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一撞見衛岕,蘇瑤就想起,先前自己不過是去趟冷宮,這人轉頭就將消息告訴了阿兄和慕珏。
沒得給她招來這許多麻煩。
若不是這人話忒多,這會兒慕衍還在冷宮裡待著呢。
哪來這許多事兒。
小女郎微抬下頜往前走,神情冷淡而疏離,一分好臉色都不打算給他。
可衛岕卻像沒看見似的,不疾不徐地上前,攔住他們兩人去路,便是俯身一揖。
「敢問縣主,天色尚早,您可否告知,方才是從何處而歸的?」
竟是直接問她的行跡。
蘇瑤都要氣笑了。
她撇了撇唇角,不大客氣道,「衛郎君問這些打算作甚?是問出來后,再去與我阿兄,或是四殿下通風報信么?」
見慕衍肅立一側,小女郎扯了扯他的衣袖,就要帶他繞著衛岕走。
小少年順從跟上,看上去竟有幾分乖巧。
結果衛岕竟是陰魂不散地跟了上來。
「前次之事,」他苦笑道,「與蘇兄言及,實是有口無心。至於四殿下詢問,卻是我不得不答。」
「還望縣主大人有大量,莫要再計較此事。」
蘇瑤皺了皺眉,才不信他這話。
「縣主!」
衛岕再一次攔住她,語氣誠懇,「可今日您不聲不響地離了鳳儀宮,若是不說明去向,可是會讓那幾名守宮門的侍衛被責罰的。」
蘇瑤:?
她從前也總偷偷溜出去,只消事後與鳳儀宮的主事女官說明便是,也沒見那些侍衛被責罰過。
以至於她還以為,都是姑母暗中默許的。
小女郎停住,慕衍見她疑惑專註的目光都落到那眉眼清俊的少年郎臉上,濃密的長睫便顫了顫。
他還提著那盞琉璃燈,此時只輕輕一揮,細長的燈桿便將欲上前來的衛岕隔開。
小少年溫和道,「郎君切莫上前,以免冒犯了縣主。」
蘇瑤給了他一記讚賞的眼神。
便見小少年微微一笑,斂著眉眼往她身邊靠近了些。
「待我回去與主事的幾位女官說說便是,他們定不會受罰的。」
沒想到衛岕是為了那幾名侍衛,蘇瑤的面色緩和了些。
她還以為衛七郎跟其他衛家子弟似的,眼高於頂,除了讀書,萬事皆以為下品。更是看不起武將,時不時還要說些酸話,來攻訐彈劾其他不與之結黨的官員。
但衛岕還能為下等侍衛求情,可見根子倒還沒有歪。
敏銳察覺到身邊小女郎的神色變化,慕衍心裡咯噔一下,又往蘇瑤身側靠近一步。
惹得她疑惑地多看他一眼。
許是沒見過多少生人,有些不安?
蘇瑤猜測著,便搖了搖他的衣袖,以示安撫。
衛岕聞言,也鬆了口氣。
今日輪值的幾位,其中有他從鄉野帶來的,一口鄉音不懂規矩,還被同儕排擠,若是再出差錯,怕是要被趕出宮城了。
他再施一禮,「多謝縣主。」
蘇瑤敷衍地點點頭,語氣促狹,「那衛郎君可否放行了?」
到底還是個麵皮薄的少年郎,衛岕臉上微紅,拱拱手,「是我的不是……」
「既知是你的不是,郎君為何還要再攔著縣主?」
清透好聽的少年聲響起,衛岕抬眼去看,便見長寧縣主身邊的小少年正靜靜望著他。
衛岕微微蹙眉。
他少時坎坷,見慣人情冷暖是非,自然察覺到這人身上對他隱隱的敵意。
「這位可是——」他猶疑開口。
「六郎,我們走。」
蘇瑤早就不耐煩跟這人多言,拉著慕衍的衣袖繞開了他。
「再不回去,月枝和流霜都要著急了。」
對衛岕改觀是一回事,煩他又是另一回事。
他還在這宮人來往之處問起慕衍。
這可不是蘇瑤願意得見的。
慕衍可是事關姑母的盤算呢。
她走得急,也就沒發覺,頭一次被她喚作六郎,身邊的小少年竟是怔愣一下,才提步跟上。
而他的唇角,分明是緩緩揚起的。
望著少年少女的身影漸漸遠去,衛岕嘆口氣,領著身後隨從繼續巡視。
憋了一口氣的隨從訥訥出聲,「我這是又麻煩郎君了。」
「無妨,」衛岕淡聲,「你們都是阿娘留給我的,於情於理,我都會為你們周全。」
