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她還活著!
屋內暖煙裊裊,窗外雪落紛飛,恰似誰的心?冷暖相煎。
出得宮門,李達航身上的大氅已經滿是雪花,似乎不堪重負,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李南和李北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小心地攙著他上了馬車。
車簾才放下,李達航便又是一陣忍不住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他沙啞著聲音說:「去蘇宅。」
「公子,野塗老爺子說過,你不能再受半點風寒。」李南急了,「我們先回府,要是你想見蘇珊姑娘,我去把人請到王府好不好?」
許久沒聽過那個名字,猛然被提起,李達航的臉色更白了幾分,氣息不順又咳嗽了幾聲,閉上眼睛不說話。
馬車一路飛奔,眼看著就要到蘇府所在的大街,李達航忽的又說道:「不去了。李南,還是回王府去吧。」
李達航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卻是去見朱盈盈。
沒有人知道他對朱盈盈說了什麼,只見窗邊燈影搖曳,人影昏暗,傳出若有若無的低低哭泣聲,間雜著虛弱的咳嗽聲和幾聲嘆息。
盛京南邊近郊
桃花開得異常燦爛,正月十八這一天,官道南邊驛站附近新開了一家客棧,匾額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四個大字:有間客棧
「今日小店新張,菜肉包子買五送一,消費超過一兩銀子的還贈送美酒一壇!」一大早,掌柜的就把算盤打得噼啪響,店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姜二兒里裡外外忙個不停,好不容易喘口氣,趁著客人結賬時埋怨道:「嫂子,客人這麼多,你也來幫幫忙嘛!結個賬誰不會呀?還有,這樣送包子送酒的,這一天豈不是都白乾了?」
「白乾你個頭!」德婉給了他一個腦瓜崩,壓低聲音道:「別動不動就喊嫂子,喊多了我還怎麼能找到個俏郎君改嫁啊?忙?裡屋不是還有一個人無所事事?去去去,把她喊出來幹活,你少在那給我有事沒事的心疼,人家不曉得的!」
姜二兒白了她一眼悻悻地走開,這時門帘一掀,蘇珊精神爽利地走出來幫忙,姜二兒剛剛還萎靡不振的,一見到蘇珊就好像打了雞血一樣,霎時間精氣神都來了,一臉的親切笑容,忙搶過蘇珊手中的抹布,說道:「蘇珊,天氣雖然轉暖,但是水還是很冷的,你到裡間去好生歇著,這裡我姜二兒來忙就好。」
「我沒什麼事情可做,」她笑笑說,「客棧生意好,大家都這麼忙,我來幫忙也是應該的。」
德婉對姜二兒哼了一聲,對蘇珊笑笑說道:「其實也沒什麼要幫忙的,蘇珊姑娘若是得空就到酒窖取幾壇酒過來,今天酒賣得特別好。」
蘇珊捧著一壇酒從地窖上來掀開帘子走出來時,聽得德婉對姜二兒說道:「最邊上那一桌怎地不結賬?你再過去催催問問。」
「那客官喝醉了,不省人事。」
德婉扔下賬簿氣沖沖走過去,不料只一眼,滿臉的殺氣騰騰成了無力的灰燼,「姜二兒,」她喊姜二兒過來,冷冷的聲音中有一絲不經意的顫抖,「把人扔出去,扔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蘇珊放下酒罈子好奇地正要走過去一看究竟,德婉拉過她,說是身子忽然不適,讓她幫襯著做兩天掌柜的。
蘇珊不解,德婉苦笑道:「今年開春後事事不順,看來我得上佛堂一趟,拜佛上香。還請蘇珊姑娘替我照看姜二兒兩日可好?」
蘇珊應承了下來,不想第二日一早便有人發瘋似的用力捶門,蘇珊和姜二兒開門一看,姜二兒脫口而出大聲問道:「怎麼又是你?對了,昨日的酒錢你還沒有付呢!」
那人仍是昨日的一身破爛陳舊長衫,滿臉的鬍子,落魄憔悴得不像人樣,扔了一錠銀子在地,推開姜二兒大步闖進裡面去,說:「她呢?她在哪裡?昨日我明明聽到她說話的聲音,你究竟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姜二兒也火了,拉住他罵道:「你這瘋漢一大早來找誰?快給你爺爺我滾!再不走休怪我拳頭無眼!」
那瘋漢緩緩轉過頭來掃他一眼,黑眸幽深,光芒冷戾,刺得姜二兒的小心肝縮了一縮,只聽得他大聲喊道:「德婉,我知道是你,你給我出來!出來!德婉!」
姜二兒放開他,正想說話卻被蘇珊一手拉住,用眼神制止了他的話。
「這裡沒什麼德婉,昨日是我讓人把你扔出去的!」
那人身形一僵,說:「可我確切聽到了她的聲音。」
「你一定是在做夢。喝醉的人總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蘇珊冷靜地說道:「客官今日是來喝酒吃飯,還是住店?」
那人深深地看了蘇珊一眼,那一眼實在太複雜,說不清是傷心懊悔還是自嘲絕望,蘇珊心下一頓,看著他腳步踉蹌地走出客棧門口,暗暗嘆了口氣,德婉慌張地躲起來,就是為了逃避這個人嗎?」
「這人為什麼要找我嫂子?」姜二兒不解地問道,「蘇珊姑娘,你為什麼不讓我跟他問清楚?」
