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你真的要娶公主?
初冬時節冷風漸至,天色無晴,煙雨館門前停著一輛華貴異常的馬車,沉香木雕花車廂飾以軟金,錦緞為簾,垂有瑪瑙玉石絲絛,暗香陣陣。
首先掀起車簾下來的是一個青衣宮女,她伶俐地稟報道:「公主,李先生,煙雨館到了。」
一把白色鑲金的摺扇挑起車簾,白衣男子探身而出,一掀衣袍下了馬車。
長衫是稀鬆平常的白緞長袍,腰間佩帶一塊不算上品的墨玉,再無多餘裝飾。
黑髮用銀絲帶綁起一些隨意束在腦後,鳳眼明眸,溫潤生輝,手中扇子輕拍一下,抖落一身清冷。
這樣的衣著打扮何其普通,在應天的達官貴人中不知有多少人鮮衣怒馬、華貴奢侈,然而真要找一個這般風流而不失溫文沉靜,穩重內斂而不失傲然氣度的人確是不多。
在宮女的攙扶下,穿著淡紫色宮裝,明艷不可方物的長公主朱盈盈下了馬車,對李達航說道:「先生稍等一下,待盈盈進去把古琴取回。」
「公主無須客氣,李達航今日陪公主散心,自當隨公主進去。聽說煙雨館里的樂器,還有琴譜孤本都是極其難得一見的,有機會開開眼界,有何不可?」李達航對朱盈盈溫厚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朱盈盈微笑著和他一道走進了煙雨館。
圍觀的百姓很多,都對著他們的背影和那馬車指指點點了許久。
一個身穿天青色棉布長衫的姑娘用力擠進人群里,也望著那背影發獃,冷不防被身邊的人推了一下,險些就要撞到拿著長槍攔著圍觀人群的士兵身上。
「別推嘛!從上輩子開始一直沒見過公主嗎?」她不滿地嘀咕了一句。
身旁推搡著她的小夥子忿忿不平地說:「誰沒見過公主?沒見過的是那未來的駙馬,你見到了嗎?真是走了大運,一介平民,救了跌落山崖的皇子,當了孝親王府的幕僚,沒想到公主對他一見傾心,就這樣竟然就攀龍附鳳當上了皇家東床......總得看看是什麼人物,說不定下一個走運的就是自己......那你又看什麼?」
「我啊,他的背影看上去很像我的......一個故人,所以好奇來看看。」她說,心神晃了晃,剛才她只遠遠的看了一眼,莫名的熟悉,於是便拚命擠進來了。
她看看身旁的男子,問道:「皇子?孝親王?他們又是誰?」
「不就是之前傳出死訊的三皇子朱禪?你是外鄉人?也難怪你不知道,三皇子一年前突然在獵場出現,救了被老虎襲擊的皇上,父子重遇又是一段佳話,因此皇上把他封作孝親王來表彰他的孝舉......哎,不說了,你快看看,他們出來了......」
她在聽到所謂的孝親王原來就是朱禪時,一顆心已經漸漸沉了下去,待看清楚從煙雨館里走出來的一雙壁人,嘴角尤掛著的笑意一瞬間凝結成冰。
眼看著他們就要一前一後地上馬車離去,她忍不住大喊了一聲:「李郎!」
不知何時一隻大手捂住她的嘴巴壓低聲音說了聲「得罪」便迅速帶著她從人群中退出,消失。
那一聲「李郎」也淹沒在人潮聲中,一隻腳踏上馬車的李達航猛地抬頭向聲音方向望去,卻只見人頭攢動,彷彿那一個熟悉的不期而至的聲音只是自己心裡太過於長久的臆想。
他上了馬車,朱盈盈示意小宮女給他奉上清茶,他呷了一口便放下了,掀開窗帘往外看去。
什麼也沒有。
「先生教盈盈彈琴,與盈盈論詩,更講到山川地理,如此博學強志,何不讓父王給你一官半職,為朝廷效力?」
李達航摩挲著手中墨玉,笑道:「公主與李達航馬上就要成為夫妻了,難道公主還不明白李達航是閑散慣了的人,在孝親王府身居幕僚之職都已經實屬無奈,哪裡有進取之心?」
「我知道,」盈盈幽幽地看著他,「但是人始終是會變的。你現在是三皇兄的人,但是皇位還不知道花落誰手,要是到時候是五皇兄即位,只怕......」
「在朝為官便成了當今皇上的人,無論是孝親王或是誠親王即位都有重新認主的機會?公主的好意李達航心領了,時局固然紛亂,公主難道不相信李達航能護你周全?」
「我相信你,可是......」盈盈急著分辨,眉宇間隱隱有焦慮之色,然而終是噤了聲。
拐進一條冷僻小巷,那人才放開蘇珊。
蘇珊剛想大叫,青色的婀娜身影映入眼帘,她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說:「靜怡?你怎麼來了?」蘇珊轉而很激動,眼中似有淚花,猛地抱住靜怡。
靜怡也激動得很,抱著蘇珊說:「見到你太好了,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嗎?」
一旁的多鐸輕咳一聲,沉下聲音說:「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們走。」
到了衚衕深處的宅院,他們坐在院子里的涼亭之中,靜怡不甚嫻熟地煮茶洗杯。
多鐸問蘇珊:「蘇小姐為何要瞞著眾人離開盛京,千里迢迢來到應天?」
蘇珊說道:「我等了他一年半,雖然超出了約定的期限,但是我也是有耐心等下去的。但是一個月前遇到阿明,他說在應天見到李達航,無奈身染頑疾,不願拖累我不肯歸來,我當時心急如焚,也沒多想就偷偷離家往應天而來,不料半路上染了風寒,病倒在姜家村。」
