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血戰
夜色籠罩下的塢堡堅硬如鐵,堡門被撞得木屑飛舞綻裂開,露出裡面密密堆積的石塊。饒賓有些泄氣,讓羌兵暫時休息。遠處馳來一騎,高聲呼喊著「城破了,快去搶東西」。
一刻鐘前,杜陽城南門打開,數十黑影從裡面沖了出來,韓昱腰纏金玉,帶著兩個兒子在親隨的護衛下騎馬逃離杜陽城,家中的妻妾和三個女兒顧不上了。
馳出五六里,韓昱回望杜陽城星星點點的火光,不用多久杜陽城便被燃成衝天的火炬,無數人要家破人亡,希望狐奴人忙著進城,不來追自己。
韓昱開南門逃走時,趙敦正在北城門巡視,狐奴人在城外燃起篝火,歌聲隱隱隨風飄來,眼前的一切似乎祥和美好。騷亂由遠及近,當聽到韓昱打開南門逃走了的消息,趙敦狂吼道:「賊子可殺。」
匆匆趕到南門,門前擁堵著逃難的百姓,城外傳來馬蹄聲,狐奴人來了。人流像撞上堤壩的洪水倒卷而回,趙敦抽出刀,厲聲吼道:「兄弟們,當兵吃糧,衛家保國,死戰殺敵!」
「死戰,死戰」,聲音由小到大,吼聲如轟雷炸響。趙敦沒有回頭看身後那些面有飢色的將士,催馬揮刀朝著奔來的羌騎殺去,身後雜亂的腳步聲跟著他向前衝去。
刀扎進胸膛,趙敦狂吼著將槍穿透羌騎的脖項,從馬上摔落時趙敦看到了身後浴血廝殺的袍澤。兄弟們對不住了,若有陰間,願再為袍澤,我絕不再貪沒你們的軍餉。
饒賓發現根本阻擋不住羌騎的離開,轉瞬間塢堡前的平原變得空空蕩蕩,夜風拂動臉上的黑巾,說不出的凄涼。
「嘿嘿嘿嘿」,饒賓的笑聲有如梟叫,讓人不寒而慄。身旁隨從打了個寒顫,輕聲問道:「先生,我們去找狐奴人嗎?」
「狐奴人,滇若知道他弟弟死了會饒過我嗎?滇闊這個蠢貨,我讓他不要逞能非要作死自己,也害了我。」饒賓咬牙切齒地道:「先回武陽城再說。」
塢牆上,眾人看到羌騎離開,人喊馬嘶聲遠去,地上留下幾點火光。馮勝驚疑地道:「怎麼回事,羌人怎麼走了,援軍到了?」
劉宇搖搖頭,道:「我聽到羌兵的歡呼聲,應該是杜陽城出了事。」
很快,火光證實了劉宇的猜測,馮家塢堡隔著杜陽城近十里,仍能清楚地看到染紅夜色的火光。
眾人看著不祥的紅色,默然無語。都是杜陽人,城中有家人、親戚、朋友,過完今夜不知是否還有相見之期。馮平也爬上塢牆,肥胖的臉上不見了笑容,細長的眼中跳動著火光。
「勝兒,你帶人去看一看,杜陽城怎麼樣了。」馮平沉聲交待道:「碰到羌兵就回來,不要逞強。」
劉宇道:「馮堡主,我跟少堡主一起前去。」
馮平笑道:「劉公子肯去,老夫感激不盡,我讓人準備,你們吃點東西再走。」
半個時辰后,北門打開,百騎衝出塢堡。馮勝跟在劉宇的身後,腦中還盤旋著父親暗中的叮囑:若是杜陽城破了,不要再回塢堡,跟著劉宇等人直接南下,找尋官軍。父親這是在做萬一的準備,馮勝的心沉沉發甸。
不敢點火把,百騎借著月色向杜陽城馳去。黑夜中蹄聲傳出老遠,聽到西側傳來馬蹄聲,幾乎同時雙方都勒住馬。
劉宇拔出彎刀,與羌騎交戰後,劉宇發現斬風劍雖利騎戰卻不如彎刀好使,便找馮平要了把彎刀。中原的環首刀刀身筆直,只是在刀頭處收弧度區別於劍,而劉宇手中的彎刀帶有內弧,是匈奴和西域人使用的樣式。這種彎刀利於馬戰,推、劈、砍都強過直刀。
靜默了片刻,雙方都覺出異常,白利在劉宇的示意下催馬而出,高聲問道:「對面是什麼人?」
黑暗中有個聲音應道:「恆家堡。」
馮勝分辨出聲音的主人,也催馬上前,高聲喊道:「是恆大哥嗎?小弟馮勝。」
火把亮起,那個聲音豪爽地笑道:「小勝子,你小子不藏在堡中,黑天暗地地出來瞎跑什麼?」
馮勝尷尬地乾笑了聲,回頭對著劉宇道:「劉公子,是自己人,恆家堡的恆介,我堂姐夫。」
雙方緩緩靠近,看清彼此面目,紛紛將刀歸鞘。一匹黑馬奔了過來,馬上漢子笑道:「小勝子,你也要去杜陽城,馮叔捨得。」
「恆大哥,我都成年了,不要老叫我小勝子。」馮勝不無幽怨地道。
「怎麼著,你小子跟在我屁股后打獵時可沒不許我叫你小勝子。」這是個粗豪的漢子,眉眼在火光中飛揚著,讓人分感親切。
寒喧了幾句,恆介收斂笑容道:「杜陽城中起火,八成是羌人破城了,我要去看看能否救出些人來,小勝子,你一起來?」
