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香水梨熟了

123 香水梨熟了

他抬眼看她梨花帶雨的臉龐,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來:「是的。」

「可有隱情或苦衷?」她迎上他的視線,傷心怨憤地看著他。

「沒有。」他乾脆,直截了當,不給她留半點思量,說完他站起來,低聲道:「你不要多想,我已經讓人備好車駕,你安心回盛京。我負了你,欠了你的,你好生記著,來日再向我討回。」說著向前走了兩步。

他的手才剛觸到竹簾,便聽到她冰寒如雪的聲音響起:「沒有來日,李達航,我和你今日把話說清楚了,來日便不會再糾纏於你。」

他的手攥住竹簾幾不可察地一顫,笑道:「如此便是最好。」

李達航沒有任何留戀地走了,她不知道自己怔了多久,也不知道是怎麼樣走出遊船的,渾身半點氣力都沒有,虛脫一般,從盛京一路來到應天,沒有一個晚上是睡得安穩的,總想著他究竟病成什麼樣子了,卻不想得到這樣一個結果。

李達航早已離開,她獨自一人走在腳印深淺的雪地里,身上的暖熱一點一點地流失,她不住地回想李達航臨走那日對她說的話......

他說蘇珊你要記住,就算我負盡天下人,也獨獨不會負你。

他說你此時選擇了信我,那麼,你就要信我一輩子……

他說蘇珊我不會讓你等太久,你等我......

面前不知何時停住一輛馬車,駕車的漢子跳下車來攔在她面前說是奉命送她回去盛京,她凄然一笑,說:「你轉告李達航,要斷,便斷得乾乾淨淨。我是去是留,早已與他無關。」說著獨自艱難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那漢子追上去還要說些什麼,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說:「她說她不要上車,這意思難道你聽不明白?」

靜怡一聽這聲音頓時身形一僵,然後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向前走,沒想被雪下的枯枝絆了一下,整個人摔倒在雪地里,然而她咬著牙用盡全力地爬了起來,又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

但是終究還是避不開,那一身藍色錦緞長袍還是攔在她身前。

她抬眼看他,面前的人發束金冠,濃眉之下黑眸深邃,清澈的眼波中情緒複雜,她幾乎以為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思念、憐惜還有心痛,可是下一瞬便再也見不到什麼了。

「蘇珊,」他剛想說句什麼,便被她打斷了。

「迪安公子,許久不見了。」她的唇冷得發紫,而臉色白得像雪一般,偏偏還要對他禮貌而疏離地一笑,這笑容彷彿尖刺一般讓他眼睛發痛,伸出去想牽她的手硬生生地頓住。

他苦笑,對自己說:朱禪,這便是你該受的懲罰啊......

「蘇珊還有事,就此別過。」她艱難而苦澀地說,邁出腳步便要離去,不想腳下一軟又跌坐在雪地之中,朱禪連忙去扶她,卻被她用力掙開了手,她冷冷的說:「我不要你管!」

「起來!」他皺著眉去拉她的手,她的手涼的像塊冰,「你再這樣的話會凍壞手腳。」

她站起來,木然地看他一眼,說:「迪安公子請自重,蘇珊會自己走回去,凍壞了手腳也不會遷怒旁人。」

「旁人?」朱禪眼中怒氣積聚,不管不顧地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入懷中,捏起她的下巴逼她正視自己,一字一句道:「蘇珊,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我究竟是誰!」

她盯著他,抿唇不語,只管用力地掙扎。

可哪裡掙得開,朱禪雙手抓著她的肩,銳利的目光似乎想要看進她的心裡:「你明知道的,那個瓜爾佳丶迪安根本已經不存在於這世上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

「朱禪,我的禪哥哥,」蘇珊望著他凄然一笑,落下淚來,伸手拍拍自己的心窩處,「他死了,早就死了,留在我這裡的,只有被你親手燒成灰燼的回憶。你還能以為你是誰呢?」

朱禪整個人被這番話釘在原地,他臉色發白地看著她,她拂開他的手轉身離去,一步,兩步,三步......他的心忽然被一種莫名的悲傷充滿,身邊的功成小聲地喊了他一聲:「王爺,需要派人跟上嗎?」

話音剛落,前方不遠處的蘇珊身子晃了晃,倒在雪地里,一動不動。

朱禪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過去抱起她,只見她兩眼緊閉臉色雪白如紙昏死過去,他的心頓時一慌,吼道:「功成,把馬車趕過來,快!」

馬車瘋了一般往孝親王府趕去,甚至進入側門時連停都沒有停一下,直接就到了朱禪所住的山青花芳閣前。

馬車停下,朱禪立刻把人抱進去,接著整個房間便亂成一團,來診症的大夫,送熱水的僕人,送吃食的丫鬟,還有來回搬碳盆的老媽子。

全身用熱水擦過後,蘇珊的手腳不那麼冰了,反而額頭燙的要緊,雙目緊閉兩頰潮紅,一時是低低的哭泣,一時又是抓著朱禪的手驚慌害怕地喊道:「爹爹不要打蘇珊,蘇珊知錯了,很痛,很痛啊......」淚水順著眼角淌下,任由朱禪如何耐心呼喚,她就是醒不過來。

好不容易平靜了一些,他剛想把她的手放下去拿水來喂她,她卻忽然說道:「李郎,香水梨熟了,你什麼時候回來摘梨子與我吃?」他只覺得心底一陣窒悶,又聽她帶著哭腔說道:「你為什麼騙我?我等了你許久,你卻不要我了,為什麼,為什麼?」

