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一起解密 一起睡
藍忘機見聶懷桑抵死不認便把黑鬃靈犬咬下來的那片衣料放到了桌面上。聶懷桑捂了捂他缺了一片的袖子,愁雲慘淡地道:「我只是恰好路過。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魏無羨道:「你不知道,那我來說,看看你會不會聽著聽著就知道了什麼。」
聶懷桑囁嚅著不知該如何應對魏無羨的話
言罷,魏無羨抬頭看了一旁的藍忘機,道:「藍湛,有酒嗎?」
「嗯」
藍忘機隨即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壇酒,遞給他,心想還好隨時備著
魏無羨接過那壇酒,藍忘機又轉身,給他拿了個杯子遞給他。他眉眼帶笑的沖藍忘機挑了挑眉,看得藍忘機心一陣悸動
魏無羨一邊倒酒一邊對聶懷桑說道:「清河行路嶺一帶,有『吃人嶺』和『吃人堡』的傳言,卻並沒有任何真實的受害者,所以這是謠言。而謠言會讓普通人遠離行路嶺,所以,它的真實作用其實是一道防線。而且只是第一道。」
他喝了口酒,又道:「有第一就有第二。第二道防線是行路嶺上的走屍。即便是有不畏懼吃人堡傳言的普通人闖上嶺來,或者誤入嶺中,看見行走的死人,也會落荒而逃。但這些走屍數量少,殺傷力低,所以也不會造成真正的傷害。」
{「第三道防線,則是那座石堡附近的迷陣。前兩道防的都是尋常人,只有這一道,防的是玄門修士。但作用範圍也僅限於普通的修士,如果遇上持有靈器或靈犬、專破迷陣的修士,或者含光君這種等級的名士,這道防線也只能被破解。」
「三重防備,為的就是不讓行路嶺上那座石堡被人發現。修建石堡的人到底是誰再明白不過了。這裡是清河聶氏的地界,除了聶家,沒有別人能輕易在清河設下這三道關卡。何況你還剛好出現在石堡附近,留下了證據。」}
聶懷桑神色越發緊張,肉眼可見的冒著冷汗
魏無羨接著道:「清河聶氏在行路嶺上建造一座吃人堡究竟有什麼目的?牆壁里的屍體又都是從哪裡來的?是不是它吃進去的?聶宗主,今日你若是不在這裡說清楚,只怕今後捅出去了,玄門眾家一同討伐質問,到時候你要說,也沒人肯聽你說、相信你所說了。」
藍忘機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魏無羨,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愛意,可是魏無羨的注意力全在聶懷桑身上
不得不承認魏無羨這張嘴真的厲害,娓娓道來,頭頭是道,與聶懷桑對峙,不讓人討厭又不得罪人。
聶懷桑也終是被魏無羨說動,自暴自棄一般地道:「……那根本不是什麼吃人堡。那……那只是我家的祖墳!」
聞言后,魏無羨不自覺的看了一眼藍忘機,二人四目相對,他像是明白藍忘機的疑問一般
魏無羨道:「祖墳?誰家祖墳棺材不放屍體,卻放佩刀?」
{聶懷桑哭喪著臉道:「含光君,在我說之前,你能不能發一個誓,看在兩家世交、我大哥又與你大哥結義的份上,接下來無論我說什麼,你……還有你旁邊這位,都千萬不能傳出去。萬一日後捅出去了,兩位也幫我說幾句話,做個見證。你向來最守信用,你只要發誓,我就相信。」}
藍忘機道:「如你所願。」
{魏無羨道:「你說它根本不是什麼吃人堡,那麼它沒有吃過人?」
聶懷桑咬牙,老老實實道:「……吃過的。」}
魏無羨故意虛張聲勢,道:「哇」
聶懷桑立刻補充:「可是,只有一次!而且主要的錯不在我們家,而且已經是在幾十年前了!行路嶺上吃人堡的傳聞,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流傳的。我……我只是煽風點火,把謠言放大了幾倍而已。」
藍忘機見他遲遲不說重點,便道:「願聞其詳。」
{他往那裡一坐,這句彬彬有禮之詞威力簡直有如恐嚇,聶懷桑便磨磨蹭蹭開始交代了。
他道:「含光君,你們知道,我們聶家與其他仙門世家不同。因為立家先祖是一位屠夫,別家都是修仙劍,而我們家,修的是刀道。」
