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戰前夕
已是陽曆三月。隨著漸暖的天氣,嬌滴滴綠瑩瑩的新芽冒了出來,山上一片春色。一場春雨過後,明媚的陽光下,土地黑油油的發亮。已是播種的時節,老余卻拿著菜種子,犯難了。
國軍已集中四十五萬兵力,由南向北,向山東解放區推來。山東軍區有二十餘萬八路軍先不說武器,僅憑人數,若跟國軍硬拼,顯然不合適,所以八路軍只能打運動戰。但運動起來,就得離開根據地。將來去哪裡,誰也不知道。如此之下,老余種下的菜讓百姓收了還好,若要便宜了反動派,那還不如讓豬拱了。
李中手裡拿著兩張煎餅,優哉游哉地走了過來。他蹲在一行蔥旁,伸手拔了兩棵,剝掉皮,搓搓手,卷在煎餅里,大口小口地吃著,完全沒注意到老余的猶豫。
老余抬腿踢了他一腳:「吃,就知道吃。」
李中抬抬眼:「幹嘛啊你,剛帶新兵訓練回來,可你們炊事班還沒做好飯,快餓死了。」
老余嘆口氣,甩了甩手。幾粒種子灑落下來,老余趕忙俯身去撿。
李中扭頭看看老余,問:「你今天怎麼了?」
「還怎麼了?那狗日的蔣軍快打過來了,你倒是吃的挺踏實。」
「哈,我當是什麼事呢?咱們從老六連起,天天過的不是這種日子嗎,這回敵人多了,那又有啥了不起的。」
「可我的菜種還是不種?」
「我看你真是替古人操心。種,幹嘛不種?」
「我就怕咱們得撤走。」
「哎呀,你真是——沒老糊塗吧?」李中咽下嘴裡的煎餅,說:「要是咱們撤走,你給附近的老鄉說一聲,不就完了嘛。」
「那要讓敵人吃了呢?」
「那要咱不撤呢?咱撤了又打回來呢?看著你,我都覺得費勁。」李中咬著煎餅,走了。
「那就讓你拿煎餅卷草吃。」老余看著李中的背影,笑了。
情勢一天比一天緊張。老百姓中掀起了一股又一股的風,說什麼國軍有成千上萬的坦克大炮,轟隆隆已碾過了徐州,正向這邊開來;國軍人多像螞蟻,連井水都喝乾——
旅部里電話、電報不斷。張大缸一份份地讀給居旅長和趙政委、黃副旅長聽。此時,國軍的十餘個整編師國軍已進犯魯南,吐著青天白日標誌的飛機也屢屢飛過頭頂進行偵察。此外,距離獨立旅不遠的津浦鐵路也是國軍進攻的重點。
所有人都在忙著,部隊一遍又一遍地修築著工事,地方政府和團級以上的機關處理和焚燒文件,學校、醫院正在有組織有秩序的後撤。
尋一個空擋,張大缸騎馬找到正在後撤的師野戰醫院。人來人往的匆匆之中,張大缸看行進之中的趙娟。她的肚子又大了許多,走路也更加笨重。
張大缸跳下馬來,告訴趙娟:「我向師部申請,派人把她送回老家休養吧。」
但趙娟執意不肯。她說:「多活動還是好事呢,有助於生產。」
張大缸拗不過趙娟,只好把隨身帶來的四盒罐頭塞到趙娟手中。
趙娟笑了:「你這不是以權謀私搞來的吧?」
「呵呵,你太高看我了,有老余在,我一點也某不了私。這是老余專門給你留的。」
「老余怎麼會給我留?我又不是你們獨立團的人。」
「老余說了,你懷的獨立團的娃,理應有你一份。」說著,張大缸又掏出一把勃朗寧手槍,還有二十發子彈,塞到趙娟上衣口袋裡:「這是我跟旅長要的,留著給你防身用。」
趙娟點了點頭。
張大缸將雙手放在趙娟的肩膀上,說:「我走了,你保護好自己,還有咱們的孩子,要是有一點閃失,我饒不了你!」
張大缸跨上戰馬,打著馬鞭走了。趙娟看著他的背影,臉上露出了幸福和不舍的微笑。
回到駐地,張大缸站在了山坡上。腳下環著山坡又新修了一道戰壕,戰壕里的戰士握著槍練習著瞄準。
張大缸眺望著西南,心裡久久不能平靜。他突然想了二缸。他很想知道二缸在做什麼。
張二缸帶領著六七六團撤回了豫東。安定下來后,他請了五天假,先是回留守處探望了妻兒,隨後,來到屈沛傑自殺的山上。
得知屈副旅座自殺的消息,張二缸震驚異常。他打電話曾問過六七七團副團長,副團長吭吭哧哧說不出個子丑寅卯。第二天,屈沛傑的副官打來電話,說了屈沛傑自殺的原因。
他不是不敢打仗,但他不想對自己開槍,何況還是救過六七七團全團性命的恩人。他已經把八路軍當成了自己的袍澤兄弟——副團哭了。那哭聲很像屈沛傑。
張二缸有些感動,又有些埋怨。屈沛傑是個善良的好人,但他不是真正的軍人。真正的軍人感情可以豐富,但決不能複雜,真正的軍人必須懂得感恩,但更要忠於自己的信仰,真正的軍人應該有家國情懷,但決不能常懷慈悲之心。真正的軍人應該牢記自己的天職——
