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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娘的臉慢慢冷下來,她盯著徐嘉勉瞧了許久,呼吸之聲緩慢重起。徐嘉勉見她如此反應,一時倒不敢再問下去,只隨著薛姨娘的神情變化慢慢屏息,半晌后,他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喚了聲:「阿娘?」

薛姨娘又再靜靜地看了徐嘉勉片刻,須臾,她輕輕一推徐嘉勉的後背,她道:「走罷,你不是有急事出去嗎?」

她見徐嘉勉頗遲疑地看了過來,便又道:「去罷,待你回來,我再與你說。」

徐嘉勉見薛姨娘突然不再嘮叨也沒了前頭講話時的精神頭,故心中仍有些猶豫,腳在地上磨了磨,卻不曾踏出幾步。

薛姨娘觀他動作,即說道:「怎的了?去罷,你還怕阿娘回頭便不與你說了嗎?」

徐嘉勉搖頭道:「不曾這麼想。」故他也不再磨蹭,這便出去了。

薛姨娘站在門口瞧著他走遠了去,再回至屋子裡的時候,便只坐在椅子上,捧了一盞茶,要喝不喝的,許久后才想起來吃一口,茶卻早涼成了水,她倏地覺著手上沒一點氣力,將那茶盞往桌上一擱,兩指捏著眉心掐了又掐,極無力地嘆了聲氣。

……

徐嘉勉甫一進門便叫嚷開來:「我要酬勞!」

寶娘手上正做著綉活,聽著他那大嗓門的一聲,險些沒將指頭給扎破了,她抬起頭去看徐嘉勉,沒好氣道:「嚷嚷甚麼呢!」

徐嘉勉直走到她近旁,也一道坐在那冷炕沿上,要盤腿的,腳抬到一半又擱下,寶娘見著又好氣起來,她拿手拍了下徐嘉勉的腿,道:「脫了你的臟鞋上來好好坐!」

徐嘉勉也不要丫鬟來幫忙伺候,兩腳並在一塊兒,腳跟子用勁,使力一踩,兩隻鞋便都落了下來,七歪八扭地掉在地上,到底還是由丫鬟上前來給他擺正了。

他往寶娘身前一湊,口中續著進門時的話道:「好阿姊,你不知道,我阿娘管得可緊,平常都不輕易放我出來的,我這兩日凈往外跑了,她哪兒還得高興,我方才要來時,她有拘著我,不叫我出來。我可是費了大功夫,才擺脫的。這若說我是出來玩的,我便也認了,可我今兒是出來為著你辦實事的啊!」

「是嗎?」寶娘刻意拔高調子問了一聲,「這麼累,可別瘦了。」

徐嘉勉重重地點頭,他道:「可不是,瘦了四五斤重呢。」

寶娘聞言立時笑著探出手去,這便要掐上徐嘉勉的臉來,她口中則道:「唷,那可了不得,叫我掂掂你這分量。」

徐嘉勉忙躲開她的手,寶娘也不強要捏他的臉,只哼哼著笑了兩聲,而後道:「那你這跟我訴苦的,是要甚麼?」她突然長長地「哦」了一聲,「你方才進來時說了,要酬勞。」

她微微偏首瞧向徐嘉勉,口中道:「這是預備著要多少呀?」

徐嘉勉聞言立時高興起來,又不敢露太多喜色,只貼近了寶娘問道:「阿姊,你真給呀?」

寶娘瞧著他,要笑不笑的,她道:「你真要啊。」

徐嘉勉一見她那神情,立時乖巧起來,忙道:「不要不要。」

寶娘「誒」了一聲,問道:「怎的?不累嗎?」

徐嘉勉連連擺手,他道:「不累!」

寶娘又度長長「哦」了一聲,又繼續用前頭那副表情繼續瞧了徐嘉勉幾眼,倏地笑了一聲,「好了!」

寶娘扭頭與月桂道:「去,把東西拿來。」

徐嘉勉察覺不對,問道:「甚麼東西?」

寶娘笑而不答,待月桂將東西拿來后,她方才接過,又再笑著遞給徐嘉勉,口中道:「喏,原是想在你病好的那日給你的,沒成想又出了事情,這一耽擱就給錯過了,我便尋思著甚麼時候再挑日子給你,正巧你今兒來向我討酬勞了,這這會兒給你罷。」

