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115

薛姨娘此時手正捏著一方帕擦過臉,眼瞼上墜有一顆淚珠要落不落的,原她此刻該是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但因著寶娘突然出現,叫她在這一時里是哭也哭不得,不哭也不得。

徐嘉勉見狀卻未多想,忙跑上前去半蹲在薛姨娘邊上,低聲問道:「阿娘怎的了?」

薛姨娘有意要答她,卻見寶娘只扯著皮向自個兒露出笑來,喉舌立時僵住,話滯在口中難以吐出。

寶娘見薛姨娘不曾講話,這才叫笑顯得真一些,她上前去拍了下徐嘉勉的肩,語氣盡量放柔了去,她道:「傻小子,你阿娘哭的那麼傷心,倘若是件不得在人前說的事情怎辦?你這也上去問,」她做了個要將人拉起來的動作,「去,叫人打盆熱湯來,供薛姨娘凈臉,我陪她在這兒歇會兒氣。」

因見徐嘉勉猶豫不決的,寶娘便又添了一句道:「去罷。你還不信我嗎?」

徐嘉勉這方肯站起身來,他走前又握了握薛姨娘的手,口中道:「阿娘,莫哭了。」

待屋中只餘下寶娘與薛姨娘二人時,前者便面是嘴角帶笑面又冷聲冷氣地道:「薛姨娘,這就不哭了罷?」她輕輕扯了下嘴角,「我身上可只帶了一方帕子,你自個兒這的可夠用啊?」

薛姨娘因她這話,一下里倒拭不得淚了,她稍偏過身去,拿帕子隨意地往臉上有覺凝滯的地方稍印了兩下,因她先前落過淚,故是真哭也好假哭也罷,此時開口說話都帶了些許鼻音在,「寶娘子何苦這麼講?」

她斜著身子,半抬眼地瞧了寶娘一回,口中道:「倒顯刻薄了。」

寶娘長「哦」了一下,而後輕聲反問道:「是嗎?」她向薛姨娘露出一點笑來,「那便刻薄著。這倒是不必顧忌場面,只直說便好。薛姨娘,」她喚了一聲,被叫著的那人因她前話已有些不安,「倘若我下邊的話,冒犯了你,也請你別在意的,總歸我刻薄不是?」

正巧這時徐嘉勉走進門來,他只隱約聽見幾個字,因見薛姨娘面色如常了,他也安下心來,便隨口問道:「甚麼刻薄?」

寶娘笑著道了句:「你不曉得刻薄嗎?我也不曉得,」她扭首看向薛姨娘,「姨娘曉得刻薄嗎?」

徐嘉勉在一旁奇怪道:「這有甚麼曉得不曉得的?不就一個詞的意思。」

寶娘做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而後道:「是哦。」

她將雙手交疊,往膝上輕輕一壓,口中道:「那成,便不說刻薄的事情了。說點旁的正經事。」

徐嘉勉道:「哦,對,正經事。阿娘,」他搬了個綉墩來,就坐在薛姨娘腳前頭,此時抬首看著人叫了聲,「你方才怎的了?」

薛姨娘這會兒哪裡講得,只道:「我無妨了,你說便是。」

徐嘉勉細細瞧了薛姨娘一回,見她確實沒了先前那般傷心的神色,便也放下心來,他道:「是有件事情要來問你。就是那個寒食散的,阿娘你怎的曉得京城又有人吃上寒食散了?」

薛姨娘耳是對著徐嘉勉,聽他講話,目光卻是落在寶娘身上,一雙眼緊盯著寶娘,注意著她的動靜。

薛姨娘道:「有人吃著了,又不曾刻意去瞞的,如何會不曉得呢?只聽人說了兩句,這便知道了。」

徐嘉勉一聽,也覺著很有道理,可他曉得寶娘來此不是要問來這麼個結果,一時想再說,卻不知再問甚麼,便抬頭轉瞧向寶娘。

寶娘一時也不知如何講他才好,索性自個兒開口向薛姨娘問道:「是,倘若姨娘今兒只是在坊間住著,那曉得再不奇怪。可如今並不是,你不過是在內宅裡頭呆著,更是連院子都不如何出,這又怎樣知道的呢?阿勉常在外頭行走的,可都不曾聽說過。」