馮勝正色地道:「羌軍派了千餘人攻打馮家塢堡,大半個時辰前突然退走。我爹看到了杜陽城的火光,讓我前去看看。」
恆介稍有些意外,問道:「羌兵攻打馮家堡了?怎麼不派人來送信?」
馮勝拔了拔胸脯,驕傲地道:「沒事,還出堡打了一仗,我親手斬殺了三人。」
火光之中,馮勝的臉上露出悍勇的血氣,讓恆介刮目相看起來。恆介笑道:「馮勝,不錯,是長大了,咱們一起前去。」
離著杜陽城還遠,但能聽到哭喊聲,杜陽城內衝天的火光作為背影,四處都是逃竄的人群,羌騎揮舞著鋼刀,追逐著手無寸鐵的百姓,從死者身上奪取他們的財物。
恆介的喉中發出困獸般的嘶吼,緊夾著戰馬向前衝去。一個羌兵闖了過來,馬背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包袱,恆介在馬背上直起身,用盡全身力氣朝那個羌兵刺去。
鋼矛穿透羌兵,恆介將屍體挑飛,吼了聲,「殺」。
「殺」,黑夜之中爆出聲聲怒吼,二百餘騎像射出的利箭,殺向擄財的羌兵。劉宇將一名羌兵劈倒,對著驚恐趴在地上的人吼道:「往南走,去馮家塢堡。」
很快,「往南走,去馮家塢堡」的喊聲響成一片,逃出城外的百姓跌跌撞撞地朝南奔去。身後,二百多名漢子用鋼刀組成一道堤壩,擋住羌人肆虐的馬蹄。
杜陽城官寺。滇若坐在大堂的案几上,鷹視著縮在大堂角落裡的女子,這是韓昱的三房妾室和兩個女兒,親隨正將從韓昱家中搜出的財物堆入在外面的廣場上。
一名羌漢匆匆跑了進來,跪倒稟道:「大王,攻打馮家塢堡的兄弟回來了。」
「哦,搶到多少財物,抓了多少人」,滇若笑道:「滇闊不會殺紅了眼,都給殺了吧。」
那漢子低著頭不敢看滇若,滇若發覺不對,站起身來到他面前,喝道:「尤突爾,怎麼了,滇闊受傷了,他在哪裡?」
尤突爾低聲道:「滇闊死了。」
「什麼?」,滇若一腿將尤突爾蹬翻,紅著眼睛問道:「他被誰殺了,饒賓呢,我要斬了他。」
尤突爾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看著殺氣騰騰的首領,驚恐地道:「滇闊讓塢堡里的人殺了,是個拿刀的壯漢,饒賓跑了。」
滇若發出狼嚎般地慘叫,抽出腰刀捅死尤突爾,狂叫道:「吹號,我要屠了馮家塢堡。」
沉悶的號角聲劃破長空,與劉宇等人搏殺的羌兵紛紛調轉馬頭朝杜陽城奔去。馮勝熟悉羌人的號令,沉聲道:「是羌人召集部眾出征的號角。狐奴族的大軍要出城了,咱們趕緊走。」
劉宇回望了一眼還在奔命的百姓,道:「我們跑了,這些百姓定要被殺。」
馮勝急道:「狐奴族來了四五千人,咱們這點人就想擋也擋不住,枉送了性命。」
劉宇冷靜地道:「不能硬擋,咱們隱在暗處,羌軍出動的時候從中間沖一回,引這些羌軍往東走。」
恆介渾身是血,點頭道:「小兄弟說的不錯,那裡有片樹林,咱們就藏在裡面。」
南門外三里處有片不大的林子,白天藏不住二百多人,但在晚上卻是隱身之地。
眾人策馬朝樹林馳去,恆介打量著劉宇,笑道:「小兄弟是馮家堡的人,以前怎麼沒見過?」劉宇年紀雖輕,表現出沉穩、機變讓恆介頗為欣賞。
馮勝介紹道:「恆大哥,這位劉公子是太子舍人、尚書令盧公的弟子,在我家塢堡做客,羌兵攻堡多虧了劉公子率領部曲出堡迎戰,才解了被困之圍。」
恆介點點頭,淡淡地說了聲「失敬」,便專心策馬,不再言語。
馮勝低聲在劉宇的耳邊道:「恆大哥的爺爺被官府所害,所以恆家人不喜歡與官人打交道。」
三里地,轉瞬就到,恆介突然勒住馬,厲聲喝道:「什麼人躲在林中?」
「恆介?是老夫,烏子奇。」
「烏大叔」,恆介催馬上前,看清林中站出來的漢子,笑道:「真是烏大叔,你藏在這林子里做什麼?」
烏逸有些不好意思,他率領八十部曲來了一陣子,看到恆介他們廝殺,沒有出去幫忙,還被撞破了,著實尷尬。
恆介佯做不知,哈哈笑道:「看來烏大叔也想殺羌賊一個措手不及,咱們三家想到一處了。」
「正是,正是。馮勝,你也來了。」烏逸跟馮勝打招呼。馮勝滿面笑容地點頭,叫了聲「烏叔」,眼中卻閃過鄙夷。
號角聲響徹天地,狐奴羌軍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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