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龍彥達的背影消失在樓道拐角。
許澈腦子裡空白一片,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他背靠著牆壁,慢慢往下滑,一直滑到地上,他抱住自己的膝蓋,把頭深深地埋下去,肩胛骨透過浴袍聳了起來,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房間里只剩下掛鐘秒針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澈再也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發出一聲慘烈的吼聲,聲音沙啞,聲帶被撕裂像粗糙的破布,「啊——」
頭仰了起來,眼淚順著瘦削的下頜線往下淌成一片,許澈傷心到無以復加,後腦勺狠狠地撞著牆......
韓冰打開裡間的門走了出來,站在許澈面前,皺著眉頭好像在思考什麼深奧的問題。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澈眼睛才開始聚焦,掀起眼皮看了韓冰一眼,抬抬手指,「卡在書桌上,說好的價,密碼是原始密碼。」
能用錢解決就絕對不用別的,錢是許澈唯一能付給韓冰的東西,各取所需,各不相欠。
「我得想個辦法溜了,」韓冰想了半天想出這麼個玩意,「我要還呆在這兒,估計不是被你搞死就是被龍彥達搞死,你們兩個太可怕了。」
韓冰想起龍彥達剛才的眼神,又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剛才的那些話是他自由發揮的,許澈並沒有讓他開口。許澈這副傷心欲絕的樣子衝擊力太大,韓冰怕他回過頭來找麻煩。許澈那個脾氣......韓冰第三次打了個寒顫。
許澈壓根就沒在意韓冰說了些什麼,只想讓這個人趕緊在自己眼前消失,「把卡拿著趕緊滾。」
「我是完全沒辦法理解你的這種做法,」韓冰說,「為什麼非要分手呢?」
許澈緊抿著嘴唇,沒說話。
「喜歡還非要分手,你腦子進水了?」韓冰搖搖腦袋。
「像你這種人八輩子都不會明白,」與其說許澈是在回答韓冰的問題,倒不如說他在說給自己聽,「龍彥達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我不想他難過,我捨不得,我不想讓他看著我死......我給不了他未來,那就把現在還給他好了......」
韓冰單膝蹲著,雙手搭在腿上,鼻孔里哼了一聲,「嘖嘖,談個戀愛而已嘛,居然扯到了死......其實最冤的就是我,毛都沒碰著,我有點兒虧了。」說完伸手去摸許澈的臉。
正好撞到了槍口上。
許澈眼裡冒著火,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拍掉韓冰的手,狠狠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一點沒猶豫地揮起了拳頭,「老子要你TM多嘴了嗎?我草你MB......」
一頓暴虐的發泄過後,韓冰早已癱在地上直哼哼,眼睛和臉又青又腫,嘴角掛著血痕。他真是瘋了才接這個活,許澈TM真的一點兒舊情都不念,冷血,難怪得了白血病。
許澈看了地上那個人一眼,冷漠地走進洗手間,換好衣服站在窗邊,抓起手機給李元慶打了個電話,「李哥,我把人打了,你找個救護車到晴天假日酒店來吧。」
許澈知道自己是借題發揮了。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辦法是自己想出來的,人是自己找來的,龍彥達的傷心也是自己強加給他的,最該揍的人是他自己。
他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龍彥達能忘掉他,就像沒遇見過他一樣。龍彥達一定能碰到更好的人,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前科的,全心全意對他的,深愛著他的人。
而自己,死就死了吧,他曾經擁有過龍彥達,已經賺翻了,有什麼不能死的。龍彥達說過他不喜歡死來死去的,那就別讓他看見......