寶娘說著向她稍笑了一下,而後道:「薛姨娘莫要對我這話多想,我只是好奇這寒食散的一點事情而已,因聽說你曉得了,便來向姨娘請教。並沒有其他的意思,或是我話不大中聽了,大抵也是我這人講話直一些,若顯得刻薄了,也請薛姨娘莫要見怪。」寶娘話間咬重「刻薄」一詞。

薛姨娘不接寶娘後邊的話,只道:「丫鬟婆子的,總也會有人提起,不定就是她們出去聽來了,許也是自哪個小廝那兒聽到一句嘴。」

寶娘緊接著薛姨娘的話問道:「那是哪個婆子哪個丫鬟呢?」她向薛姨娘輕輕搖了下頭,「這不會不知是哪個的。倘若想不起是誰的,那便去想不會是哪個說的,左右姨娘見著的也就這幾人罷了。」

寶娘說到此處刻意一停,而後笑了下,將語速放慢,她道:「薛姨娘,你總不會要與我說,你是站在牆根底下,偷著聽來的罷?」

薛姨娘原是在腹中備了話待著寶娘話盡后再說一句「我是路上走著的時候,偶然聽得這麼一句」,可眼下這話她卻說不大得,她也笑了下,應道:「這自然是不會有的事情,可寶娘子,你在府里行走時,難不成都是聽不著丫鬟老婆們說話的嗎?」

寶娘點了點頭,道:「姨娘這話說的有道理。不過若今日這話是我聽來的,我有心要去查了,還怕查不出來嗎?哪個在哪處當值,甚麼時候做些甚麼事情,這些都是府里安排好了的。我若想的起,便對照著日子地方去查那時在那兒講話的是誰,倘若不記著了,便多查幾日多查幾個人。倘若因此曉得誰是亂替亂頂了,去做的事情,又或是誰在不當在的時候在了那兒,這便更好了,正巧叫我整頓整頓這烏糟糟的風氣。」

薛姨娘欲要再應寶娘這話,可她搜腸刮肚了一回,一時里竟也不知再講甚麼好,她這壁還在想著措辭,那壁便聽寶娘又道了一句:「自然,這回不是我聽著,是薛姨娘聽著。倘若到時候要為整頓府里風氣的事情記功,自然是報薛姨娘的名字。」

薛姨娘強扯了下嘴角道:「倒用不著這麼客氣,只是我這會兒人睏乏得緊,腦子也糊塗,甚麼都記不起來。寶娘子,我這去歇上片刻,再來與你講,總是成的罷?」

寶娘點頭道:「成啊!自然成的,為何不成呢。無妨的,薛姨娘你儘管去歇著罷,我這會兒到也無去處。阿勉,我借著你的書房坐坐?」

徐嘉勉自方才寶薛二人交談的時候,便噤了聲不敢多言,後頭更趁二人不注意,將那綉墩也搬得遠些,更是順手摸了一把桌上的去殼去衣的花生米,一面吃著一面聽二人講話。

他此時乍聽著寶娘叫自個兒,一時倒不曾反應過來,愣愣地「啊」了一聲,隨後才回過神道:「好,我領你去。」

薛姨娘卻倏地出聲叫住他:「勉郎!」她重重地叫了一聲,再將聲調放矮,「你隨我去屋裡,伺候我歇著。」

寶娘懶怠在這會兒去挑薛姨娘的字眼,只也道了聲:「去罷。」

……

薛姨娘並未躺著歇息,她只脫了鞋盤腿坐在床榻邊上,又向著徐嘉勉招手,叫他往自個兒邊上來坐著。徐嘉勉順她的話去坐。

母子二人無言相對,枯坐半晌后,才聽得薛姨娘問了徐嘉勉一句道:「阿勉,你無話要與你阿娘說么?」

徐嘉勉沉默了下,而後答道:「我不知與阿娘說甚麼。」

薛姨娘垂下眸子來,她道:「便說方才這事情罷。你這幾日便是在幫寶娘子做事罷?你們之間好,阿娘見著也很高興,至少你也能夠有姊妹幫襯著。可阿娘也沒有因為這點高興,就對你不聞不問,萬事都放你去做的道理,是不是?你要與你阿姊一塊兒耍,那便耍去罷,我不攔你,你卻也要與阿娘說一聲,叫阿娘心裡頭有個底啊。」