此事眾所周知,絕非秘密。清河聶氏連家紋都是面目猙獰、似犬似彘的獸頭紋。聶懷桑接著道:「因為修鍊之道與別家不同,立家先祖又是屠夫出身,難免血光。我們歷代家主的佩刀,戾氣和殺氣都極重。幾乎每一位家主都是走火入魔,暴體橫死。而他們性情暴躁,也與此有很大的關係。」}
聶懷桑像是想起他大哥聶明玦的死,神情一陣低落,又道:「在這些家主們生前,他們佩刀的躁動尚能由主人壓制。可在主人死亡之後,它們無人管制,就會變成一把兇器。」
魏無羨挑眉:「這可接近邪魔歪道了。」
{聶懷桑忙道:「不一樣!邪魔歪道之所以是邪魔歪道,是因為它們要索人的命。但我們家的刀要的不是人的,而是那些怨鬼凶靈、妖獸魔怪的。它們斬殺一輩子這些東西,如果沒有這些東西給它除,它就要自己作祟,攪得家裡不得安生。刀靈只認定一個主人,不能為旁人所用。我們這些後人,又不能把刀熔了。一來對先人不敬,二來熔了也未定能解決問題。」
魏無羨評價道:「大爺。」
聶懷桑道:「可不是。跟隨諸位列祖列宗披荊斬棘、尋仙問道過的佩刀,本來就是大爺。」}
聶懷桑陳述了一遍:聶家主的修鍊一代比一代精進,這個問題也一代比一代嚴重,直到聶家第六代家主,想出了一個辦法,將他父親和爺爺的刀,打了兩幅棺材,挖了一座陵墓。在陵墓里放置從各地搜羅收集買來的即將屍變凶化的死屍,與刀棺一同下葬,就是把它們當作刀靈的陪葬品。刀靈會壓制死屍的屍變,而同時這些屍體也能緩解刀靈的需求和狂氣,維持現狀,相互制衡。靠著這個法子,換來了後人幾代的安寧。
{魏無羨道:「那後來又為什麼建成了石堡?要把屍體埋在牆壁里?還有你說它吃過人?」}
聶懷桑又講述了一遍,原來五十多年前,一夥盜墓賊盯上他家古墓,破壞了裡面十幾塊具凶屍。而墓中安放屍體的數量,都是有嚴格控制的,一具不多,一具不少,剛好能與刀靈維持平衡。而這伙盜墓賊進去鬧了一通,刀靈發力,刀墓為了保持有充足的凶屍與刀靈相互克制,就自動封死,將這樣盜墓賊活活困在墓中,叫這群人自己來填補他們造成的空缺。
藍忘機微微蹙眉,聽著聶懷桑的陳述。眼前,聶懷桑邏輯清晰地講述,根本不像傳言所說的,徹徹底底「一問三不知」。
當他知道逃不過審問,讓自己發誓確保他說出這一切,不會連累到他背後的氏族。而這一刻,他所道出的真相,竟是字字深刻、句句錐心。
聶懷桑道:「刀墓被毀,當時的家主便開始想別的法子。他在行路嶺上重選了一地,不再修墓,用以代替,建造了一座祭刀堂,為防再次有盜墓賊光臨,便把屍體藏匿在牆壁里掩人耳目。{這祭刀堂也就是傳聞中的『吃人堡』了。那伙盜墓賊來到清河,偽裝成獵戶,進了行路嶺便沒再出來,不見屍骨,便有人謠傳他們被嶺中怪物吞食了。後來石堡建成,新的迷陣還沒設好的時候,又有人無意間路過看見了它。幸好所有的石堡都沒造門,他進不去。但是下嶺之後,他逢人便說行路嶺山上有一座詭異的白堡,吃人的怪物肯定就住在裡面。我們家想著把謠傳鬧大點也好,這樣就不會有人敢靠近那一帶了,便添油加醋,弄了一個『吃人堡』的傳說出來。但它確實是會吃人的!」}
聶懷桑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巾與一塊蒜頭大小的白石。手巾拿來抹汗,白石則遞過去道:「兩位可以看看這個。」
魏無羨接過那塊白石,仔細一看,神色瞭然,隨後又將白石遞給藍忘機看,藍忘機定睛一看,發現石粉之中露出一點白色的東西,看起來像是......人的指骨。
{聶懷桑抹完了汗,道:「那位……金小公子嘛……不知用什麼法子在牆上炸開了一個洞,這麼厚的牆他也能炸開,身上必然帶了不少法寶,不對重點不是這個……我是說,他炸開的那片地方,剛好是我們家在行路嶺建得最早的一間祭刀堂,當時還沒想到在兩面批石磚,再在中間用泥土隔絕陽氣防止它們輕易屍變的法子,只是直接把屍體灌入灰泥里。所以金小公子炸了個洞,卻沒注意到他其實還炸碎了一具埋在牆裡的白骨。他進去后不久,就被吸進石堡牆壁里,代替被他炸碎的那具屍體了……我定期都會去行路嶺察看一番。今天一去,就看到這個,我剛撿了塊石頭,就有條狗來咬我,唉……祭刀堂跟我們家祖墳也差不多了,我真是……」
聶懷桑越說越是難過,道:「一般的修士,知道這是我家的地界,根本不會在清河一帶夜獵。誰知道……」
