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92

徐順樂點了點首,道:「是我有些唐突,寶娘這會兒怕見不得風罷?不過,還是請慎行姑娘替我轉告嫂嫂一句話,待寶娘好后,我還是希望嫂嫂能夠肯許勉郎這個孩子去見一見寶娘。如何都是因他而起的,到底是該道這一聲歉的。」

慎行自好聲應下,又代主勸解了幾句,餘下的便是送徐順樂父子二人行去一段路。

……

戚善珠趁著方才那片刻功夫,又上寶娘那頭瞧了幾眼,見人眼下精神頭也還算好,這方在嘮叨幾句后,轉回了自個兒屋裡。

她前腳才進的屋子,後腳那慎行與千紅便回了來,戚善珠即問道:「送走了?怎樣講的,你說來聽聽。」

慎行即將徐順樂所說一字不漏的轉述與戚善珠聽,後者聽罷也未做評語反應,只又向千紅問道:「你可瞧過勉郎君的樣子了?」

千紅點頭道:「勉郎君瞧著不大好的樣子,面容蒼白的,竟是沒一點兒血色,行走時瞧著也不大麻利的模樣。奴婢又向那跟著來的小廝問了兩句,傳言的確當不得全真,不過奴婢也只聽來些許——說是的確挨了幾鞭子的。」

戚善珠眉心成一「川」字,她輕嘆聲,又向丫鬟們擺了擺手,道:「寶娘那兒就不要叫她曉得了,免得傷神。」

「田嬤嬤,」戚善珠轉首瞧向陪著自個兒二十幾載的奶娘,「川」字總算淺淡下去,她道:「晴娘是個知分寸的好孩子,但她與寶娘都不愛瞞著對方甚麼,您還是去與她提一提,免得橫出差錯。」

田嬤嬤聽著話,眼角禁不住的露出點笑紋,她點了點頭,緩聲應道:「好。」

……

晴娘甫一進屋,薄然葯氣便鋪面而來,她輕輕嗅了一口,也不掩鼻遮口,只站去了寶娘的塌前靜靜得瞧著寶娘額前的那抹透過白紗的紅。

「平日里總看你添香,不要人做的,不要味濃的,不要名字不合心的,如今怎樣?寶娘子,這金創葯可香啊?」晴娘端詳寶娘片刻后,往寶娘的床榻邊沿一坐,張口便來這麼一句。

寶娘抬一抬眼皮,斜睨了晴娘一眼。寶娘這會兒實在有些無力,唇臉都是白的,因不曾上妝,這壞面色便這樣擺了出來,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她道:「香呀,葯氣並不熏人,我聞著很好。哦,這葯叫雪覆紅梅,我聽著覺得這名字是很雅的。」她說這話時,聲落不到實處,虛虛的飄在那兒。

晴娘也長長地「哦」一聲,道:「那這葯香可真好,叫你連話都說不響。」

寶娘抿了抿嘴,並未回晴娘這話,須臾,才聽得寶娘嘆息道:「你又何苦這樣來嗆我?倒像是我叫你挨了傷。」

晴娘抬一抬袖,就近在寶娘床榻邊沿一坐,沒好氣道:「你明知道的,」她頓了頓,又直直得看了寶娘幾眼,「你何苦總護著那徐嘉勉?平日里你為著他受三阿妗的氣也就罷了,今日都傷著了自個兒,你還要護他。不就跪上個把時辰,你非攔著,倒顯他嬌氣了?」晴娘說著便探出一隻手指,是要戳寶娘頭的意思,「虧得這一下挨的不重,否則指定是要留疤破相了。」

寶娘稍動身子,甜棗便上前來給她整了整靠背的墊子,又扶著人坐穩當了,才聽得寶娘道:「便因都是你這般想的,我才要護著他,幫襯著他。」

晴娘聞言,立時挑了挑眉,問道:「什麼意思?」

「你放眼去看京城,與他這一般大歲數的少年兒郎,哪個是不胡鬧的?上房揭瓦都是常有的事情。今日雖說在學堂里打鬧起來,有不尊孔孟之嫌,卻也不止他一人犯了事。這罰便也罰了。卻又偏是在這一眾人前,獨挑他一人的錯處。晴阿姊,」寶娘抬眼看著晴娘,「咱們不論旁的,只說這事情,換做你我身上,你可能坦然受了這罰?要換我,定是滿心難過。」

她講這樣長的一段話,一時有些接不上氣來,於是歇了片刻,又見晴娘並無話說而只沉默著的樣子,寶娘便又緩慢得吐出了一口子氣,往下續道:「他如今分明是嫡長子,卻連著一個旁系的,不知隔了幾重的,借我國公府名下宅子住的表親,都敢對他動手。莫憑說是小孩子打鬧,依著見微知著四字,卻是無人真將他當了這嫡長子。」

「晴阿姊,他分明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娃娃,要他遭遇至此,我著實看不下去。」寶娘面說,面抬手撫著額前的層疊的紗布,口中溢出長久的一聲嘆息,而她將說未說的那些話,也盡數沒入了這餘音里。

晴娘無言起身,她踱步至窗前瞧著落盡黃花的迎春出神許久,半晌才聽得她道:「我於他無甚好評說的,可只順你的話來,既已落魄至此,更當警醒,」晴娘微微偏首,向寶娘投去一眼,「你又能護他幾回?」

