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之卷: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6章 喚回古意琴開匣——李中
太后在此事上的決斷方式,自然很快傳到了趙禎那裡。
他立刻叫來藍元振商議,並迅速的意識到,太後有可能進一步打擊他的威信。
對於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叛逆少年來說,這樣的行為顯然是不能接受的。
但可惜的是,他手中又沒有什麼像樣的權利。
朝堂之上雖然已經有一些支持他的聲音,但因為太后執政甚久,加上他身邊的閻文應等人把持中外,江德明、羅崇勛等人也都是她重要的爪牙——雖然表面上這些人也得聽他這個皇帝的——所以想要繞過這些人與外官建立聯繫,其實是極其困難的。
而這還不是他最為惱火的地方。
那個被派去番坊打聽消息的江德明,在折騰了一整天之後,最終還是只能為他帶回來一個驚天噩耗。
番坊之中,除了他的學生以外,無人通曉他的學問。就連同為一賜樂業人的許多人也都是這個觀點。甚至他的族人還懷疑他的學問是歪門邪道……但他所教授的學問,尤其是統計學、會計學、審計學,在汴京的各大商號當中,都是極受推崇的,甚至這些商號都想過聯合出資讓他培訓學徒,只是這件事情最終被他婉拒了。
趙禎默默的聽著江德明講述這一切,雖然在聽到那三個「計學」的時候就已經豁然站起,但當他終究意識到,對方在宋朝的耕耘已經漸趨根深蒂固的時候,所有的不安乃至震驚,都只能轉化為一聲嘆息。
「沒想到啊,沒想到!」
「官家,你沒想到什麼?」
藍元振問。
趙禎當然不會據實相告。他現在都在害怕失去面前的富貴,甚至被推出宣德門外直接砍了。
所以,他只好又嘆了一口氣,無奈道:「這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請看明天的比試究竟花落誰家吧。」
與此同時,那個被呂夷簡等人推薦出來的燕肅,此時正忙得不可開交。
除了要為明天的比試尋找合用的題目之外,他還被呂夷簡求測試那些應用者的水平。
因為時間倉促,所以這次招募基本上也就只能在開封府進行。
畢竟他們貼出告示的時候,就已經過上了晌午了。
不過,作為帝國的都城,開封也算是個群英薈萃的地方,再加上那群喜歡到處蹦噠的國子監學生,所以來報名的人倒還真是不少。
甚至有幾個相熟的官員子弟,也跑過來生涯為他捧場。
這一借口後來迅速地傳開了。
就連首相王曾家的衙內,也帶了一個明顯是女扮男裝的後生在她這裡報了名。
「楚昭……」燕肅琢磨著這個名字,忽然問道:「你和司天監的楚衍是什麼關係?我記得他好像沒有兒子呀。」
「可是伯父,他有閨女啊。」
燕肅驚得噌一聲站了起來。
但他立刻意識到,告示上並沒寫不許女子參加。
而且,陪著她的王家衙內,明擺著就是在告訴眾人,這件事情是王曾在背後授意的。
曹利用可以罵對方是王老兒,但燕肅對王曾還是有幾分尊重的?
更何況,以他現在的地位也不好得罪對方。
所以他一咬牙,還是把楚昭的名字寫了進去。
楚昭也是個機靈人,他一面道謝一邊說道:「這件事不能讓呂伯父知道。」
燕肅當然知道對方說的是誰,且不論他們兩家有沒有關係,反正自己是不想摻進這趟渾水裡,因此他便說:「反正我與令尊也沒多少交情,認不出你來也是正常。」
楚昭知道他這是應下了。
因此帶著王絳就準備離開。
然而只有在這個時候,呂夷簡卻突然帶了一幫人過來。
他先是招呼燕肅過去,讓他給身後的那一群人報名,然後又囑咐說,晚上要在他府中商議明天要出的題目。
燕肅自然照辦。
而楚昭也沒想到,晚上竟然要到呂府去溜達一圈。
其實王絳才是那個更加尷尬的人,作為「王老兒」的兒子,卻不得不身赴虎穴,在理解表面和善的笑容之下,戰戰兢兢的聆聽他們的對話。
「賢侄,你先吃些點心,這種小事三五刻鐘我就能處理好,到時我自會簡明扼要的休書一封,讓你帶回家去,呈於首相大人。」
王絳就是再傻,你也知道對方在調侃自己這個卧底的不專業。
因此他當即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笑道:「叔父,你可真是客氣了。我此來只是想看個熱鬧,事先並沒有和家父說起。不過你要是需要小侄跑腿的話,那當然是自無不可。」