誰知道他這麼倒霉,先是有個從不守規矩的金凌盯上了行路嶺,後來又來了尋鬼手所指方向而來的藍魏二人。他又道:「含光君,還有這位……我都說了,你們可千萬不能傳出去。不然……」}
藍忘機知道他的意思,聶懷桑可以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他寧願做世家之中的笑柄,也不願勤加修鍊,不願為自己的佩刀開封——他這樣的選擇,並非只是胸無大志。被架在這個位置上,要考慮的不僅前方,還有退路。
赤峰尊突然離世,聶家已經半死不活了,臨危受命並非他所願,但若出差池,卻是他愧對列祖列宗。若按照聶氏的老路,那麼他要做的,無非是先修鍊有成,再日益暴躁,最後像兄長和諸位先人那樣發狂爆體而亡,死後佩刀還要作祟,鬧得世人不得安寧。
可是,這樣「複雜」的折騰,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沒有哪個風光明媚的少年,天生願意做任人詬病的「草包」,除非他是故意的。
聶懷桑千叮萬囑千求萬念才離去,藍忘機見魏無羨有些發獃,想來應是憶起許多往事,畢竟他年少時跟聶懷桑是同窗好友,摸魚打鳥偷喝酒的事沒少干
藍忘機略顯無奈的搖了搖頭,微微深吸了口氣,走到魏無羨面前,單膝跪下,認真的將他的褲腿捲起。魏無羨沒料到藍忘機會再次單膝下跪,看自己的傷頓時有些受寵若驚:「等等,又來?」
藍忘機惦記他的傷,剛才聽聶懷桑講述時都有些心神不寧。想來若不是自己的疏忽,魏無羨又怎會受傷!就算是金凌的惡詛痕要移,也不該移到他身上。他現在這具身體,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藍忘機低聲道:「先除惡詛。」
魏無羨扒開藍忘機的手道:「我自己來」
三兩下挽起褲腿,只見惡詛痕遍布整條小腿,爬過膝蓋蔓上大腿。魏無羨看了看,隨口道:「到腿根了。」
藍忘機哪知道魏無羨這般粗魯,伸手扒拉,一下就露出整條腿。看得藍忘機喉嚨滾動,略帶羞澀的紅著耳垂扭頭不再看...
魏無羨見藍忘機扭過頭沒有答話,奇怪道:「藍湛?」
藍忘機這才回過頭,目光卻還是微側的,心道:真是...非禮勿視!
魏無羨見此,眨一眨眼,心裡莫名有點想使壞,正要出言調笑,桌邊忽然傳來碎裂之聲。
{他們雙雙起身而望。只見茶盞和茶壺碎了一地,一隻封惡乾坤袋躺在白花花的瓷片和流淌開來的茶水裡。袋子表面鼓動不止,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困在裡面,急切地想要出來。
這隻封惡乾坤袋雖然看似只有手掌大小,但有儲物之奇用,且裡外雙層都綉有繁複的咒文,加持了數層封印。藍忘機原先將那條手臂封在袋中,壓在桌上的茶盞下,此刻見它躁動,才想起來該合奏《安息》了。若是沒有他們這每晚一曲合奏的短暫安撫,就算這隻封惡乾坤袋的鎮壓之力再強,單憑它也困不住那隻鬼手。}
想著要合奏了,藍忘機目光隨即轉向了魏無羨腰間那管粗糙的竹笛。魏無羨一向不拘小節,大梵山上匆匆砍了一節竹子做就的竹笛也不嫌棄,一直別在腰間,用到了今日。
每日與這聲音嘶啞難聽的竹笛合奏,加上魏無羨總是故意吹走音,藍忘機也是忍耐到了極致。
他覺得要是再這麼下去,自己多年苦修的音律極可能在某一刻就被這人給帶偏,先前擔憂魏無羨想要遠離自己,有些事情想做,又怕他不高興,徒然增加他對自己的厭惡感
而今日既與他相認,並且自己還橫抱著他走了一路,他似乎也並沒有反感自己
所以藍忘機精神一振,趁勢伸出左手將那人別在腰間竹笛取了過來,右手在避塵上一撫,劍芒隨即褪去幾分,竟是如匕首一般,他手持避塵在竹笛上專心致志的雕刻,將那竹笛的笛孔間距大小等細節精修處理后,端詳片刻似覺滿意后,這才遞給了在腰間摸了個空的魏無羨,道:「好好吹。」
魏無羨像是想起在冥室里那段慘不忍聆到把藍啟仁從昏迷中活活氣醒再吐血繼續昏迷的合奏,幾乎笑倒在地,心道:「難為藍湛能忍我這麼久。」
他接過笛子,一本正經地將竹笛送到唇邊。二人琴笛合奏。誰知,才不到兩句,那隻乾坤袋突然之間漲大了數倍,一下子站立了起來!