龍彥達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再打開,再關上,再打開......一直重複。龍彥達皺著眉頭看電梯在自己眼前開開關關,看正對著電梯門的那棵棕櫚樹盆景出現又消失。
直到一位穿紅色馬甲套裝的酒店服務員走進電梯,向他鞠了一躬,「先生,您要去幾樓?」
龍彥達直直地盯著電梯門。
「先生?」服務員又叫了一聲。
「嗯?」龍彥達回過神,看著電梯按鍵,按鍵全是熄滅的顏色,他剛才忘記按樓層了,「哦,不好意思,地下停車場。」
「好的,先生。」服務員伸手按了一個按鍵,B1鍵亮起。
電梯停下,開門,龍彥達往外走。
「哎,先生,B1還沒到。」服務員提醒他。
「哦。」龍彥達抬頭看了下電梯門邊的顯示屏顯示2樓,他又退了回去。
電梯下到最底層,龍彥達走出電梯,找到自己的黑色越野車,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室。
所有的動作都像慢了半拍,車鑰匙插了好幾遍沒插進去,本應該踩油門的腳停在了剎車上,車子啟動后發現安全帶沒有系......好亂,亂到龍彥達失了分寸,手足無措地又想縮回到一個很小很黑的角落裡。
這種狀態開車,龍彥達怕出事,打開手機叫了個代駕。
沒多大一會兒,代駕到了,龍彥達下車坐到後排。
「請問先生是要去江邊嗎?」代駕回頭問道。
「是。」龍彥達仰靠在座椅靠背上,手掌使勁按壓著眼睛。
「好的先生,452號代駕為您服務,馬上出發。」
「你剛才問我什麼?」龍彥達回過神。
「哦,我剛才問您是不是去江邊,我看您手機預約的目的地是江邊。」代駕答。
「不去江邊,我說錯了,」江邊,一個絕不願意再提起的地方,龍彥達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去龍科大廈。」
走進龍科大門,龍彥達強打起精神,依然穩步如飛,除了眼角泛著紅看不出任何異樣。
前台小美女乖巧地喊了聲「龍總好。」龍彥達沒有聽見,木然地走過,小美女在他身後吐了下舌頭,點開群聊:老大又黑臉了,小心姐妹們。
電梯上到37樓,龍彥達路過周秘書辦公室。
周秘書趕緊站起來,「哎,龍總,您回來了?您不是說下午外出不回來的……」
「當我不在。」龍彥達沉聲吩咐了一句,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反手關上,落鎖。
他直接走進裡間小卧室,拉上窗帘,合衣躺到床上,手機關機丟到一邊,扯過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蓋住,睡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龍彥達判斷不出時間,他躺在黑暗裡,忘了身在何處,頭痛欲裂,好像做了一個漫長無邊的噩夢……
遲鈍地坐起來,靠在床頭,龍彥達扭頭看著緊閉的窗帘,看了一會兒,起床,光腳踩在地板上。
春天的清晨微涼,腳底的冷氣竄了上來,龍彥達慢慢恢復了清醒,伸手拉開窗帘,晨光撒了進來,新的一天。
去衛生間洗了個澡,把身上穿的衣服全部丟進了垃圾桶,換上乾淨的白色暗條紋襯衫和墨藍色西褲,龍彥達走出辦公室,先下樓去餐廳吃早餐。去餐台端了一小碗白粥和兩片黃金糕,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哎,龍彥達,」宋新端了一餐盤的炒粉煎蛋火腿腸走了過來,「今天怎麼跑餐廳吃早餐了?」
龍彥達抬頭笑了下,算是打過招呼。
「吃這麼點兒?」宋新探頭看了下龍彥達面前的兩個小碗,一屁股坐到他對面的白色塑料餐椅上。
「上次要你抽兩個人給我,人選好了沒?」龍彥達舀了一勺白粥喝了,忽略掉宋新的問題。
「什麼人?」宋新塞了一口炒粉。
「LBP沙漠項目的人。」
「哦,那個啊,我陪你去唄。」宋新鼓著嘴巴,含混道。
龍彥達把勺子丟進碗里,抽了張紙巾擦嘴,「不行,你和寧躍留守,我自己過去。你給兩個技術員我。」
「工期多長來著?我忘了。」宋新端起豆漿喝了一大口。
「一兩個月吧,不定。」龍彥達把用過的紙巾疊成一個小方塊,放在碗碟邊,「9點鐘開會,我們再把這個項目碰一下,前期策劃估計來不及做了,我們去現場做。」
「這麼急?什麼時候走?」宋新問。
「明天就走,我待會兒讓周秘書把機票買了,」龍彥達站起來,「你趕緊把技術員定了,9點一起開會。」
