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徐嘉勉那一聲出口后,旁人一時里都無所反應,獨徐順樂與妙人手間的動作在這瞬間里一停,皆是陷入了沉默。
徐嘉勉自發熱開始,便斷斷續續的囈語,但因他這會兒口齒含糊著,是以並不能叫人聽清甚麼。
然而「阿娘」二字實在是眾人都長久在叫的兩個字,因此這會兒凡是近徐嘉勉身的人,都將這二字切切實實的聽進了耳中。
周邊諸僕人此時也已覺出不對,有丫鬟小心遞過一個眼神給同伴,又做了個口型給她看,仔細辨認下,依稀是個「薛」字。
另一丫鬟見狀,輕輕搖首,又扯一下對方衣袖,附在她耳上,很輕得道一聲:「好好做事。」
徐順樂靜坐了片刻后,仍舊手執葯碗無言也無動作,直至邊上明鏡探究得看來一眼,又小聲提醒道:「三郎君,葯有些涼了。」這才叫徐順樂收回神思。
他又垂首看一眼徐嘉勉,而後將葯碗遞給邊上丫鬟,丟下一句:「你來。」這便轉身出門,走了。
……
妙人探了探徐嘉勉的額頭,覺著不如先前那樣滾燙了,才鬆一口氣。她又轉頭瞧向,仍舊守在屋子裡,正在輕聲誦經的明鏡,道:「明鏡小師父,這兒有丫鬟們守著呢,您先去歇罷。明早您不是還需做早課嗎?」
明鏡聞言睜開方才半闔的眼,她先瞧向徐嘉勉,再將目光轉對上妙人,她道:「無妨的,我先前未能將勉郎君勸阻下來,實在有愧,便容我再念兩卷,為勉郎君祈福罷。」
妙人道:「這如何與您有關係呢?」明鏡並未接話,只向妙人搖了搖頭,便繼續誦經了。
妙人見狀,長吸了一氣,她走至明鏡身邊,盡量近了明鏡耳側,低聲道:「那能否請您與奴婢一道去趟院子里呢?奴婢今夜來原是老夫人有些吩咐的。」
明鏡口中誦經之聲一停,她抬眼看了回妙人,這才點一點頭,隨人出了屋子。
妙人一面與明鏡往外走,一面對後者道:「白日里的事情,想來明鏡小師父您也只道些。老夫人得知后,就把她隨身的蜜蠟串子交與我,令我拿來代寶娘子在佛前供著,也想請您幫著每日誦經。」
妙人見明鏡停下步子,轉頭瞧向自己,便續道:「方才大夫來看,說勉郎君今日的病因,有一樁是鬱結在心。勉郎君與寶娘子素來頑得好,兄弟姊妹間親熱的緊,想來寶娘子無辜遭難一事,許也在勉郎君心中留下個結。若叫勉郎君曉得,有人代寶娘子誦經祈福,或許也能叫勉郎君心中寬解一日。」
她頓了頓,覷著明鏡面色,又再緩聲道:「而勉郎君發熱,該是我們做下人的來伺候,您今日雖是清修之人,但到底不好與男子連夜處在一室之內。」
明鏡這時靜靜得盯著妙人看,雙唇抿做一線。
「明鏡小師父,」妙人聲音放得更為柔緩,「這俗世道理想來您也懂。如此,到底是該避避嫌的,您說,」妙人對上明鏡的視線,也不躲閃也不迴避,與明鏡一般直直得看著對方,「對嗎?」
明鏡又盯著妙人瞧了片刻,卻見後者仍是那樣面容情態柔和,卻毫不避讓得看著自己。
須臾,明鏡挪開視線,她盯著腳下的石子路瞧上片刻,這才輕輕得「嗯」了一聲,道:「妙人施主把串子給貧民罷。」
妙人聽明鏡如此講話,又再瞧了回眼前這個身著緇衣,不過十歲的小尼姑,而後也沒有再又言語,只取出一隻素色荷包遞給小尼姑,道:「東西在裡頭。去罷。」
因徐嘉勉貼身伺候的丫鬟都顯年幼,一團稚氣的,妙人並不能安心只留這幾人在此,是故仍舊回了廂房裡。她臨近門的那一刻,扭轉過身子去看了一眼——小尼姑輕聲誦念著佛經,身披銀輝而去,腳下卻似乎還在踢著石子兒……
……
徐嘉勉半夜裡清醒過片刻,被丫鬟伺候著又餵了回葯,便再度睡去。這一睡至次日一早府中各房遣人來時都未醒。
大房自是叫徐嘉暾來,他原是來徐嘉勉處瞧上幾眼再問候些話,便該去念書了,只因思及寶娘許也要來,便轉去二房問了聲,果是寶娘來。又因晴娘還需留空整理行裝,待到明日才走,是故三人是一道來的佛堂。
「寶娘子怎的來了?」妙人一見這三人趕忙迎了出來,她眼打寶娘額頭裹紗的地方過,又道一句:「奴婢曉得您與勉郎君情誼深,可也該顧著自個兒些。昨日老夫人就為這事情念叨了您半晌,倘若再出了意外,您叫她老人家如何放心的下?」
寶娘笑著上前挽住妙人的手臂,道:「無妨的,我今兒已結痂,只不叫吹著風就好。」
妙人又細細得瞧了回吧寶娘額上的傷,這才鬆口道:「那您可記得早些回去歇著。」
寶娘又柔聲應了好,妙人這方肯領著她一行三人去了小院東廂。
因徐嘉勉是發著熱,怕叫三個小主子也過了病氣來,妙人便不肯他們進屋,只說請在窗子下,瞧過幾眼。
寶娘因問道:「阿勉可退了熱?我今早起來才聽人說這事情,有道他昨夜是直接暈了去的。沒大礙罷?」
