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多雲-16

憲兵團把土匪們綁走後，訓練兵們便直接啟程回訓練基地，荒地訓練也就中斷了。

林師意料之內地被薩迪斯罰去洗一個月廁所、馬廄和澡堂，還有擦餐桌。

她覺得過去幾年她在飯堂呆的時間加起來都沒這一個月多。

不過縱使如此，她也沒有跟任何人說話，擦桌時拿出了她用立體機動裝置的速度，連讓有意刁難她的行為她也沒有一絲猶豫。

從此就算她在飯堂，也沒人跟她說話。

無比完美。

洗馬廄倒是個好選擇，這樣她就能幫她那匹狗東西履行承諾篩選女友了。

雖然一個月來根本沒有任何成效還跟那狗東西在馬廄里打了兩架，其中一次直接被踹暈過去進了醫務室。

至於那些土匪，似乎供出了什麼情報，讓一個內地高層被抓進了一天一個黑麵包的監獄。

「聽好了豬仔們！」

薩迪斯一如既往地在台上吼。

「明天進行特斯特區襲擊假想訓練！南部領土最高指揮官皮克西斯司令也會來視察！本是家畜的你們在這兩年向士兵進步了多少，讓司令看看！」

「是！」

頭上還綁著繃帶的林師看著天空的眼睛沒有絲毫變化，腦海中浮現了另一個滷蛋頭的臉。

這個人的話，她大概就不用認真做了。

反正他八成也因為喝多了酒不會認真看。

想起兩年前的場景，她內心毫無波動。

她至今都嚴重懷疑這個司令是不是靠關係上去的。

那是第一次她認識到，做人不能太突出。

否則會被盯上。

……

這次，林師完美地被分到了19班，負責掩護居民撤退。

當然，讓她好好乾是不可能的。

這次的城市是一個城壁都市，簡而言之，在露絲之牆外，依傍城牆而立，同時起保護露絲之牆城門左右的都市。

和其他城鎮一樣，這裡的居民房屋一般都是雙層、三層式的平民屋，較高的建築多是由灰白的大理石磚壁與橘褐色瓦片組成，全城以淡橙黃及灰白色調為主，對於林師來說頗有歐洲小鎮之感——可惜這個世界並沒有歐洲這種東西。

所有人衝出去砍模型時，她便脫離了隊伍，換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平民外套，遮擋住自己的立體機動裝置，在城市中的街道上亂晃。

很快，她就一手食物一手飲品地跟一個在路邊擺攤的紅髮女人聊了起來，時不時逗逗女人的兒子，三人時不時齊齊發笑。

「最近那頭野豬又跑出來了，」紅髮女人體型微胖，藍色眼睛里一片小鎮婦人獨有的樸實熱誠。她嘆息著說，「我丈夫每次出去打獵都膽戰心驚的。別說巨人了，這中畜生都能把我們折騰得不得了。」

「這樣啊。」林師微微一怔，隨後爽朗地笑著說：「沒事，我這今天就去給你們搞定了，回來還要麻煩你幫忙做來吃啊。」

女人驚訝地看著她，問：「你可以嗎？那可是個很兇猛的畜生啊。」

「偷偷告訴你，」林師揚了一下眉毛，俯身湊到女人耳邊，低聲說，「我跟上面飛來飛去那些是一夥的。雖然我整天偷懶，但殺個野豬還是沒問題的。」

說完，她直起身，看著女人揚了揚唇角：「您就準備著今晚請我吃烤豬吧！」

「真的嗎真的嗎！」旁邊的紅髮男孩看著她，興奮地說，「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不可以！」婦女立刻嚴肅地出聲。

「媽媽！」男孩用祈求的語氣說，「每次爸爸打獵都不讓我跟著，但這個姐姐一看就很厲害啊！」

「哦？你剛剛聽到我跟你媽媽說什麼了？」林師繞有興趣地看著他，問。

男孩轉過頭，看了看周圍，隨後一副狡黠的模樣，湊近了林師，指了指她外套兩側的突起，低聲說：「沒有，不過姐姐你這是立體機動裝置吧？你跟那些今天的訓練兵是一夥的吧？但是姐姐你今天在這裡偷懶，肯定是不怕被抓到或者是早就偷懶出經驗了。」

林師略震驚地看著他，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小孩，挺聰明啊。」

「那當然。」男孩得意地揚起下巴。

「您可別帶他去，」女人在一旁無奈地說，「他可只會給您搗亂。」

「媽媽！」男孩急切地看向女人。

「既然你媽媽不同意，那我也沒辦法了，」林師鄭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回家洗洗睡，等著吃肉吧。」