但不知為什麼,一股力量驅使著他來到屈沛傑自裁的山頂。他對自己說:「他是個好人,等打完仗,一定要給他修一座墓碑,畢竟在戰場上,他流過血,殺過倭寇。」
剛返回駐地,張二缸就接到一份新的委任狀。他的六七六團劃歸了整編第48師指揮,隸屬138旅。
師部還在與軍部協商,力求留下六七六團,但六七六團已接到開拔的命令。張二缸的老長官也打來電話,讓他務必服從指揮,在戰場建功立業。這位老長官一直把張二缸當做不可多得的將才。
見過新的長官還有新的同僚,張二缸帶領六七六團出發了。他已在作戰會議上看過行軍路線。此次他的進軍路線竟然與撤退的路線一致。
他笑著對副官說:「早知如此,就不回來了,咱也占幾座山頭,再像在鄒嶧東北一樣,當一回山大王。」
副官陪著張二缸笑笑,又戚戚地說:「團座,那是您與您哥哥可謂同仇敵愾,現在要是您們兄弟二人再碰上,那可怎麼好?」
「哈哈,哪有這麼巧?再說已經擦肩經過一次了,再也遇不上了。」張二缸笑道。
「也是,共軍少說也得二十幾萬人馬,怎麼就能那麼巧。」副官也笑了。
行軍至第三天,張二缸饒有興趣地登上了一座山坡,手搭涼棚,南北看著。春日的暖陽下,坦克隆隆,汽車滿載著士兵,屁股後面還拖著火炮,帶著鋼盔,手握鋼槍的士兵走在坦克、汽車揚起的煙塵中,更叫人覺得塞滿了公路及兩側的田野,中間還夾著騾馬,背上拖著小炮,滾滾鐵甲正由南向北涌流而來。
他對副官說:「抗戰之時,若我軍有如此裝備,那日寇怎能猖狂八年?」
副官笑著說:「團座,看我軍如此強大,共軍就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
「哈哈,但求烽火早日滅,千戶萬戶返家園,周兄,說實話,看著滿山的春色,正是春耕好時節,我還真有點厭倦戰爭了。」
「那我們就早點勝利吧,到時您攜夫人一同踏青,豈不樂哉?」
「呵呵,先回家陪陪爹娘。」張二缸一抖大氅,走下山去。
「團座真是孝子,是我等學習的楷模。」跟在後面的副官看著張二缸擺動大氅的動作,瀟洒極了,又說道:「團座,您的風範更讓我仰慕不已,此仗過後,團座必成為陸軍少將。」
「哈哈,周兄抬舉我了。咱們還是先認真打仗,報效黨國為先吧。」
兩人剛走下山來,一輛吉普車戛然停在兩人面前,車上走下一位陸軍少將。此人就是新編四十八師師長張光瑋。
張大缸趕忙敬禮:「師座好,師座辛苦!」
張光瑋笑呵呵地說:「張團長好,呵呵,張團長意氣風發,看到張團長,我就想到了自己當年呀。」
「師座過獎了,光華怎敢跟師座相比。」張二缸謙虛地說。
「張團長謙虛了。」張光瑋笑了笑:「張團長,兵團司令部剛剛下令,由我師走在前面,我想張團長剛從北面撤下來,咱們的目標又是張團長呆過的地方,張團長,可否賞臉,為我師先鋒呀?」
「既然師座這麼看得起光華,光華定當竭盡全力,為四十八師效力!」
「好,哈哈,張團長,咱們都為黨國效命。」
「是,為當過效命。周副官,通知部隊,立即加速,走在全師最前面!」
乘車走在了最前面,副官悄聲地問:「團座,不是讓第七軍走在最前面么,怎麼走了三天又改命令了?」
「鬼才知道。」張二缸罵了一句:「成天地朝令夕改,真不知道他們想些什麼。」
副團長走了上來,悄聲地說:「聽說第七軍還沒整編完成,軍長借口汽車不夠,故意磨蹭。兵團司令部這才修改了命令。」
「呵呵,什麼汽車不夠,就是不想打第一仗,告訴兄弟們,想喝酒吃肉升官發財,就不能怕死!」張大缸笑道。
副官也笑了笑,說:「我看師座與您惺惺相惜,咱們打了勝仗,肯定虧待不了咱們。」
「老周,你懂什麼?」張二缸壓低聲音對副官說:「咱們還是剛借來的牲口,東家不惜力啊。」
「啊?」副團抬眼看著張大缸:「那您為何答應了?」
「也是因為咱們剛剛劃撥到四十八師,再說,師長的命令,我又怎能違抗。」張二缸臉色憂鬱了一下,又爽朗地笑道:「大丈夫當以戰死沙場為最高榮光,又豈能拘泥小節?我要讓四十八師看看,我六七六團到哪裡都是響噹噹的部隊,我六七六團兄弟都是英雄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