屋裡所在的,俱是二人心腹,她們這一番話語往來,便也不曾避諱著誰,只這會兒打眼看去,卻只見眾丫鬟都立在屋子角落,噤聲屏息。

「好了,」晴娘陡然笑出一聲,打破這一室靜默,「你也不過十二的年紀,倒說上別人是娃娃,也不嫌臊。」

寶娘聞言也不再提前事,她彎眉笑了笑,道:「怎麼,我難得做一回阿姊,你還不許嗎?」

晴娘笑聲應好,她正要再說,卻見外頭走過個丫鬟又見丫鬟立在窗下,叩窗問道:「寶娘子,孫姑母又來請見您了。」

寶娘與晴娘聞言頓時面面相覷,後者擰了一回眉,道:「她這是幾回了?」

寶娘嘆氣道:「足三回了。」

這孫姑母,本姓徐,是徐家旁支庶出的一個女兒,嫁人後隨了夫姓,便被徐家人稱作孫姑母。

她父母早亡,小時一日住這家,一日住那家,原是個白凈的女兒,未出一月,便變得又瘦又黑。

徐昌石從族人那兒聽說后,瞧不過去,就自出銀子,給她討了個老婆子來,又給她借住的人家一小筆錢,這才叫孫姑母日子好過起來。

不過她到底是寄人籬下,日子並不好過,是故才足了十三,就嫁了出去。

她夫家雖說是種地的,但卻是個富農戶,在村子里有好些田,鎮子上也有個鋪面和宅子,她嫁去后,日子也算好過。

只是好景不長,她丈夫去收租子時,被幾個無賴盯上,那些個無賴原只想弄些錢來花花,可這手下一時失了輕重,竟就這般把孫姑母丈夫給打死了,獨留下孫姑母和年幼的兒女。

而這夫家家產雖多,可家裡人也多,雖說父死子繼,卻耐不住叔伯們虎視眈眈,整日尋名頭要從孫姑母手裡咬下塊肥肉來。

孫姑母與那跟著自己十多年的老婆子一合計,覺得長久下來,怕是要被夫家的親戚磨走大半錢財,便狠下了心,將那田地、鋪面、宅子,盡數換了現錢,而後就攜著一雙兒女和所有家產來京城投奔國公府。

寧芝待這些個親戚算不得差,見孫姑母人算是利落,也非是要打秋風的樣子,便也笑著招待。又聽孫姑母說想在京城尋一處便宜些的宅子住下,用不著大的,夠她一家主僕四個人住便好,寧芝去問過一回衛懿禮,便把國公府後街的一處一進院子給孫姑母家住,每月也只意思意思的收她一吊錢做租子。

後頭國公府辦了家學便也叫孫姑母的小兒子孫東一塊兒來念書。

而這日一早與徐嘉勉鬧起來,又拿了硯台砸人的便是這孫東。

「她這哪是存了賠禮的心?一日連來三回,不見她還哭鬧起來,倒像是她兒子受了甚麼害。」晴娘將嘴一撇,如此說道。

這孫姑母自曉得孫東砸傷了寶娘,便一直來二房求見,頭次被戚善珠差人回了她的請時,竟還在二房的院門前哭鬧起來,好容易叫勸下,卻又不肯走,死活賴在國公府里。每隔半個時辰便來求見一回,眼下已是第三回了。

晴娘走到窗子前,向那丫鬟問道:「現下怎麼樣?阿妗叫人給回掉了嗎?」

丫鬟搖頭道:「夫人叫我來問問寶娘子的意思。」

寶娘道:「問我嗎?那……」

她稍稍思慮了下,向月桂問道:「那孫姑母家是不是還有個小娘子在?」

月桂答道:「是,正巧早您一個月出生。」

寶娘笑了下,道:「那可真是巧。如此罷,」她伸手招了招那丫鬟,是叫她進屋裡來聽話的意思,「你去與孫姑母說我這會兒頭正難受著實在見不得人,不過我聽說她家有個與我同歲的小娘子,倘若方便,隔個三兩日的,叫那小娘子來陪我說說話解解乏。」

丫鬟聽了,便應是領命去回那孫姑母。

她將寶娘交代的學給孫姑母聽,後者聞言連聲說好,這方被邊上的下人勸動,出了國公府去,不再在二房門前苦守。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徐嘉勉應徐順樂的話,回去小佛堂里跪著,這一跪竟便跪到了夜裡。徐昌石似也忘了這孫子,不曾再來尋過。

明鏡勸徐嘉勉不必再跪,她道:「左右國公爺都只是叫你跪足一炷香,你又何必這樣磋磨自己?好生起來,隨我去吃些齋罷?你如此空腹熬著,不是回事呀。」

可徐嘉勉卻似足了黃牛投胎,如何也不肯鬆口去聽明鏡的勸,愣是硬生生得熬去了半夜裡。

明鏡拗不過他,又勸得口乾舌燥,索性不再管他,自去吃了晚膳,便洗漱睡下。

大抵是夜班時分,明鏡在夢中恍惚醒來,她在床榻邊上靜坐了小半晌,到底還是放不下心,便趿鞋披衣,預備瞧一瞧徐嘉勉。

哪知她才進了佛堂,燈火還未打明,便先被一糰子東西絆倒。明鏡心覺不對,趕緊探手去摸,入手的竟是個人,她當下便是一陣驚,慌忙吹了火摺子去照——竟是徐嘉勉暈倒在了地上。

※※※※※※※※※※※※※※※※※※※※

1.晴娘:秦明陽,寶娘姑表姐,母親是衛懿禮的小女兒

2.甜棗:寶娘的貼身丫鬟之一,由田嬤嬤發掘,教好後送到寶娘邊上伺候

3.徐嘉勉:徐嘉靈(三房第一個兒子)早夭,徐嘉勉就稱為了三房嫡長子。

4.寧芝:寶娘大伯娘,大房主母,管理者國公府

5.國公府後面那條街住著的多是國公府里比較的臉的下人一家子

我覺得這章是寶娘主場。

這章發10個紅包。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寶娘子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