「聽德婉說,你是顧著趕路三天三夜沒睡才不支暈倒的吧!」靜怡紅著眼圈埋怨道,然後簡單告訴她多鐸如何逃婚,阿明如何用手段帶她離開盛京,又如何逼迫他們是如何到了應天的。
「剛才為什麼攔著我去見李達航?」蘇珊問多鐸,「到底他是不是想要當公主的駙馬,樂不思蜀所以才不回來,還是另有隱情,我都要問清楚。」
「李達航到應天來,自然是有所求。」多鐸沉吟道:「你若信他便無須深究,你若不信他已經是下好了判斷,又何須見他問他?」
蘇珊垂下頭,咬著唇說:「他真的要娶公主?」
「對,就在十天後。」
看著蘇珊的臉色一寸一寸灰敗下去,靜怡忽然一拍桌子,氣呼呼地站起來罵道:「這公主難道是香餑餑嗎?怎麼人人都要爭要搶?天下間那麼多男人,難道這公主都沒人要,所以總巴巴地去搶別人的夫君!真是可恨可惡之極,蘇珊,你別擔心也不要難過,我們找人去把李達航搶回來。」
蘇珊撲哧一笑,眉宇間的淡淡憂愁沖淡了不少,多鐸一頭黑線,頭頂似有烏鴉嘎嘎飛過。
他把靜怡拉到身邊坐下,皺眉說:「別輕舉妄動,就你這腦瓜子怎麼去跟御林軍護著的公主搶?這麼英勇,那天怎不見你來搶親?」
靜怡訕訕坐下,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對蘇珊說:「蘇珊,阿明為什麼要把你騙來應天啊?」
蘇珊還未回答,多鐸便笑道:「小尼姑還不算笨,還知曉問題的癥結所在。」轉而對蘇珊說:「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你馬上回盛京,此地兇險,進來容易,離開不易。」
蘇珊沉吟半晌,問靜怡說:「如果貝勒爺當時娶了孫菲菲,你當如何?」
靜怡看了多鐸一眼,壯了壯膽子說:「我會看看自己能忍受到什麼程度,如果實在受不了......」
「受不了如何?」多鐸挑眉,等著小尼姑吐出讓他暴跳如雷的話。
「出家啊,把頭髮剪了,重新當尼姑。」她囁嚅著說。
蘇珊忍不住又笑了,多鐸盯她一眼,那是***的警告和威脅,他真恨不得把這人煎炒燜炸一番,看看她到底能否開竅。
「我一定要見李達航。」蘇珊堅決的說道,「如果他見了我還是要娶公主,那不管他是不是有苦衷,我都不會留下,也不會留戀。
日落黃昏,應天的九龍河尚未結冰,紛紛揚揚的飄雪湮沒了落葉的痕迹,四處儘是覆雪。岸邊的遊船安靜地停靠著,一簾暗黃竹簾遮去風霜飛雪的聲音,獨獨掩不住那人的腳步聲,如此的熟悉,帶著某種記憶慢慢向她走來。
船艙內,蘇珊坐在小几旁,望著簾外頓住的腳步,站起身來緩緩開口道:「李郎,既然來了又何苦猶豫,你是不想見我,還是不敢見我?」
竹簾被指骨分明的手挑開,李達航彎身進來,走到她面前站定,一年來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溫文有如潤玉,蘇珊難以掩飾心底的激動,眼圈微紅,笑著說:「你過得可好?」然後拉著他的袖子上下打量他一眼,「幸好,沒怎麼變瘦。李南呢,他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你怎麼來了?」他不著痕迹地避開她的手,坐在她對面的軟墊上。
蘇珊一怔,也坐下來,解釋道:「你說過讓我等一年的……總不見你回來,心中挂念得很……」見他臉上神色表情淡如清水,蘇珊的心一沉,本想說是阿明告訴她在應天見過他,病入膏肓無法回盛京,她當時一下子就懵了,也來不及去想多一步,便收拾了包袱偷偷離開鎮南王府趕往應天。
「回去吧。」他的目光望向那竹簾,「我已經安排好人護送你,我在此處過得還好,不必牽挂。」
蘇珊只覺得手足發冷,不會的,她對自己說,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事,李達航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
她艱難地挪動腳步半跪在他面前,盯著他,雙手抓住他的衣袖,顫抖著聲音說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到應天來做什麼?你說過一年後便會回來讓我等你,李郎,我等了,你卻是給了這樣的一個答案給我!究竟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你說,我會去改,只要你肯跟我回去……你若不喜歡盛京,那我們就回龍江城……」
他無動於衷地看著她發紅的眼眶,在眼框中打轉的淚水,皺了皺眉道:「我不是不喜歡盛京或龍江城,我只是,不喜歡你了。」
蘇珊一瞬間僵了身子,嘴唇失去了雪色,慘白一片,她盯著李達航,淚水從眼角滑落,一字一句的問道:「因為你要娶明朝的公主了,是嗎?」
李達航別過臉去不看她,令人難堪的沉默氣氛蔓延開來。
蘇珊縮回自己的雙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李達航,我要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要娶公主了,不要我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