「明天就飛?」宋新伸手攔住龍彥達,「這太急了吧,成本分析什麼的一概沒做,你也不能只要兩個技術員吧,管理人員你至少要帶10個過去啊,後勤財務什麼的。」
「不用,後勤財務搭著別人項目部的用吧,我們這邊只需要技術,控制一下人工成本。」龍彥達曲起手指輕輕叩了下桌面。
「嗨。」龍彥達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扭過頭,寧躍正笑呵呵地看著他,「我們龍大總裁今天怎麼有空來視察餐廳了?」
「他不是來視察餐廳的,他是來監督我兩要我們趕緊吃完了幹活去的。」宋新扒拉著盤子里的炒粉,舉起叉子指著龍彥達,「他說明天就去LBP,你勸勸他吧。」
「明天?不可能的,」寧躍坐到宋新身邊,「我成本分析還沒做出來呢,龍彥達你那項目資料也不全啊,要什麼什麼沒有。」
「吳叔的項目,你指望有什麼資料?」龍彥達說。
「哦,吳叔的項目啊,」寧躍筷子支在餐盤裡,抬頭看著龍彥達,「吳叔的項目都是不受控的。」
「那也得做,這是龍科的職責所在。」龍彥達說完沖他們擺擺手,「趕緊吃,吃完去我辦公室,我們三個人商量一下。」
龍彥達回到辦公室,反鎖房門,從書櫃夾層掏出那個老爺機給吳叔叔撥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明天就過去。
吳叔叔大致問了幾句,關於項目準備情況之類的,也沒仔細問,龍彥達做事他很放心。
主要還是跟龍彥達詳細交代了一下那邊的艱苦程度。
「我知道,吳叔叔,我上次去看到了。」龍彥達平靜道,「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事,上回那個項目還在雪山上呢,搞得定的,吳叔叔您放心。」
「沙漠跟雪山不一樣,你把防晒什麼的多帶點,那邊平均氣溫5、60度,缺水。我們上次去沒待多久,感受不深刻。」吳叔叔在電話那頭交代。
「好,我知道了。」
「哦,還有件事,」吳叔叔在那邊咳嗽兩聲,「小龍啊,這回你帶個徒弟吧。」
「徒弟?」龍彥達從來沒聽過這個詞兒。
「唉——我知道你煩這種多出來的事兒,」吳叔叔打著哈哈,「你就隨便照顧一下。我老領導的兒子,老來得子,慣得不成樣子,那小孩兒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非要去LBP。」
「他去他的。」龍彥達皺了下眉頭,「他再小也成年了,用不著我照顧什麼吧。」
「那肯定成年了,25了,」吳叔叔說,「他打的就是要跟你學習的旗號,說要去拜師。」
「那讓他到龍科總部來學吧,沙漠條件太艱苦,不適合他那種公子哥。」
「就這麼說定了啊,也不用費你多大勁,你讓他跟著就行,學學技術什麼的。」吳叔叔沒接受龍彥達的反對,「哦,對了,他叫唐峻,他直接從京城飛過去,你們明天候在地窩堡機場匯合后再一起去LBP,項目那邊有人接。」
通話結束,龍彥達把老爺機放回書櫃夾層,再用大部頭遮住。
剛坐進老闆椅里,躺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龍彥達伸手撈過手機,「老公」兩個字在手機屏幕上刺眼地亮起,他想了想,還是劃開了接聽鍵,「喂」了一聲。
話筒里傳出明顯的呼吸聲,停頓一會兒,「你放在江邊的衣服鞋子都收好了,我給你送過來嗎?」
「謝謝,丟了吧,我不要了。」龍彥達手指扣在座椅扶手上,皮質扶手深深地陷了下去。
「......你什麼時候去LBP?」許澈嗓音嘶啞,小心翼翼。
「跟你有關係嗎?」龍彥達閉上眼睛,仰起了頭。
「嗯......沒關係了,一路平...」
最後一個「安」字沒聽到,龍彥達掛斷電話,把手機甩到桌角,手肘撐在桌子上捂住了臉。
病房裡消毒水味道濃郁,許澈穿著淺藍色病號服,盤腿坐在白色的病床上,盯著身前的手機,話筒里一串忙音傳出來,寂寞地響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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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自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