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公主抱
金凌的黑鬃靈犬嗅覺靈敏,不多時便尋到到那片衣襟的主人的蹤跡,藍忘機扣了個訣,避塵快速前進,攔下此人。藍忘機踏下避塵從天而降,正落在他身前。這人只見一雙雪白的靴子踏在眼前,連來人的臉都不及看清,便抱頭閉眼,道:「啊...啊,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饒命,饒命!」
藍忘機抿唇不語,定定的看著他抱頭求饒,這時金陵的靈犬也趕到,直接沖他生撲了上去,咬住他的衣服不放
聶懷桑嚇得直呼救命,藍忘機看了一眼靈犬,示意其退下,那靈犬鬆了口,夾著尾巴,站在離藍忘機不遠的地方,嘴裡卻不甘的嗚嗚低吠。
聶懷桑見狗沒咬他了,才緩緩放下抱頭的手,抬眼一看,藍忘機正定定的看著他,盯得他直冒冷汗,他看出藍忘機似乎在等他的解釋
聶懷桑看起來嚇得不輕,半晌,才勉強擠了個笑臉出來寒暄道:「含……含光君呀……你什麼時候來的清河,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好,好給你接風...」
藍忘機不理會他的寒暄,直接單刀直入,問道:「方才行路嶺出現的人,是你?」
聶懷桑神色慌亂道:「不不不...什...什麼路嶺,我就就一路過...委實不知含光君,說的什麼!」
看樣子他並不打算直接承認。即是如此,多說無益。藍忘機決定先把人綁走,自己心裡還著急去街頭與魏無羨會合
隨即藍忘機給聶懷桑禁了言,一揮手,捆仙繩直接將他綁起來,在藍忘機的壓制下,聶懷桑並未敢過多反抗,配合著前行。
暮色將至,藍忘機在長街在那裡沒見到魏無羨,原以為他會先到的,既是如此,藍忘機在長街不遠處找了家客棧,把聶懷桑扔了進去,雖給他鬆了綁,但房間門窗皆施了禁咒,將其軟禁在內,自己便去長街盡頭等魏無羨
夕陽西下,街上的人群都稀稀散散的回家,直到華燈初上,夜幕降臨,攤販也陸陸續續打烊。
長街盡頭,望盡天涯。
直至燈火寥落,直至夜行無人。
藍忘機孤身隻影,負手而立,站在路燈下,任憑清冷的燈光落在他的肩頭,描繪著寥落的背影。耳中不時傳來附近住戶家中夫妻二人的歡談之聲,藍忘機聽在耳中,卻生出一股悲涼之意。這樣平凡的幸福,恐怕自己此生都不會擁有
一抹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他是不是...又離我而去了...
自下山以來,自己一步也未曾離開過,就是怕他不見。他不想表明身份,不想留在自己身邊,無時無刻都在想著離開。多少次,夜不敢寐,只為了能夠把他隨時抓回。多少次,他做盡醜事,只為了讓自己把他趕緊轟走。
今日這樣絕好的離開機會,他不會放過的。明明想好的自己一步不離的盯著他的,卻因為他隨口一句——「我會來的」,自己就帶著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保證」,心安理得的去追人,而如今才落得在這裡寂寥無人的街角,無憑無據地等待...
藍忘機沉浸在自己悲傷情緒中,無法自拔,心口處撕裂般的疼,渾身僵硬得動彈不得
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十三年間,再次體會到難捱的苦楚。
魏無羨身死的十三年裡,自己曾只盼他活著就好。這樣哪怕自己只能遠遠的看著他,哪怕他再也不願與自己來往,哪怕他和其他姑娘成親,自己都心滿意足。只要他活著...
可人心總是貪婪的,如今知道他活著,只遠遠的看著他卻又遠遠不夠滿足自己的私慾
藍忘機頹然地自我安慰:無妨的,十三年都過來了,現在他人已回來,不過就是再去找,再尋就是了...
藍忘機想現在就轉身去尋他,可萬一呢,萬一魏無羨回來找自己,若自己走了他來了就找不到了。內心的糾結讓藍忘機雙手緊握成拳,眼底泛起血絲,要是被別人看到了,一定會覺得可怕至極。
不知在這絕望中掙扎了多久,直到感覺到有輕微腳步聲,藍忘機猛然抬頭
那鮮紅的頭繩、魆黑的衣裳似是暗夜中唯一的光亮。停滯的光陰又重新流轉,過往的身影又與眼前之人重合。那一刻魏無羨也獃獃站在不遠處,正一臉迷惘的看著自己,眼裡透露著看不太懂的情愫。藍忘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二人對視片刻,藍忘機才斂去方才所有的難過,邁著僵硬的步子大步向魏無羨走去,他急切的想知道魏無羨為何現在才出現?還有,他明明有機會他逃走的,卻為什麼沒有走...會不會是自己期待的那樣...?