隨從是個粗獷漢子,人高馬大的,聞言,眼淚都要出來了。
「若不是郎君硬要護著我們,衛家怎會發配郎君來守宮城!他們最瞧不上我們這等粗人武將,還偏偏讓郎君來此,分明就是羞辱於您。」
「郎君的手本該寫得錦繡文章,怎麼能……」
衛岕臉上的笑容淡到不見,「噤聲!」
他轉身望著消失在迴廊轉角處的兩個小小身影,低聲道,「長寧縣主的阿耶便是武將,滿朝文武大臣,可有一人敢小覷他?」
「無非是我現下無權無勢,才會任人拿捏罷了。」
像是想起了什麼,少年郎極目北望,只見遼闊晴空,若有所思道,「說起來,蘇大將軍似是該班師回朝了……」
鳳儀宮內,有人說起了同樣的話語。
「你阿耶快回朝了。」
淡淡的女聲,伴隨著嵌銅琉璃香爐內的裊裊白煙升起。
蘇皇後方起不久,正坐在妝台前,任由宮人為她梳起雲鬢,簪金堆玉,再取來盤紋彩繡的廣袖華服,細細裝扮著。
一旁的蘇瑤彎著眼,眸子里亮晶晶的,不無期待。
「阿耶再不回來,可就趕不上給我過生辰,他可是在信里許諾過我,今年定會有些新花樣的。」
她身後的小少年聞言,指尖動了動。
「今日還需會見妃嬪,我便不多說什麼。」
蘇皇后扶了扶發間的流蘇釵,回身道,「只是阿瑤,你如今也該曉事了,你在這宮裡長大是不錯,可也不能總是偷偷溜出去。若是出了什麼事,該如何是好?」
「下回你若是想出去,最不濟也要帶上月枝和流霜,記住了嗎?」
蘇瑤心虛地點點頭,抱著蘇皇后的手臂搖了搖,乖巧道,「姑母說的,我都記得了。」
「六郎,」蘇皇后抬眼,望著一側默然的小少年。
慕衍身子綳起,上前一步。
「下次阿瑤再胡鬧,你只管稟了我,莫要再縱容她,陪著她胡鬧。」蘇皇后淡聲道。
倒也沒有追究此次之事。
蘇瑤心裡鬆口氣。
知曉此事是過去了。
誰知慕衍靜靜地看了她一眼,竟又學著衛岕的模樣深深揖首,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娘娘容稟,皆是因我好奇宮城外是何模樣,才會央求縣主帶著我去望仙台。皆是我的不是,還請娘娘莫要責怪縣主。」
蘇瑤:「……」
這是什麼品種的獃子。
姑母明明都說不計較了,他趕著領罪做什麼。
小女郎皺著鼻子,扯了扯他的衣袖,引得他不明所以地看了過來。
見慕衍看著她,烏黑眼裡是濃濃的疑惑不解之色,蘇瑤氣惱,乾脆又扯了幾下。
反正扯衣袖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
左右慕衍比她高一截,扯起來很是順手。
慕衍不明所以。
他尋思了幾息,索性將手放低些,任由她拉扯。
見他坦言是自己的過錯,將侄女撇得一乾二淨。
蘇皇后本是冷清的面容都柔和了幾分。
「莫怕,我並無責怪你之意。」
這些時日,宮人早就將慕衍的所作所為,事無巨細,盡數稟告給了她,蘇皇后對這個容貌俊美的乖巧少年觀感甚佳。
再加之太子病情漸好,兄長將歸,心中懸著的兩塊大石放下,她看慕衍更是順眼幾分。
「你若是想看看宮城外的景色,等阿瑤再回蘇府時,讓她帶著你一道便是。」
「我聽說你現下在習字?」她又問道。
慕衍面容紅了一下,低聲道,「現下只略識得幾字。」
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在其他人看不見的所在,小少年藏於袖中的左手緊張地攥成拳。
蘇瑤不耐煩聽他們一問一答,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沒一搭地揉捏著手中的石青布料玩,出了神。
她知道慕衍是從老花匠處習的字。
那話本里,直到十幾歲時,才出冷宮的小暴君,是如何識的字?