「媽媽！求你了！」男孩再次向女人哀求，「我一次都沒用去過森林，也從來沒見過士兵！好不容易……」

「你又在想什麼不實際的事情！」女人突然變得極其嚴厲，聲音略帶斥責地說，「我告訴你，你想都不要想！」

林師對於突然嚴峻的氣氛有點茫然。

女人似乎也反應過來她在旁邊，便滿面歉意地對她說：「真是對不起，這小子太不懂事了。他整天想著要去調查兵團……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但您也知道，調查兵團那麼危險……我是真的不願意讓他去啊！」

「媽媽！」

男孩氣惱得面色通紅，眼睛里頓時滾起了濕潤的淚水。他猛地轉頭，看向了林師。

那雙大概是遺傳了男孩父親的，帶著堅定和熾熱的淡棕色眼睛，瞬間撞進了林師的思緒。

腦海中，久遠的記憶一瞬間被激起。

她感覺胸口內猛然一抽。

似乎又覺得自己要流眼淚的樣子丟臉，男孩立刻轉頭，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跑開了。

「這小子……」女人恨鐵不成鋼地說。

林師緩緩回過神，看向女人，沉默了片刻，咧嘴笑了笑，聲音爽利地說：「沒事，您繼續看著攤子，我去看看他。您兒子挺聰明的，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身份。」

女人猶豫地說：「可以嗎？這樣會不會麻煩您？」

「沒事，我閑著也是閑著。」林師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聽著遠處城區中心訓練兵們的喧鬧聲，說。

「那就先謝謝您了，」女人無可奈何地說，「如果是您說的話……這小子大概能聽得進去吧，請您幫忙勸勸他。」

「好。」林師再次笑了笑，就朝著男孩跑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轉身的瞬間，她的笑容消失不見，恢復了一臉平靜。

小男孩什麼的……

真是沒辦法。

很快，林師就找到了男孩。

男孩正在一條巷子里對著牆丟石子，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就是不流下來。

還挺倔強。

林師走了過去，說：「喂，小孩。」

男孩立刻轉過頭，看見林師，隨即又轉過身去，惡狠狠地說：「你來替我媽勸我嗎？我不會改變主意的，你走吧！」

「嘿，我好歹也是半個士兵，哪有黑自家人的道理。」林師兩手揣在口袋裡，嘴裡叼了一根煙草，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走了過去，說：「何況，我以後還打算進調查兵團呢。」

男孩頓時渾身一震，轉過頭，瞪大眼睛看著她。

「擦擦眼淚，都快掛不住了。」林師面無表情地指出。

男孩立刻抬手抹掉了眼睛里的眼淚，表情有些尷尬彆扭地別過了頭：「你不是來勸我的，那你來幹什麼？」

「沒什麼，」林師回頭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陰暗小巷外，那陽光普照的熱鬧街道，「覺得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想幫你一把罷了。」

說完，她便再次看向男孩，對他笑了笑，轉身走到旁邊的一個石堆旁坐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來，跟姐姐談談人生。」

「你這話說得像我的老師。」男孩努了努嘴，還是過來坐在了她的旁邊。

剛屁股沾到石頭，男孩就抬起頭，看著她問：「你說你認識的那個人，也是士兵嗎？」

林師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地說：「是啊，還挺厲害，次次考核排前十。」

男孩立刻再次瞪大了眼睛：「那他現在在中心城區，跟你們的人一起嗎？」

「對，」林師看著他說，「只不過他經歷得比你多一點。說不定你經歷過跟他一樣的事情，就不會想加入調查兵團，反而想進憲兵團了。」

男孩愣愣地看著她。

沉默了片刻，他才說：「他是不是……見過巨人啊？」

「嚯，你這腦子進憲兵團當大官也不錯。」林師抬手按了按他的頭，把他的頭按得低了下去。

「喂！」男孩惱羞成怒地拍開她的手，說，「別碰我的頭！」

「好了好了，」林師隨意地擺了擺手，說，「不碰就是。」

男孩不悅地斜眼看著她，又緩緩轉過眼睛，看著他自己的腳尖，說：「我要是見到巨人，我才不會退縮呢。我就是不願意這樣待在牆裡面，像個家畜。」

「我們教官天天喊我們家畜。」林師說。

「那你呢？」男孩再次轉過頭看向她，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她，「你見過巨人嗎？」