徐嘉勉道:「往後或許能與阿娘說,但此刻不得與你講。」

薛姨娘呼吸一滯,而後道:「是你阿姊交代你不講的罷。也無妨,你到底還肯直告訴我不能講,不拿其他話來搪塞我。總歸你們兩個今日直接逼到我這兒來,弄得跟興師問罪一樣的,我也大抵曉得一點東西了。」

徐嘉勉此刻卻是難得的機敏了一回,薛姨娘話音剛落,他便緊接著道:「阿娘只因我們要曉得寒食散的事情,便曉得了一點東西。阿娘,」他稍頓了下,「那你知道的這事情里,你可有在裡邊?」

薛姨娘猛地抬頭凝視著徐嘉勉,她許久不曾開口,徐嘉勉也不催促只靜靜得與她對視著。良久,方聽得薛姨娘問他道:「阿娘在如何?不在又如何呢?」

薛姨娘抿了下嘴,她笑著搖了下頭,臉上的神情卻讓人無端覺著酸澀。

她道:「阿勉,你與你阿姊是不同的。我與府里女眷也是不同的。」

徐嘉勉並未插話,只聽得薛姨娘繼續往下說道:「全府的人私底下都會編排兩句你二伯兒伯母,講他們如何如何,竟是連個兒子也不生。一個是鬼迷了心竅,一個是迷人心竅的妒婦。可那其實不過是外人瞧著,如何講罷了。於他們一家來說呢?夫妻恩愛,母女相親。也因著這個,你寶阿姊其實是這府裡頭最瞧不起我的人了。於她來講,我這等為人妾室的,最叫她不喜,凡是要橫擱在兩夫妻之間的,她都不會覺著是好人。自然,我也不求她能瞧得起我多少。總歸我今日也不是仰仗她的鼻息而活。」

徐嘉勉倏地打斷她,插話道:「阿姊見了揚水姨娘都很是極和善的。」

「是,和善,」薛姨娘也應著他的話道,「揚水不爭不搶安分守己的,她們二人相見自都和善相對。」

「可是勉郎,」薛姨娘直直地盯著他看,「那是揚水。阿娘從不瞞你甚麼,如今索性也把話講給你聽了。揚水願意和善著,來求一個家宅安寧,大夫人卻也肯成全她,做個大方的,從不苛待她。這自用不著揚水做壞人了,她只和善就好了。那我成嗎?我再和善,旁人又會說甚麼?討下人的一句誇嗎?他們這誇當得甚麼用?能在你嫡母手下討到活路嗎?」

薛姨娘背手抵額,輕輕喘過一氣,才很緩慢地道:「好歹,好歹阿娘如今還有你在,往後也能有個盼頭。而你阿爺的其他妾室,是真的沒一點兒倚靠了。」

徐嘉勉聞言辯駁不得甚麼,他向來覺著薛姨娘是頂溫柔的人,可也曉得不是所有人都這般覺著,他從前不在意,如今因親近的人也如此覺著,故他留心起來,可待到此時聽得薛姨娘這一番話,喉間發澀這一瞬里再吐不出隻言片語。

薛姨娘也不求徐嘉勉回他甚麼,只再長長嘆息一回,而後道:「好了,你出去罷。你與寶阿姊說,我一會兒便去與她講寒食散的事情,還有府裡頭這幾日的事情。」

※※※※※※※※※※※※※※※※※※※※

誒嘿~今天更新的早一點啦~今晚可以做個早睡的乖小孩。

---

薛:你不要講話了,跟你姐過去吧。我不想要這個兒子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寶娘子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