魏無羨原本立在原地與藍忘機對視,見藍忘機大步向他行來好似受驚一般,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緊接著腳底一崴,險些撲倒在地。
藍忘機見他險些跌倒,大驚失色,顧不得禮儀雅正,直接搶上前去,死死地鉗住他,好像怕他會突然消失一樣。
一手穩住魏無羨的身形,單膝落地,一手撩起他的袍角,想要查看他到底是傷到了哪裡
魏無羨頗受驚嚇,忙道:「別別別含光君,你不用這樣。」
藍忘機微微仰首,淡色的眸子盯了盯他,不顧他的驚訝或尷尬,低頭繼續挽他的褲腿。魏無羨手還被藍忘機抓著不放,掙了幾次沒睜開,沒法子,只得望天。
褲腿挽上去,他小腿上的惡詛已成片遍布,還在不斷向上蔓延。淤黑的皮膚上,隱約可見紫電留下的灼燒痕迹,觸目驚心。
藍忘機看得抓心的疼,金凌今日獨自行動,江澄必不會走遠,所以發生了什麼並不難猜。藍忘機了解他,金凌的傷,他不會袖手旁觀哪怕用命來換,他都願意。
江澄的怨,他也不會還手爭辯......他心懷愧疚,這些責任和壓力除了默默扛下,又還能怎麼做...
藍忘機看了半晌,心疼不已,上次我受個罰你身死道消離開十三年,這次我只離開幾個時辰你又是傷痕纍纍!藍忘機努力剋制著自己難過懊惱的情緒,良久,澀聲道:「......我只離開了幾個時辰。」
魏無羨攤了攤手,道:「幾個時辰很長了,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來來平身。」
他反手把藍忘機拽了起來,道:「普通的惡詛痕而已,等它來找我的時候打散了就行。含光君你可要幫我,你不幫我我可應付不來。你抓到人了沒?是不是他?現在在哪?」
藍忘機把目光投向長街遠處一家店前的幌子,魏無羨道:「先把石堡的事情解決了吧。」
說著魏無羨便往客棧方向行去,藍忘機見他腳步踉蹌。那背影雖在極力忍耐,腳下卻顯然不敢使力。
他剛明明身陷險境,卻還在有意瞞著自己逞強,他果然還是這麼不信任我...
原本是想著他開心便好,他若不願承認自己的身份,自己便看破不說破
可如今若再不點破,他怕是想裝一輩子瘋子,只想著躲開我
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難道這一世重來,我們依然只能形同陌路嗎?
聲音變了,又如何,言語談吐仍然是他;外貌變了,又何妨,舉手投足依舊是他。只要他能平安回來,只要他能出現在我眼前......
「魏嬰。」
世間塵封已久的名字,今日終被解禁。
魏無羨身形頓了頓,須臾,他像是沒聽到這個名字似的,應道:「什麼事?」
你到底是在迴避什麼?若是我對你的情愫真心困擾了你,那我便收藏起來。只要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讓我護著你就夠了...
{藍忘機道:「是從金凌身上移過來的嗎。」
這不是一句疑問,而是一句陳述。
魏無羨不置可否。藍忘機又道:「你遇到江晚吟了。」
惡詛痕上還有紫電留下來的印記,不難判斷。魏無羨轉過身,道:「只要我們兩個人都活在世上,遲早會遇到的。」}
所以,你還是承認了,對嗎。所以你不會再想要逃離我了是嗎
藍忘機沉聲道:「你別走了。」
不要再離開我了。
魏無羨調笑道:「不走你背我啊?」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前,屈膝彎腰。
魏無羨又受了一次驚嚇,忙道:「打住打住,我隨口說說罷了。被紫電抽了兩下麻了而已,又不是腿斷了。大男人還要人背,太難看了。」
藍忘機道:「很難看嗎?」
可你也曾經在暮溪山的時候說過要背我的
魏無羨道:「很好看嗎?」
默然片刻,藍忘機道:「可你也背過我的。」
當年玄武洞內,你也曾背著我東躲西藏,狂奔不止。而那時候的自己還貪婪的享受著你的體溫...現在,換我來背你好嗎
魏無羨道:「有這種事嗎?我怎麼不記得。」
我相信,你不會忘記,暮溪山玄武洞,我曾在妖獸尖牙下推開你;我也相信,你早就忘記了,自己曾帶著胸口的傷,把僅剩無幾的草藥,全都敷在了我的腿上。
我相信你一定記得,多少次戰鬥中,我擋在你身前的時刻,但我也相信你一定忘了,金陵台斗妍廳,你曾替我出頭,為我擋酒
魏嬰啊魏嬰,上輩子,我知你常常愧疚,總認為是自己一意孤行,連累了他人;可你似乎忘了,射日之徵,是你用鬼道贏下一場戰役,挽救生靈無數——亂葬崗,那一隅荒野,無縛雞之力的老人,稚氣未脫的孩子,他們因為你,有過一段平靜的時光。
半晌,藍忘機淡淡地道:「你從來不記得這些。」
魏無羨道:「誰都說我記性不好,好吧,不好就不好。反正,不背。」
