能夠見到景天和紫萱還是充滿喜悅的，尤其是目光掃過紫萱的時候，景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他的眼神似乎更亮了幾分。

「那個……你說徐大哥，叫我們過去？有什麼事兒嗎？」

景天撓了撓頭，他自知這樣莫名的出現在人家的地盤上，若是悄悄走了也便走了，但人家既然有請，還需找個不太生硬的理由推拒為好。

「那個……自然是為了剛剛之事，掌門說……說兩位既然現身這裡，想必知道事情原委，所以想請兩位去堂中一敘，還有……掌門還說許久未見，一定要讓他盡一下地主之誼。」

林威說這話時微微陪著笑意，也不知是不是剛剛跑的急了還是怎樣，臉上竟現出一抹紅暈來，目光之中透著迫切似的。

「阿天，不如你隨他去吧，我去山下等你。」

紫萱撫了撫頭髮，態度依舊沉靜溫婉。

「嗯……」

景天還在沉吟，旁邊的林威已急著肯求道：

「那個……掌門說……說讓我務必留下二位。那個掌門還說蜀山這次遭此劫難卻能安然，應該多虧了二位援手，他理應當面相請，奈何……奈何剛剛為護門下弟子，掌門他運功過度，現在正在調息，才不能前來，所以……所以還請二位……請……請紫萱姑娘不要推辭。」

紫萱看著林威那一臉為難的樣子，也跟著蹙了蹙眉。

「長卿他……嗯，徐掌門，他，是受傷了嗎？嚴重嗎？」

紫萱溫和的話語讓林威心中一動，忙接話道：

「這個……我也不知，只聽師兄們說，掌門運功護下了無極閣及閣中的弟子，自己卻被落下的靈力擊中了，似乎還吐了不少血，那個……具體的，就……就不知道了。」

紫萱聽他這樣說，眉頭蹙的更深了些，那原本澄澈的眼眸中也晃過一抹擔憂。

景天見她眼中雖有踟躕，但更多的是溫潤的柔光，心中不禁一嘆。

「紫萱姐，要不我們去看看吧。」

紫萱遙望了一下無極閣的方向，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動作很輕，卻透著決絕。

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她與他實在已沒有再見的必要了。

景天對她這樣的決斷似乎也愣了一下，最終卻露出了一抹瞭然的微笑。

「那……」

他剛想說那我便帶你去探望一下徐大哥，並將此間的情況與他說明。可剛剛一開口，便聽得有一個暗啞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便這般不願再見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