藍忘機隱隱覺得事有蹊蹺,怎會有如此重的戾氣,除非...
魏無羨「噗」的吹破了一個音,道:「怎麼,聽慣了丑調子,我吹得好聽點它還不喜歡了?」
彷彿在回應他,封惡乾坤袋猛地朝魏無羨飛去,藍忘機見魏無羨有危險,下意識指下音律陡轉,使出弦殺術,一撥而下,七根琴弦齊齊震動,發出山崩一般的怒鳴。封惡乾坤袋被琴音怒聲一斥,又倒回原地。魏無羨若無其事地繼續吹奏,藍忘機手腕力勢一柔,也接著《安息》的調子,轉為靜謐安寧,悠悠地和起。
見著鬼手如此反常,藍忘機心下瞭然,他們要找的東西已經出現了...
一曲奏畢,封惡乾坤袋終於縮回原樣,靜卧不動。
魏無羨插回笛子,道:「這些天它還從沒有過今天這麼急躁的樣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刺激了。」
藍忘機頷首,看向魏無羨的腿,道:「而且,是你身上的東西。」
魏無羨身上的惡詛痕是從金凌身上轉移過來的,而金凌身上的惡詛痕,是在行路嶺上的石堡被留下的,鬼手對這片惡詛痕反應強烈,也就說明他們要找的東西就在石堡內。
魏無羨立即低頭看了看自己,他心思機敏,一下就反應了過來,道:「意思是,聶家祭刀堂的牆壁里,可能有它身體的其他部分?」
藍忘機微微頷首道:「應該是!」
魏無羨道:「可是現下太晚了,不如我們明日一早再跑一趟」
「好,早些休息!」
魏無羨摸了摸鼻子,略顯尷尬的看著藍忘機,許是想起了先前他對藍忘機做的那些惡行。
藍忘機也有些坐立不安,起身欲出門,想去找店家多要一間房
魏無羨見此,道:「誒,藍...藍湛,你要去哪」
還未等藍忘機回答時,魏無羨又道:「你別走啊,我餓了,你看看你乾坤袋裡有吃的沒!」
「好」,藍忘機走轉回身,從乾坤袋裡拿了些乾糧出來
魏無羨一臉諂媚的笑道:「嘿嘿,含光君,還有酒嗎?」
藍忘機又拿了一壇酒出來遞給他
魏無羨接過酒,喝了一大口,道:「藍湛,你家家規改了,不禁酒了嗎?」
「否」
「那你買酒做什麼,還隨身帶?」
「我...」藍忘機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魏無羨見藍忘機神色不太自然,或者說是怕今後藍忘機不給他買酒,又轉移話題,道:「你不餓?不吃點?」
說著分了一半餅遞給藍忘機
藍忘機接過餅子,小口吃起來,魏無羨大口咬了一口餅,嚼了兩下,「嘖~」了一聲
藍忘機咽下口中的食物,問道:「怎麼?」
魏無羨道:「沒怎麼,就是覺得差點味兒」
「什麼?」
「本來有酒有餅也不錯,要是在配點我們雲夢的辣醬就完美了...」
終歸十多年,於活著的人而言,彷彿度日如年,而於魏無羨而言,前塵往事,宛如昨日
二人簡單吃過後,藍忘機還是決定去找店家多要一間房,畢竟如今二人已經相認,自己終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樣,與他同床而眠占他便宜
藍忘機起身欲開門,魏無羨問道:「藍湛,你開門作甚,不睡覺了嗎」
「多要一間房」
魏無羨噗的笑了出來,道:「多要一間房,做什麼?你不怕我逃跑了?」
「你...你還要走?」藍忘機有些難過
「逗你的,這麼晚了幹嘛還去多要一間房,我們又不是沒一起睡過,哎呀,你放心,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逗你了!」
藍忘機眼神顯得有些窘迫
魏無羨又道:「來啦,過來洗洗,我們早點睡,明天還有正是要辦」
藍忘機毫不猶豫的應道:「好」
既然魏無羨都不介意,自己更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