徐嘉勉聞言一愣隨後笑了起來,他接過東西一看,原是一隻金漆山水樓閣圖長方委角的文具盒。

寶娘問他道:「這酬勞夠不夠?」

徐嘉勉笑道:「你方才不說早要給我的?不能算在酬勞里,得另再要一份!」

寶娘啐了他一口,道:「可美的你!趕緊的,你原是要找我說些甚麼?」

徐嘉勉「啊」了一聲,他道:「瞧我這破記性,險些忘了講。是我邊上的一個叫常瑞的小廝……」

……

說那小廝常瑞,也是國公府裡頭的家生子,奈何他老子娘本事不大,都是做著府裡頭下等的苦力活,常瑞也是到徐嘉勉的屋中做些雜事。

但他極機靈,眼力勁好,凡事做或不做,甚麼時候避遠些,甚麼時候獻殷勤,他心裡好似已經定下了數,做起來從不曾有過差錯的。

因他會鑽營,故當他在徐嘉勉邊上跟到第三個年頭的時候,總算是去了屋裡頭伺候著。

這回盯著金三子的事情,原沒他的份在,但因著那頭盯了好些日紫,卻一直不曾有個進展,故在前日徐嘉勉索性與常瑞說了這事情,叫他去盯著。

常瑞未如旁人那般在暗裡偷瞧著金三子,而是直接去到他的面前與他攀談了幾句,話里大致意思是說對小滿有些想法。

金三子聽后即問他道:「我可聽著說勉郎君在府中不大受看重的,我阿姊卻是如娘子邊上的頭等丫鬟。你今兒來與我講這話,是要用甚麼討我阿姊?」

「誒,」常瑞一面同金三子一塊兒在道上走著,一面與他講,「勉郎君不是三夫人所出,自然不叫三夫人喜歡。可咱今日與你說句實在話的,你只見三夫人那樣,叫她喜歡又有甚麼用處呢?是不是?」

金三子聞言點了點頭道:「這確是。」

常瑞聽他這樣講,立時笑道:「是罷?至於三郎君么,咱們便不說了,你要講他好的,其實連平郎君也不曾見三郎君抱過幾回。都是兒子,其實也分不出個甚麼。況且再怎麼講,倘若不受看重,為何好端端的就要將勉郎君記成嫡出的呢,是不是?況且,別的人不講,國公爺待咱們郎君可好啊。郎君念書的事情,可是咱們國公爺親自給看著的。」

金三子點了下頭,卻道:「便是你如此說,那也是勉郎君的本事,倒與你何干?」

常瑞道:「是,這自是與我不大有干係的。可今兒咱們在府裡頭做事情,總是要跟在好主子手下的。我便只這麼與你說罷,我爺娘都不曾再哪個主子手下討生活,做的都是些雜事。可我卻是進了三郎君院子里,後頭更被他調進了屋裡頭去伺候,你只說這算不得我本事?」

金三子瞧了他一眼,拖著長調子,「這……」

常瑞見狀,原要再說上兩句,前頭卻迎面走來一行人,是三四個常一塊兒頑的小廝,其中一個向著金三子叫了聲道:「三子!這兩天都不來玩啊?幹嘛,攢錢討媳婦呢。」

邊上一個聽著罵了句道:「你別老跟他講這話,回頭真攢著不還我了,我跟你討。」

常瑞在一邊聽著這兩句,便不再去續前話,只伸手拍了拍金三子的肩,他道:「好了,這話,咱們不多說了,總歸這事情,也不是我跟你磨磨嘴皮子就成的嘛。」

他自懷中掏出一小吊錢來,一面遞給金三子一面道:「這裡約莫有兩百個子兒,不多,你拿去打壺酒來,我去整幾個菜,咱們倆一塊兒坐著吃吃?」

金三子一見他遞了錢過來便立馬伸手接過揣去了懷裡,這正高興著要應好,卻見方才那一行人裡頭說怕金三子不還錢的那個,卻直勾勾地盯著金三子半晌,而後眼珠子一轉,目光自他懷中揣錢的地方來回掃了幾下,末了他向著金三子冷笑了下,道:「三子,你叫這個哥兒先去你那邊坐著唄?我這兒也有酒,還燙好了給你,你不如從我這兒拿。」

金三子腳下一滯,即頓在原處走不動路,常瑞瞧了這二人各一眼,而後笑道:「成,那麻煩這位哥哥給三兒燙酒了,」他說罷又對金三子講,「三兒,這哥哥的好意,你莫要浪費了,自跟去罷。咱們吃過酒再細說這事情?」