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猛地甩開她的手站了起來,她的囈語還在繼續:「你們都一樣......一定是我不夠好,一定是......所以我的禪哥哥走了,不要我了......」

「禪哥哥,你別走......香水梨熟了,蘇珊搬凳子摘給你吃好不好?」

朱禪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一顆心驟冷驟熱就在這短短的片刻嘗盡了百般滋味。

他回身坐在床沿,抱起蘇珊,手指撫過她消瘦的臉龐,啞著聲音說:「寶寶,你禪哥哥的心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你,這次好不容易到了我身邊,要我再放手很難,知道嗎?」

他隨後揚聲喚功成:「馬上進宮給我請太醫宇文英來!」

匆匆趕來的宇文英把著她的脈沉吟半晌,然後起身對朱禪說:「王爺,蘇姑娘連日勞累,風寒拖了太久,所以這次發熱才來得如此兇猛,另外她心中鬱結重重,故夢魘之症不止,若是天亮還不能醒來,高熱不退,恐有癔症複發之虞。」

宇文英走後,煎好葯讓意識不清的蘇珊好不容易喝下半碗,她才斷斷續續地少了囈語,睡得安寧一些。

朱禪走出內室,問功成道:「李達航回來了嗎?」

「稟王爺,李達航剛回來,是盈盈公主親自送他回來的,想必如今在藏花閣休息。」

朱禪負手信步走出山青花芳閣,功成正要跟上,卻被朱禪喝止道:「守在這裡,一隻蒼蠅都不許放進去。」

功成躬身領命,他心裡明白的很,他的主子要防的便是住在瑰芳閣的那位。

孝親王府里越是得寵的女人越容易死於非命,可朱禪從來沒說什麼,這一回還未成事實便如此緊張,可見這女子真的非同一般。

藏花閣里李達航正在悠悠然地喝著茶,李南在一旁給他的手爐加炭火,見朱禪進來連忙起身行禮,李達航放下茶杯微微點頭,笑問:「王爺來的正好,我藏花閣中的名茶甚多,不若與李達航坐下細細一品?」

「你倒是有閒情逸緻,」朱禪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說:「你跟本王來應天,算來一年多了。要是當初沒有你的謀划,趁著皇帝出獵,放出事先捕獲受過暗傷的老虎,本王也不可能順利地回宮,受封孝親王。你還替本王出謀劃策,讓本王借著受賄案逐步肅清了吏部和戶部中康親王的人,如今方能在朝堂上有所依持,李達航,你是可當大任之才。」

「只可惜,有句俗話叫『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王爺讚賞李達航是真,忌憚李達航也是真。」他放下茶盞,目光清亮地看著他,「李達航若是堅持要回大清朝,不能為王爺所用,焉能留之?王爺,李達航說得可對?」

朱禪笑,輕嘆一聲說:「李達航,你可算是本王生平難得的知己。所以,你為求保命,又不想留在本王身邊,不得不出下策來求娶本王皇妹?」

「自古伴君如伴虎,李達航所應承王爺的事,如今只差一件,等這事完了,王爺登上大寶之位,還望看在盈盈公主的份上,放李達航西歸。」

「本王與你簽定了密約,你助我登上太子之位,待我登基,我割讓三城與你。然而康親王最近收斂了不少,像是韜光養晦一般,而皇帝疾病纏身,內務府那邊傳來的消息說上旬他已經召見御醫三次,說是經常頭暈心悶。李達航,你還要讓本王等多久?」

「一個月。」他斬釘截鐵地答道。

「好,那本王等著看你成大事。」朱禪站起來,走到門口才又回頭對他說:「對了,本王的准皇妹夫,蘇珊,你的前妻,哦不,還忘了你們那時的婚儀只是一場戲,她連你的未婚人也不算,不過相識一場,你要不要到山青花芳閣看看她?她今天昏倒在雪地上,本王把她送到府中救治,宇文英給她診症,說如果天亮時高熱仍然不退,便可能癔症複發。」

李達航唇角笑意未減,迎上朱禪深沉的目光,說:「王爺能稱李達航一聲『妹夫』,那麼理當知道李達航心中所系何人,又何苦出言試探?當斷不斷,反被其亂,王爺當初不也是深諳此理,以一死遁世?今日李達航雖然薄情,卻竊以為更顯得光明磊落一些。」

朱禪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一直在花廳隔間里的李南這才走出來,看著李達航依舊不變的身影和沉寂的容顏,擔心地低聲問道:「公子,蘇珊她……真不要緊?」

李達航鎖緊了眉頭,閉了閉眼睛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再睜開眼睛時眼底儘是憂慮之色,輕聲道:「今日九龍河一行,在暗處盯梢的有三撥人。盈盈公主的人,康親王的人,還有朱禪的人,那遊船是多鐸安排的,可是岸邊的漁翁,泊船靠岸的漁夫,還有遊船上的小廝……不能打草驚蛇,更不能讓人知道她……有那麼重要……」

「那我去看看她?」李南試探著問。

「不要輕舉妄動,」李達航說:「朱禪已經開始懷疑我到應天來的目的,也起了要麼除掉要麼把我留下的心,如今每一步都要小心。若到了不得已的那一步,你讓李東和李北親自把她送回盛京。」

「公子,你真要娶公主?」李南欲言又止。

「你說呢?」李達航忽地覺得心裡憋悶得難受,不能想,不能想她那尖削的下巴,瘦得不盈一握的腰肢,更不能想她含怨帶淚的眼睛,失去雪色的唇……

「安排一下,明天我要見多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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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雨敲窗疑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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