這一句話,就把己方打探情報的行動說成了對方讓他跑腿,而且他還舔著一副狗臉,笑得特別開心。
楚昭也沒想到,這個三十多歲的人,竟然還有如此詼諧的一面。
但呂夷簡卻不以為意,他什麼人沒有見過。
石熙載家的那個兒子,比這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因此他只是含笑接過這一段,轉而就在幾聲咳嗽之後,與眾人商議起了題目的事情。
被撇在一邊的王絳當然是冷著一張臉,良久才有限不滿的說道:「就知道這傢伙是早有防備的,那麼短的時間,哪裡能找到像樣的高手。看來他早就認識這方面的人。」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畢竟已經做到參政了,而且下來擅長投機專營,認識這些個人又算得了什麼?」
楚昭在一旁今生與他對話,聽得王絳也是點頭連連。
「只是這樣的話,主動權未免就落到他們手裡去了。」
「哼,我看就他們的學識,比起我來都還差了三分,明天的比試,恐怕還得小娘子我親自出手……」
王絳不料他竟然有如此自信,當下驚奇地看著對方,可就在他準備誇獎一番的時候,呂夷簡的聲音卻突然大了起來。
「相信大家都很清楚,術算之學,有很多千古未解之題。我們剛才討論的固然是有一些難度的,但卻已經為他備好了答案。這種題,對方若真是高手,相信也是能檢得出的。可是那些困擾我被數千年的難題,那個化外夷人就未見得有那種本事了。所以,之前討論的題目都只是一些客套,所謂先禮後兵,真正要為我們贏回優勢的題目,恐怕還得勞煩我們祖宗出手,以免……」
「參政說的是!」
他話還沒有說完,周圍的人就立刻附和起來,看上去就像是商量好了一般。
而幾個好像有些意見的人,卻也不敢在當朝參政面前吱吱歪歪。
王絳只看到他們嘟著自己的嘴,一副接近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他甚至已經猜到了對方的意思。
顯而易見的是,有人覺得拿著千年未解之題去對付別人,未免有些欺人過甚了。
甚至還有人認為,倘若那個化外夷狄真的剪解出來了,豈不是連祖宗的臉都一起丟了。
甚至就連王絳都有些鬧不明白,這個呂夷簡不是在傳聞中一直要維護朝廷體面的嗎?
但看他這副做派,分明是想把祖宗的臉也一起押上去。
難道祖宗臉上無光,朝廷面上就有了嗎?
這真是好笑。
但他王絳其實也好不到那裡去。
至少現在,他是不敢把這些話說出口的。
因為他深刻的知道呂夷簡此賊的厲害。在他家裡得罪他,說不得出門之前就會摔進荷花池裡。
因此王絳一直隱忍不發,直到這次聚會結束,並且與楚昭一起順利的離開呂府之後,他才疑惑的說道:「呂夷簡究竟想幹什麼呀?打著維護朝廷體面的幌子撇出司天監,卻想用這些烏合之眾去對付白永安。怎麼看都是勝算變小了才是。」
「哎,王家哥哥,你剛才不是聽他們說了嗎?他們可是要用上千年難解之題。」
「那又怎麼了?難道司天監不會出這樣的題嗎?他們只可能比這些人懂得更多!」
「沒錯,他們確實懂得更多。但……我這麼跟你說吧。民間有很多術算方面的天才,都會被司天監籠絡起來。像白永安這樣的,就算這次進不了司天監,以後也還是有機會的,所以司天監面對未來的同事,肯定不好過分刁難,而且還得防著別人說些持技自傲之類的閑話。但呂夷簡自己找的這些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是普通百姓。常理而論,就算輸了也不能代表大宋無人,當然,押上祖宗留下來的千年難題的話,就得另當別論了。」
「原來如此,這呂夷簡當真是好算計!怪不得他要撇開司天監,還要講什麼先禮後兵。哼哼,這樣一番鼓搗,從頭到尾的所有事情,都掐在他呂夷簡手裡了。依我想來,明天白永安要是稍有遲疑,他們就會覺得對方術業不精,繼而祭出祖宗遺題這樣的大殺器。」
「哥哥真是看得通透,我想也是這麼回事。就是這個呂夷簡說的太隱晦,我甚至沒聽出來他有這個意思,」
「但事情卻依已然是這種布局。」
「哥哥說的沒錯,我們還是趕緊回去把這件事報給家裡知道吧。」
「好!」
兩人立刻踏上了返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