蘇珊不知如何解釋,這時剛關上的大門又傳來拍門聲,姜二兒心底有氣,臉色很是不好地跑去開門。
蘇珊以為又是剛才的趙續睿,不料走過去一看,竟然是穿著一身藍色常服看著自己長大的蘇宅老管家蘇德。
「逃家數日,就是躲在這麼一處客棧?」蘇德盯著蘇珊,語氣很是冷淡,「走吧,你再不回家,怕是整個蘇府都保不住了。」
「現在恐怕不行,」蘇珊面有難色地看了看姜二兒,「我答應了他嫂子要照看這裡......不如再晚兩天......」
「再晚兩天?」蘇德緊皺的眉頭隱隱有怒色,「你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過兩天?過兩天乾脆用花轎直接把你送到明朝的太子殿那裡可好?」
於是蘇珊無可奈何地隨蘇德回去了,姜二兒自己一個人打理客棧,無暇分身,買的都是做好的包子,忙得一頭煙,幸虧後院還有廚子和一名雜工幫忙。
午飯時分,那瘋漢又來了,悶不作聲點了一盤牛肉兩壺酒坐到角落的桌子那邊自斟自飲。
「姜二兒,怎麼只有你一個人?掌柜的呢?」有好事的食客笑話道:「你嫂子莫不是丟下你自個兒去相親去了?」
姜二兒心下又煩又惱,但還是滿臉笑容,「大家別說笑了,嫂子她忙別的事情去了。」眼睛瞄了瞄那人,只見他脖子一歪,又醉倒在那裡了。
姜二兒走過去正想著像昨天那樣把他扔出去算了,不料手一觸到他的臉,竟是驚人的滾燙,仔細一看,那人臉色潮紅,喊了他兩聲半點反應都無,姜二兒慌了,連忙把人拖到柴房去,讓人去請了大夫來看。
就這樣,兩天過去,傍晚時分德婉回來時,見到店裡桌椅橫斜,地上一片臟污不由得怒氣頓生,放下包袱就扯開嗓子喊道:「姜二兒!你小子給我滾出來!讓你看店你就看成這副德行?以後要是沒有我,你該怎麼活啊?」
姜二兒應聲而出,見了德婉長長舒了一口氣,像放下心頭大石,擺出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說道:「所以說嘛,不要有事沒事就往外跑,夜不歸宿,你明知道我手腳不夠伶俐,算數又不夠精細,就不要一走兩天。我哥雖然走了,可你生是我姜家人,死是我姜家鬼,怎麼敢說丟下我就丟下我?」
「你是皮癢了吧,敢跟你嫂子我這般說話!」德婉挽起袖子就去整理桌椅,「誰丟下你了?又不是三歲孩兒,對了,蘇珊呢?」
「蘇宅的老管家把她接回家了。」姜二兒走過來拿走她手中的椅子,「你瞧你,滿臉都是塵土,趕緊洗洗歇著去,剩下的活我一轉眼兒就能做好。」
德婉看著姜二兒背過身去忙碌的身影,不由得笑了,她跟他好像越來越像一家人,口硬心軟地關心著彼此。
然而一轉身,嘴角的笑容一瞬間便凝住在嘴角。
在與後院一簾之隔的小門前,那人虛弱地倚在門邊,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是那樣的用力地盯著她,目光中滿是驚喜、激動和難以置信。
她下意識地轉身要走,腳步倉惶,他低沉地喚了她一聲:「德婉?你真的是德婉?」
「哦,對了,嫂子,那天那個喝醉酒的客官生病了,沒地方去,我讓他看了大夫,在柴房裡歇了兩晚,他說今天結了賬就走。」姜二兒一邊搬凳子一邊說。
德婉顧不上這許多,只知道自己現在急切於逃離那人的視線,卻冷不防被一張椅子勾了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那人臉色變了變,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扶她,她把他推開,恨聲道:「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請自重!」
「不會錯的,德婉,你就是德婉,你沒有死!」趙續睿不管不顧地握住她的手把她拽入懷中,像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喃喃道:「我的德婉回來了,老天爺一定聽到了我許的願,我的德婉她沒有死,她還活著......」
德婉一時間心亂如麻,用盡全力去推也推不開他,脖子忽然感覺到有溫熱的水滴落下,反應過來那是什麼的時候,身子猛地一僵,正要開口時,忽然聽到重重的「啪」地一聲,趙續睿身子軟綿綿地倒下壓倒在她身上。
抬眼一看,姜二兒手上拿著一張木凳子殺氣騰騰地站在趙續睿身後,生氣的五官都要扭曲變形了。
「讓你調戲我嫂子!」他拖開昏迷的趙續睿,對德婉說:「嫂子別生氣,我這就把這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的瘋子扔出去喂狗!」
德婉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眼看著姜二兒就要把人拖出客棧大門,她站起來拍拍衣衫,嘆了一口氣說:「罷了,二兒,這都是逃不過的命。雇輛馬車把他送回趙府,然後我們把客棧關了。」
「關了?」姜二兒愕然,「關了客棧我們該去哪裡?」
「回家。」德婉說道,「回我的家,那裡也會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