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兄妹重逢
殺伐戛然而止,鳥群爭先恐後,如錢塘江涌,堪稱萬年罕見的浩瀚奇景,那抹藍影像雲煙墜落、墜落……
怎麼會是這樣?我看向娘親,她也滿面驚痛,百鳥朝鳳百鳥送終,只有上墟鳳族的傳說可是解釋。
我恍然想起那夜我與他血戰,紅蓮火蝶圍繞著他,竟是那麼親昵,他翩然降落,皺著眉溢滿痛苦……
主君拔足狂奔,接住兄長的身體,一道長虹如雷電閃來,我持著還神鐧連忙格擋,而擋在我面前的是一襲白裙的娘親,她接住湘陽大帝的攻勢,猛地嘔血。
湘陽大帝緊繃著臉,怒喝道:「你什麼意思?」
「不要傷他……」娘親吐字艱難,「他是我的兒子。」
怎麼可能?湘陽大帝也難以置信,繼續出招非要殺音止,娘親驟然發狂,眼瞳猩紅,像月夜裡的母獸。
一道強勁的白光衝出,湘陽大帝連連後退,倉惶捂住胸口,唇角抽搐,一道細長的鮮血蜿蜒而下。
娘親精疲力竭,艱難跪在他面前,哽咽道:「叔父手下留情,他也是神族之人,是你的侄孫啊……」
我錯愕轉頭,白音止咳著血,靠在主君懷裡,含淚苦笑道:「子宴……子宴……我很快就來見你了……」
主君抱著他,哭得像個孩子,哀嚎著:「兄長……」
娘親一路狼狽膝行,攥住湘陽大帝的衣擺,鮮血溢滿指縫,她發簪散亂,搖搖欲墜,仰頭啼哭:「我的珩兒當年沒有死,沒有葬身山谷,沒有屍骨無存……」
白音止緊閉著眼,兩行清淚蜿蜒,主君急忙護住他的心脈,輸送的靈力卻石沉大海,我心念一動,抬掌燃起熊熊業火,焰蝶撲翅而舞,包圍著他療傷。
娘親像石雕怔愣著,指尖卻如篩糠般顫抖,湘陽大帝注視著音止,老眼混濁含淚,他的確是他的侄孫。
焰蝶燃盡生命,吐納仙霧,我眼前昏黑,身體搖晃起來,娘親攙住我的手臂,鬢髮凌亂,滿面憔悴。
而我的眼前蹦起無數小金星,我一時癱軟,如遭遇的泥像轟然坍塌,主君著急呼喊:「阿夙——」
我徹底墮入漆黑的深淵,醒來已是黃昏時分,我靠在主君懷裡,環顧宣政殿,丹墀下跪著七位長者,帝君靠在王座,臉色蠟白,似褪去鉛華的丹青水墨。
主君含淚道:「阿夙你嚇死我了,還好醒來了。」
阿禾趴在我膝頭睡熟,鼻翼輕輕起伏,眼角沾淚,我撫摸他溫熱的小臉,抬頭問他:「我娘他們呢?」
他心有餘悸道:「你昏倒后,明徽神和湘陽大帝帶兵撤退,幸好你耗費元神療傷,兄長才撿回一命。」
我皺眉咳嗽著,他一口一口給我喂葯。
白家德高望重的長輩到齊了,只有族長姍姍來遲,所有的秘密即將揭開,我顧不得喝葯,撐起身子旁觀,我從未想過帝君是我的胞兄,這一切太突然了。
跟在族長背後的,是主君的師父,前任神司河薩,白音止揮手示意侍從賜座,場面一時變得緊張嚴肅。
族長老老實實交代:「稟帝君,你並非白家子嗣。」
他瞬間眼圈緋紅,強壓住洶湧的情緒,還是擠出一滴眼淚,難以置通道:「竟是如此?怎麼會這樣?」
五千年前,九重天和西澤交戰鄱野,白家夫婦在附近山崖撿到一個嬰兒,尚在襁褓由野狼飼養,食血肉,行跡如禽,白家夫婦心慈將他抱回家養。
當時西澤敵軍偷襲,娘親匆忙遷移陣地,隨從帶著哥哥逃亡,墜落山崖,崖底有野狼棲息,等爹娘去尋找哥哥,只找到一片斑駁的血跡,連屍骨都沒有……
他們誤以為哥哥喪生,哀慟回營,長年鬱郁。
哥哥在白家,第二年風寒病重,藥石無醫,白家夫婦請來河薩,他動用巫術,為哥哥脫胎換骨,蛻去鳳凰原身,又輸送一千年的修為,治好他的災病。
雖然他失去鳳凰原身,還有上墟鳳族的血緣,有神族的命星,所以也有百鳥送終的奇景。
殿外殘月如鉤,照徹樹間的夜梟,陰寒滲骨。
河薩搖著滿頭白髮,嘆道:「造化弄人啊,老夫見識淺薄,當時不知白家收養的孩子是上墟鳳族,只當是普通的幼鳳,更不知是九重天神族的後裔……」
我握緊主君的手,內心波濤洶湧,他也同樣震驚,他何曾想過他的兄長不是親生的,而是收養的。
帝君遲遲沉浸在真相中,仰起頭自嘲狂笑,這副瘋癲無狀的模樣,和子宴喪命那夜如出一轍。
玄金色的王袍,襯著他臉白如雪,他絕望皺眉。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他闔目垂淚,劇烈顫抖著,支離破碎道:「難怪爹娘那樣狠心,捨得送我入宮服侍先君,原來我不是親生的,要我如何承受啊……」
晚風如幽咽的羌笛,如泣如訴,怨楊柳無情。
他說到最後,竟是悲痛欲絕,淚肆無忌憚灑落。
全場寂靜無聲,我捂著嘴默默流淚,看著他失魂落魄站起來,毫無王者之威,此刻只是受傷的孩子。
也許白家夫婦曾經也對他疼愛如命罷,只是後來有了親生的孩子,就偏心了,犧牲養子為家族鋪路。
主君低著頭,不敢再看,更緊地握著我的手,拚命汲取抵禦悲傷的力量,我疲憊地靠在他肩頭。
造化弄人……這四個字何其殘忍?爹娘永遠悼痛的孩子其實尚在人間,在西澤為帝,他本該承掌南封境的君璽,至尊無上,卻在異國他鄉忍辱負重。
卑賤的男寵生涯、腥風血雨的篡位、痛失子宴的悲、失而復得又希望落空的絕望、至今揭破真相鮮血淋漓的苦……戰爭,從來都是悲禍的源頭。
「都出去,阿夙你留下。」他低嘆著,眼中黯淡。
晚風幽細,如割心的弦音,我抹著淚向他走去。
每一步都在縮短距離,心與心的嫌隙也在消失,我們從前還殊死搏鬥,為著子宴的死,互相埋怨,互相仇視,前段時間又爭搶阿禾,雞飛狗跳。
他是與我有血海深仇的宿敵,竟突然間變成我失散多年的哥哥,我實在不知所措,不知如何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