甚至還會作詩?
對的,話本里分明說慕衍會作詩,小女郎神遊天外。
【昭陽殿里,女郎倚著窗靜靜而立,透過稀稀疏疏的落雨,遙望天際,擔憂起流放邊疆的家人。
「娘娘,」宮人恭敬地捧來錦盒。
女郎蹙眉,似是極不喜這個稱呼,卻也沒說什麼。
宮人俯身,高舉錦盒,「這是陛下遣人送來的,一定要您親手打開。」
蘇瑤驀地想起暴君上次送來的『驚喜』,嚇得後退一步。
他令人將設計害死阿耶的烏桓將領的人頭砍下,用石灰腌好,送給了她,還迫她親手打開木盒,用匕首去切砍。
嚇得她幾宿都不曾睡好,夜半驚醒,便見那罪魁禍首靜靜擁著她,眸色晦明變幻。
宮人見她不喜,嚇得臉色都變了,哀求道,「婢子求娘娘……求娘娘看一眼……陛下說……陛下說娘娘若是不肯打開,便讓人砍了婢子的手!」
蘇瑤到底不忍,顫著手將錦盒打開。
出乎意料的是,內中竟是十色箋。
墨跡儼然,整齊的幾行,分明是幾句情詩。
女郎又驚又怕,暴君又想做什麼?】
回想起劇情的蘇瑤一陣惡寒。
即便話本里的『她』很感激暴君為阿耶報了仇,但強迫著『她』如切瓜砍菜般支解仇人首級,也實在是超過常人的承受程度。
難怪話本里說慕衍是個暴君。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慕衍的手,修長白凈,除了她咬的牙印,便只有些陳年舊傷尚未去痕。
這般好看的手,執筆潑墨才是良道。
搭弓射箭,提劍走馬也是好的。
若是執著鑲金嵌玉的銳利匕首,去一刀刀刨開……
蘇瑤脊背上的汗毛根根炸起,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
「阿瑤?」蘇皇后喚她。
「嗯?」
蘇瑤茫然地抬眼,鬆開了慕衍的衣袖,還悄悄甩了甩手。
似乎能將什麼奇怪的感覺都甩掉。
蘇皇后瞧著心不在焉的侄女,緩緩道出自己的安排。
「你現下身子既是好了,若是去太學讀書,可帶上六郎一道去。」
蘇瑤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太學里,能與她一道讀書的,均是勛貴世家的郎君小娘子,大家在一起讀書,也是為了日後的結交來往,算是打小便知根知底的交情。
姑母此言,莫不是想讓她先帶著慕衍去提前混個眼熟?
怎地突然為何對慕衍如此之好?
還是方才她錯過了什麼?
小女郎緊緊抿了下唇,飛快地掃了慕衍一眼。
惹得他慢慢收起唇邊的笑意。
自己是做錯什麼了么?
俊美如玉的小少年頗有幾分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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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瑤:衛七又要害我!(貓貓憤怒)
慕衍仔細打量幾下對方的臉,果斷將衛七擋開……
衛岕:發生了什麼?(困惑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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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十色箋
是蜀人造的一種紙,又名謝公箋,跟很出名的那個薛濤箋齊名。(據說是仿著薛濤箋造的~)
不過這個謝公指的是謝景初,不是謝安或者謝靈運哈。
李白詩里,「腳著謝公屐」,這個指的是謝靈運。
謝靈運就是謝玄的孫子(謝玄是謝安的侄子),自視甚高,自稱——天下才共一石(一石等於十斗),曹子建(曹植)獨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
~
這個紙,有深紅、粉紅、杏紅、明黃、深青、深綠、淺綠、銅綠、淺雲。這麼多個色,我寫的時候去某寶搜了下,嘿,現在還有賣的。就是不知道有幾分古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