「見過。」林師沒有遮掩，回答。

「真的？！」男孩立刻站了起來，看著她，滿面震愕，「他們是什麼樣子？他們真的那麼恐怖嗎？」

林師看了他一眼，微微撇下唇角，說：「就你這樣，連巨人都不了解還想去打巨人？」

男孩面色微微一僵，臉微微紅了紅，揚聲反駁：「沒見過那些東西的人多了去了！反正我以後肯定會見到的！」

「淡定，小點聲。」林師面無表情地抬手按了按空氣，「巨人就是一群光著身子裸奔的大高個，臉上還掛著中年油膩老男人看漂亮小姑娘的猥瑣笑容。」

「噫。」男孩縮了縮脖子，說，「你這麼一說好噁心。」

「他們本來就是那麼噁心的東西，」林師淡淡地看了看小巷上方，牆間縫隙之中的天空，「殺光了眼不見為凈。」

「那你一定也殺過他們吧，」男孩看著她說，「說的這麼輕鬆。」

「嗯，」林師的目光移回男孩的眼睛上，「只要擁有了能夠殺他們的力量，就可以殺他們。所以啊，小孩，以後去多買點或者借點關於巨人的資料看，古人云，人要對自己的未來負責。」

「你怎麼還文縐縐的。」男孩說著，看了一眼別處。

林師沒管他的吐槽，平靜地說：「正經點，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死在巨人的肚子里，這次可能是我們最後一次談話了。記著巨人的致命弱點在後頸，只要切掉它後頸那塊肉，這個巨人就完了。否則，無論砍哪個地方，巨人都可以長回來。」

男孩微微睜大眼睛看向她，隨後呸了兩聲，說：「你怎麼說這種話。」

「你要是當兵了，這就是你未來的命運，」林師說，「不知道自己哪天，哪一次任務就死在了巨人的肚子里。而且，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死究竟只是餵了巨人，還是能對人類的反擊有一點點的貢獻。」

男孩看著她，原本還沒那麼正經的臉色逐漸僵硬了下來。

「不過，你也要記得。」林師微微垂眸，看著地面，「無論如何，都不要讓一個情緒完全佔據你的大腦。無論，是親人朋友在你眼前被巨人吞食的仇恨，還是對於自由的渴望迫切，又或者……」

她頓了頓，才說：「無論什麼，都不要讓情緒佔據你的大腦，有的時候人也要自私一點。」

「你……」男孩微微張了張嘴。

片刻，他才緩緩開口，說：「你說的這些，那個跟我很像的人就是這樣，對嗎？」

林師抬眸，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喜歡他啊？」男孩滿臉懷疑。

林師：「……」

突然好想揍他。

「我覺得毀氣氛比賽你能拿第二。」林師滿臉冷漠。

「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是喜歡他，」男孩揚起唇角，一副早已看透一切的模樣說，「你們這些女生都是這樣。」

林師：「……」

「不過我拿第二，第一是誰？」男孩問。

「我。」林師面無表情地回答。

男孩：「……」

「那看來我們也挺像的，」男孩笑了起來，說，「所以，你能帶我去打野豬嗎？」

「不能，」林師說，「小孩要聽媽媽的話。」

「那再見了。」男孩的笑容瞬間消失。

「害，別這麼絕情嘛。」林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差不多也到能進訓練兵團的年齡了吧？今年我們快畢業，應該兵團也快招新了，你真想當兵就爭取在今年進來吧。記得要跟你媽說，你被我說服了還是想爭取去憲兵團進內地。」

「知道了，」男孩滿臉理所當然地說，「我本來就是這麼想的。反正我要是一直說著要進調查兵團，她肯定連當兵都不讓我當了。」

「唉，」林師神色淡泊地嘆息一聲，「要是我們這一屆也有跟你差不多機靈又不老實的就好了。」

「哇，你這一下子連你喜歡的那個都罵進去了。」男孩看著她，並不是很驚訝地說。

「我什麼時候說我喜歡他了？」林師瞅了他一眼，「他就是滿腦子熱血的倔牛，跟我這種類人猿是不能跨物種交往的。」

男孩：「……」

這人怎麼連自己都罵。

「對了，你叫什麼？」男孩問。

「別問，」林師抬眸，看向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淡淡地說，「也別告訴我你叫什麼。」

「你聽起來還真是有故事，」男孩看著她說，「你也不是為了偷懶才不去跟他們待在一起吧。」

「那必須的。」林師轉頭看著男孩淡棕色的眼睛，說：「不過沒故事的人比有故事的人舒服，你爭取做個沒什麼故事的人。」

「那必不能，」男孩語氣坦然地說，「我未來可是要留名青史，沒點故事怎麼讓後人多背點歷史？」

林師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

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地說：「有覺悟，有前途，再接再厲。」

男孩咧開嘴笑了起來，兩顆虎牙明晃晃的。

「所以你要不要帶未來名垂青史的人物去打個野豬什麼的，這樣你說不定也能沾我的光名垂青史了。」

「年輕人，大白天不要老做夢，」林師鐵面無私，「還有，我第一次見到比我還不要臉的人。」

「臉可是最沒用的東西，」男孩滿臉嫌棄地看著她，「你比我多活幾年都白活了吧，這都沒悟出來，不行啊。」

林師：「……」

不得了，不得了。

竟然有人能把她說得啞口無言。

她翻了個白眼。

是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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