金三子被那小廝盯著手腳發涼,心中雖疼著這才到的兩百文,卻還是綳著全身向那小廝邊上過去了。

小廝說是帶著金三子要去他那兒拿酒,實則領著金三子左轉右轉的,到了一個偏僻地方。

他一見周邊無人,便不向著金三子露笑了,只將手搭在金三子的肩上,口中道:「你那日與我借了五吊錢去,這會兒的,我不像你一塊兒還上了,拿你那兩百個子兒做個利總成罷。」

金三子如何肯給他,卻聽得那小廝冷笑一聲道:「你不肯些甚麼?借得別人的是利子錢,卻叫我白給了你?」

小廝因瞧他還不肯掏錢出來,便道:「成呀,你不給我成的。我問你阿姊去討好了。」

金三子聞言立時慌張起來,他卻還不去掏錢,只道:「這兩百個子兒的,是那人叫我拿去買酒的,我這會兒自你那兒拿酒,錢指不定要叫我還回去的。」

小廝極不耐煩地道:「偏你事情多些,你便說去拿時,我老子娘也在,不肯白把酒給了人,便拿了你那份酒錢去了。」

金三子知是避不過去了,只得無奈地將錢給了小廝。二人隨即一高興一失落的去到小廝的那個住處要去拿酒。

但他們都不曾瞧見,他們所站的那處假山後頭還有個人在——正是將二人談話盡數聽去了的常瑞。

……

「利子錢?」寶娘當即冷笑了一聲,「這膽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寶娘又再問徐嘉勉道:「哪兒在放你可曉得了?」

徐嘉勉搖頭道不知。

寶娘心頭憋著一口氣,喘不出咽不下的,只悶在那兒叫她難受。

徐嘉勉因見她如此,怕她將氣鬱結在心,便立刻轉了話題不再說這些事情,而另說一些玩笑話或是問寶娘一些東西,好叫她專心與自個兒講話了,不再想這些瑣事。

徐嘉勉道:「說來這寒食散是個甚麼?我阿娘今日與我說京城裡頭又有好些人吃上了,叫我不要去碰。」

寶娘聞言挑了下眉,問他道:「你不曾碰過罷?」

徐嘉勉道自個兒從不認得寒食散的又如何會去吃,寶娘這方松下一口氣,漫不經心地道:「這東西也叫五石散,吃著是會叫人上癮的,一則耗錢二則極上身。早先京城裡頭好些人吃的,都是些紈絝子弟,那時原還有些人羨慕著他們可有這錢財去買五石散,到了如今曉得其效用了,卻是避之不及。早先不是淡下了嗎?如今怎的又興起來……」寶娘這說著,倏地一愣,她擰起了眉頭,「你方才說薛姨娘講如今京城裡頭又吃起來了?」

徐嘉勉不知她為何這樣問,便應道:「是。」

寶娘眉頭小山蹙地更緊了,她半是笑的半是狐疑的語氣,「薛姨娘一個連院子都不如何出的女子,怎的曉得京城裡頭近來有人吃上寒食散了?」

寶娘直直地盯著徐嘉勉,她緩緩搖頭,道:「我可都不曾有這般靈通的消息啊。」

她說罷,也不待徐嘉勉再做甚麼反應,直接起身趿了鞋,口中道:「走罷,不耽擱。你直接領著我去見了薛姨娘。」

……

卻說薛姨娘這頭正坐在屋裡頭吃茶,她與徐嘉勉實在親近,連著後者的步聲是如何的都能辨認出來。

故當徐嘉勉離著近了的食盒,她一聽見動靜便曉得是這位郎君回來。

丫鬟們早得了她的交代,此時一聲不出的從後邊那扇小門裡頭退了出去。

薛姨娘見人走盡了,便在那兒干坐了片刻,不過是徐嘉勉從院中到門前幾步路的功夫,薛姨娘便叫自個兒兩隻眼的眼眶都紅了起來,待徐嘉勉再要進到裡頭的時候,她已是稍眨一下眼,便要往外掉淚了。

「好生苦我啊……」

她這話調子才起,尾音未落,便見帘子猛地被人打上去,入眼的正是徐嘉勉的臉,她正要再接上下一句去,卻是瞧見徐嘉勉後頭又露出一個人來。

寶娘對著薛姨娘微微一笑,她道:「薛姨娘好啊,這是為著甚麼哭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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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寫的比較多,莫有小劇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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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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