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子宴轉世
我走到丹墀下,不敢靠近一步,心突突直跳,他親自下來迎接我,向我伸出手,我低著頭瑟縮。
他愣了愣自嘲一笑:「當年我放箭射你,又浴血奮戰傷你數次,你恨我、怕我都是理所應當的。」
我急忙抬頭道:「我當真不怕你,也不恨你了。」
他莞爾一笑,如冰雪消融,枯枝抽芽,花海搖曳,遍地都是溫暖的春意,我也如泉注心間,笑臉盈盈。
他淚盈於睫,搖搖頭道:「從前我恨你入骨,恨九重天入骨,到頭來才知原來我錯得這樣深,一直都在傷害胞妹,荼毒母族……」
我抬指封住他的唇,哽咽道:「哥哥,這不怪你,若是沒有當年的意外,我們就是別樣的光景了,你我兄妹不必敵對相殺,爹娘不必悼痛,闔家美滿。」
如果時光能夠倒回,他就是南封境的君王,我能無憂無慮活在兄長的庇護下,天真快樂,不知疾苦。
他滑落一滴淚,苦澀一笑:「為兄從未盡過兄長的責任,反倒對你諸多傷害,愧對這哥哥二字。」
我主動投進他懷中,他很意外,將我摟緊,顫著手撫摸我的鬢髮,我貼在他胸前呢喃:「你我血脈相連,是同父同母的兄妹,永遠是血濃於水的至親。」
他掉淚點點頭,加深擁抱,再捨不得放開我。
阿禾不知何時來了,揉著惺忪的睡眼,牽著他的衣角搖晃,糯軟道:「伯父不哭,伯父不哭……」
他笑著將阿禾抱起,親親他的額頭,「叫舅父。」
他眨眨懵懂的眼,不問原因,乖乖改口:「舅父。」
我一時恍惚,世事變幻多端,主君的哥哥變成我的哥哥,而他的弟媳變成胞妹,他和主君又變成大舅哥和妹夫……這是機緣的巧合,也是因果的造化。
我囁喏道:「哥哥準備何時跟爹娘和叔公相認?」
他漸漸收斂笑容,皺著眉頭,為難道:「我是西澤的帝君,身份尷尬,神族那邊……也不會認我。」
「哥哥是神族的後裔,墨珩之名早就錄入族譜,娘親和爹爹都盼著你認祖歸宗,叔公也不會排斥。」
蠟炬靜靜燃燒,燭淚一滴滴滑落,想必這月夜裡,爹娘在白府焦急等待消息,也是徹夜難眠。
我拚命鼓勵他:「爹娘很想見你,很想很想。」
這一步鴻溝,究竟是世俗遠,還是人心遠?
他緩緩抬起臉,飽經風霜,濃密的眼睫垂掩心事,目光游移向殿外重重雨幕,恍惚道:「他們在哪裡?」
白府深夜如墨,月色寒白,我帶著哥哥敲響房門,這一刻我們都緊張忐忑,「吱呀——」爹娘開門迎接。
燭光如豆,娘親容顏蒼老,爹爹面露疲憊,看見哥哥的瞬間,年輕千歲,都是難以置信地激動興奮。
哥哥直挺挺跪下磕頭,「孽子墨珩拜見爹娘。」
娘親試著淚,急忙將他扶起來,爹爹也顫抖著手,眼圈緋紅,哽咽道:「好好好……我兒總算回來了。」
我破涕為笑,哥哥顫巍巍道:「孩兒……陰差陽錯在西澤為帝,千年來與母族為敵,大逆不道,罪孽深重,實在愧對父母和族人,前來請罪!」
娘親哭花了胭脂妝容,「是爹娘沒保護好你,害你自幼流離敵國,受盡苦楚,都是爹娘的錯。」
爹爹唏噓道:「你回來就好,不必計較往事,聽爹的話,速速辭去帝君之位,跟爹娘回九重天,拜見你的叔公,他也是你的長輩,不會記恨從前的恩怨。」
哥哥猶豫道:「這些道理孩兒都明白,可兒自幼在西澤紮根,西澤於兒有養育之恩,還望爹娘原諒,我想繼續在西澤為帝,和九重天和平共處,再無烽煙。」
爹娘都滿面失落,我趕緊圓場:「兩國建交,爹爹娘親就能來去自如看望哥哥,共聚天倫了。」
這夜除了微有分歧,還算美滿團圓,娘親給我三日時間,要我務必勸哥哥回家,綁也要綁回家。
我覺得希望渺茫,爹爹曾說:蘭湘子斷言他是天生的帝王之相,大賢之命,他從沒做過南封境的王,倒是流落到西澤為帝,這就是冥冥中註定的命數。
我回房將苦惱告訴主君,他勃然大怒。
「兄長的名字錄在白家族譜上,無論是養子還是義子都是白家的後嗣,何況他還是嫡長子,你要奪走我兄長,就算白家族裡准許,我也不許,你死心罷!」
我指著他鼻子罵道:「你不許,阿禾也不給你!」
他靠在床屏看書,唇角噙笑:「你太晚咯……我前日已經帶阿禾去祠堂錄了姓名,焚了香跪了祖宗。」
本來是兩國的雌雄較量,竟然變成苦大仇深的家庭倫理戰,譜寫歷史的命運之神,何時寫完幺蛾子?
最近娘親頻繁催我,威逼利誘我,勸哥哥回家。
爹爹倒是沒有那麼狂熱,而是忙著挑選兒媳,我告訴他某個真相,他默默合上名冊,獨自冷靜了很久。
這事給了娘親啟發,她動用勢力,明知觸發天條,也要更改子宴的案底,一眾神官聯名彈劾她,湘陽大帝竟然懶得受理,只說:「由得她去,省得鬧大。」
又是十五的月夜,秋穗河畔,曲廊閑亭,娘親凝望著河中蘆葦,漫不經心道:「你一直盯著娘親幹嘛?」
我小心翼翼地試探:「娘親,你真的能接受么?」
「娘能不能接受很重要麼?」她低嘆一聲,鬢邊珠穗隨風叮咚搖曳,「子宴能順利飛升封官,你哥哥就能心甘情願定居九重天,娘只要他能常伴爹娘左右。」
天幕上一雙鴻雁飛過,我喃喃道:「你可知道……」
「娘都知道!」她眼神凌厲,斬釘截鐵道,「只要娘還是手握重權的明徽神,誰敢對我兒說三道四?」
我簡直不敢相信,接著稱讚道:「霸氣!」
她低垂著眼,溫柔又憂傷,「誰讓他是我的親生骨肉呢?他悖逆綱常,叛離世俗,娘也只好為他保駕護航了,娘會以婆母之禮善待子宴……」
「非也,是岳母之禮。」我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她手撐著廊柱,緩緩坐下,犟嘴道:「娘沒事兒,娘就是站久了腿酸,時辰不早了,你快些去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