妙人回道:「發熱主因是夜裡受了寒,卻也有白日不怎吃飯卻耗心力過多,又受了驚等諸多緣故,這才叫發熱之下,身子不好再強撐,就倒下沉睡過去。大夫說勉郎君能睡倒是好事,養養神,這病癒才快。」
寶娘點了點首,又與著徐嘉暾和晴娘再問過了幾句。
四人正在窗下說著話,外頭又來一陣動靜。寶娘回首看了眼,卻見來的是個豐腴太過的女子,尤是腰部極為圓潤,只她穿的寬鬆,略略蓋住。
眾人口中或稱嬸母、舅母或稱三夫人,紛紛向這女子拜禮。
於姝口中應聲,應在場皆是她小輩或下人,無需還禮的地方,她便徑直走到另一處窗前,要丫鬟啟開,好叫她往裡頭看看。
寶娘見狀眉心蹙成一點兒尖——於姝所立的那處窗前,正是風口,倘若開了窗子,那風必然會灌入屋中。
妙人一看於姝動作便轉瞧向寶娘,見她反應如己所料,便輕聲喚道:「寶娘子。」
寶娘聞聲,將啟的口又閉上,只抿了抿唇。她今早出門是抹了潤唇的脂膏,此時卻是覺著有些許發乾。
妙人輕輕嘆一聲,上前幾步轉到屋子門口,叫停要開窗的丫鬟,她向於姝道:「三夫人好,昨夜大夫交代不叫勉郎君見風的。」
於姝見是妙人講話,寶娘三人又自那處窗前退開,她便也不再堅持要那丫鬟開窗,只轉走去寶娘們原站的地方,往裡隨意打量了幾眼。
「說來,寶娘你傷也未曾好,怎的就來探望勉郎了?不怕過了病去嗎?」於姝沖寶娘笑了回,「你阿娘倒是捨得你。」
寶娘眨了眨眼,道:「不過是在窗外瞧瞧,侄女哪兒就您說的這樣嬌氣了呢?」
於姝長長得「哦」一聲,她向屋裡看過一眼,又轉向著寶娘笑,她道:「我是覺你與他這般要好,許你阿娘也是喜歡極了勉郎,」她頓一頓,「不若叫你阿娘領了勉郎回去,給你做個親弟弟,倒比這堂的兄弟要更親啊?」
寶娘原只是輕捏帕子的手,猛地成了扯拽,她后牙緊咬了一回,雙唇跟著微抖,身子也禁不住的打起顫來。
晴娘此時挨著寶娘,她當即抓住寶娘的一隻手,重重得捏了兩下,徐嘉暾也探手在寶娘背上輕拍了下。
晴娘很輕聲得喚她,滿是擔憂的語氣:「寶娘。」她說罷,又將寶娘的手握得更緊些。
寶娘這才很緩慢得吐出一息,她面上再不存一點兒笑,只死死得盯著於姝,道:「三嬸母,這話您還是不說的好罷?」
於姝見她如此卻輕輕的笑了下,她道:「是嗎?你不若回去學給你阿娘聽一回罷。」
她言罷轉瞧向面色也不如何好的妙人,道:「你們伺候好勉郎君,我便先回了,」她停了停,「平郎許又在哭鬧我了。」
妙人聞言,臉色又微微一變,她彎身行禮,口中道叫於姝慢走的一類話。
因這橫出的一樁,寶娘三人便也不再在這處久留。
徐嘉暾因還需得去念書,便只將寶娘送到二房院門口,而由晴娘牽著寶娘回了去。
……
寶娘一進到自個兒屋裡,便徑直進了裡間,她坐在床榻邊上,身子倚在床柱上頭。晴娘緊跟在她身後進屋,還未講話,便見寶娘坐在那兒,驀地紅了一雙眼眶子。
晴娘趕忙上前環住寶娘的肩,她哄勸道:「好寶娘,你可千萬別與她置氣,一點兒也不值得不是?你可顧好自個兒的身子,要為她有如此反應,沒得好引了頭疼,她可就真快活了。」
寶娘低低的應了聲,她喘了幾聲,這才平了平弧戲,緩慢地道:「我只氣不過。天底下竟有如此做長輩的,我倒是頭回見了。」
晴娘環緊了寶娘,又輕拍了拍她的肩,道:「她素來這德行,十多年不見變過一回。咱們不與她計較,啊。」
寶娘點了點頭,道:「她今日對我都能如此說,平日定沒少在我阿娘面前胡沁東西。她既愛說,那便叫說個痛快罷,叫眾人都聽聽。」
她說著,瞧向月桂與銀繁,道:「你們兩個去,把她這話好好傳一傳,往我三叔面前講講,也說與我阿婆……」寶娘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沉默了片刻,良久后,嘆息一聲,「不要往阿婆面說了罷。只叫我三叔好好清楚一下,我這三嬸子,都說了些甚麼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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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徐嘉暾:亮郎君,寶娘大堂兄。
②於姝:三房主母
③關於那聲阿娘:徐嘉勉的相關劇情,洪玉幼那一系列的劇情,佔據了本文大半篇幅,如果有忘記,可以重新看一下第一卷。
這兩個都是戲份較多的。
應該能看懂這章在說啥吧!
不懂的話,告訴我一下,我下一章作話解釋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