藍忘機問道:「真的不要背?」
魏無羨斬釘截鐵道:「不背。」
兩人相對僵持了片刻,那好既然說不背,便不背,抱總該可以
藍忘機一手環上他的背,微微俯身,另一手去抄他的膝彎。魏無羨身量比他低,也比他輕,一抄便被抄了起來,整個人被懸空抱在了一雙堅實的手臂中。
魏無羨怎麼也沒料到「不背」的下場是這個,悚然道:「藍湛!!!」
藍忘機抱著他,走得十分平穩,答得也十分平穩:「你說不要背的。」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挺喜歡他這種受驚的神情,心情忽然輕鬆起來,之前心裡那點陰霾也散了。
魏無羨道:「那也沒說讓你這樣抱?」
藍忘機心道:你也沒說不讓抱。看著前方穩步前行。街上無人,就算有人自己也敢這麼做。
魏無羨也不是個麵皮薄的人,被抱著走了幾步便放鬆下來,撩了撩藍忘機胸前的衣帶,作勢要扯,笑道:「你要比誰臉皮厚是吧?」
藍忘機內心狂跳不止,不去看他,平視前方,八風不動,依舊是一張正直無比、嚴肅無比的冷淡面容。但耳垂卻悄悄泛紅,現在他已經承認他自己的身份了,所以總不會再像當初沒有捅穿身份時那麼肆無忌憚的撩撥自己了
魏無羨道:「藍湛,你是不是在大梵山就認出我了。」
魏無羨不愧是是魏無羨,藍忘機才剛捅破這層窗紙,他都能如此快且精準的推算出認出他的時間
「嗯」
魏無羨奇:「怎麼認出的?」
藍忘機垂下眼睫,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魏無羨肯定地應:「嗯。」
藍忘機道:「你自己告訴我的。」
魏無羨道:「我自己?因為金凌?因為我召來了溫寧?都不是吧?」
你會吹那首曲子,卻不知那是我為你而譜的專屬曲子,你讓我如何告知與你。我不想讓你知道如今的我還是這麼深愛著你,畢竟我曾的對你說過自己的心意,而你也明確的拒絕過我,若我如今還將這份情顯現出來,你會不會再一次拒絕我,刻意疏遠我。就這樣,挺好只要能留在你身邊,知己也好朋友也罷,都好過形同陌路...都比當年表白后得到一個冰冷的「滾」字要好太多太多
藍忘機眼底漾起了一片的漣漪。然而,這微不可查的波動轉瞬即逝,立刻恢復為一泓深潭。他肅然道:「自己想。」
魏無羨道:「就是想不到才問你的。」
若你對我有心,我相信某一天你會自己想起來的
如今你既已知我認出了你,你沒有逃沒有否認甚至還很坦然接受我這樣抱你,是不是也就說明,現在的你至少不那麼排斥我,或者說你至少不會再像前世一般一次次的推開我,同我劃清界限...
「藍湛,你就告訴我吧...」
這回,任他怎麼追問,藍忘機都閉口不答
魏無羨噘著嘴道:「哼,不說就不說,小氣。」
「嗯」
「誒,我說你小氣,你也承認啊!」
「嗯」
「你能不能別總是『嗯』啊,會說點別的么?」
「好」
「果然,還是這麼悶!」說著又扯了扯藍忘機的衣帶,似乎有要扯開的企圖。
藍忘機垂眸看了看他不安分的手,道:「別鬧」
「那好,不鬧,你就告訴我,怎麼認我來的」
「自己想」
「那我就鬧你了,看你受得了不!」說著就一雙手環上了藍忘機的脖頸,火熱的軀體漸漸倚靠到藍忘機身上
藍忘機原本粉色的耳垂紅得快要滴血
「誒,藍湛,你心跳好快呀!」
「嗯」
藍忘機微微抿唇,不敢看他
走到客棧門口,魏無羨掙扎想下來,藍忘機加大力度把他圈的更緊。魏無羨奇道:「你不怕別人看到?大堂里可是有人的。」
藍忘機淡聲道:「怕什麼」
說罷便抱著魏無羨邁步走進大堂。桌前正閑著磕瓜子的老闆小二幾人嚇得瞠目結舌。夥計噴了,老闆嘴裡也正喝了口茶,差點要噴,覺得不雅,就任由茶水順著喉嚨下去,嗆著了又不敢咳,生生把自己憋得喘不上氣,直到看不見藍忘機才猛力咳個不停。
藍忘機抱著魏無羨穩穩的上了樓,來到房門前,魏無羨道:「好了,到了,該放我下來吧。你可沒第三隻手開門……」
話音未落,藍忘機想也沒想,便將面前的門踢開了。
兩扇門一彈開,扭扭捏捏坐在裡面的人立刻哭道:「含光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
待看清門外兩人是用什麼姿勢進來的之後,他目光獃滯地勉強接完了最後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果真是「一問三不知」。
藍忘機恍若未見,把魏無羨抱進門來,一臉坦然的將他放到席子上。他根本不在意莫懷桑怎麼看他,甚至若不是顧及魏無羨並不喜歡,他還巴不得同世人宣告魏無羨是他的人呢。
聶懷桑只覺慘不忍睹,立刻展開摺扇,擋住自己的臉,表示「非禮勿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