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到了第二日凌晨,風浪才漸漸平息下來。WenXueMi。com
洪熙官一隻手臂緊緊摟著嬌妻,另一隻手的五指深深陷入巨大的樹榦里。夫妻二人漂泊在茫茫的大海之上,舉目望去,四下杳無邊際。現在,洪熙官除了臂彎里生死未卜的嬌妻之外,只剩下背上緊裹著的玄鐵長槍了。
飢餓和疲乏的感覺陣陣的向身體襲卷而來,一種極度的絕望充盈了他的整個身心,長此漂流下去,自己夫妻二人終將成為惡鯊口的美食。若非一股強有力的意志支配著他體內的每一條神經,二人絕計已消失在昨夜的狂風巨潮之中。
一陣眩暈的感覺瞬息之間襲上心頭。
洪熙官心中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長久的支撐下去了。
他的內心深處生出一難言的滋味,倘若與懷中的嬌妻長眠於這茫茫的海域之中,未嘗不是一個好的歸宿!
二人的情感將得以永恆!
就在這時,朦朧之中似聽到一聲尖銳的號叫。
他的精神陡地大熾,心中重燃起生命之火種,一種強烈的求生**自心中生出,循聲望去,一艘巨大的帆船躍入眼帘,正迅速向自己接近,船上傳出一串驚呼之聲,有人大聲叫道:「前面有人……」
一陣狂喜瞬息湧上心頭。
他知道自己終於被死神又一次拒之門外。
當他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人撈上船板上時,一種極度的疲倦迅速佔領了他的整個身心,終於沈沈的昏睡了過去。
他與妻子漫步在廣袤的原野上,四面白茫一片,色彩極是單調。
明月瑟縮在他的懷裡,顫聲道:「洪大哥,我很怕!」
他輕撫著嬌妻清麗的臉頰,柔聲道:「不要怕,月兒,洪大哥在你身邊,一定會保護我的小妻子!」
一陣狂笑聲驀的自天際響起,一個金甲巨人浮現在空際,倏的一箭射出。箭若流星,破空而至,沒於明月的心窩上。
他目眥俱裂,大叫道:「月兒!月兒……」
聲音漸漸遠去。
「啊……」一聲低吼,洪熙官倏的自夢中驚醒過來,眼前一片大亮。回想方才這一場噩夢,不禁冷汗涔涔,濕透衣襟。
一個身材頎高的中年人負手佇立於窗前,聞聲轉過頭來,淡淡笑道:「你醒了?」
洪熙官自木床上坐起,低頭望去,身上的衣衫業已被換去,是一套天藍色的長衫,質地柔軟之極,顯然是棉料中的上品。耳邊傳來陣陣的水聲,他驀的想起昏睡過去之前的那一幕,失聲道:「請問這位兄台,這……這是什麽地方?我的夫人在哪裡?」
那人笑道:「閣下不必擔心,貴眷現由舍妹照顧,雖未蘇醒過來,但已無大礙。」聲音輕緩柔和,不失溫文爾雅。
洪熙官心中頓時一塊石頭落地,不禁對眼前這人大為好感,躍下床來,抱拳道:「大恩不言謝,在下洪熙官,不知恩公高姓大名?」行動之間,只覺由身體各位傳來一陣乏力的感覺,情知這是體力透支之後的必然現象。
那人微還一禮道:「不敢,在下姓奉,單名一個先字。洪兄的座船想必是被昨日的海上風暴所毀?否則,也不會弄得這般境地!」
洪熙官苦笑道:「奉兄所猜無差,洪某率性而為,欲以一木伐強渡重洋,當真是愚不可及,顯些誤了我夫人的性命。設非奉兄及時出手相助,洪某夫婦二人焉能得保性命?大恩大德,容後再報!」
奉先目中露出驚異之色,說道:「洪兄不必客氣,奉先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洪兄氣宇軒昂,乃當世英雄人物,單以在這大海狂瀾之中漂流一晝夜,仍能安然無恙,絕非等閑之人所能做到,奉先交友如此,幸甚至哉!」目光落在床頭的那桿玄鐵長槍之上,又嘆道,「這件神兵乃是數百年前之物,絕不遜於幹將莫邪之流的寶器,難怪洪兄瀕臨絕境之時,仍不願將它挪下。」
洪熙官道:「奉兄果然是神目如電,此槍正是前朝一位槍法大家的成名兵器,所謂『槍在人在,槍亡有亡』。洪某有幸得此神兵,豈能有辱先賢之名?」
奉先大笑道:「好,好,英雄神兵相益得彰,奉先果然未曾看錯人!」
正在說話之間,只聽門外傳來一聲音道:「大哥,什麽事值得這麽高興啊?」聲音清脆明亮,有若珠玉墜盤。
洪熙官頓覺眼前一亮,但見自門外走進一個妙齡少女,十七八歲年紀,瓜子臉兒,穿一件百褶長裙,兩個淺淺的酒窩若隱若現,笑容甜美之極。
奉先道:「小妹,快來見過洪大俠!」
那少女盈盈走至洪熙官面前三尺許,嬌聲笑道:「我叫奉采菱,你就叫我采菱好了。」
洪熙官微微一禮道:「菱姑娘。」驀的想起自己的嬌妻,此時不知是否己醒來,當下道:「菱姑娘,不知在下的夫人……」
奉采菱目中倏的掠過一抹異彩,說道:「洪大俠是想打聽洪夫人的情形麽?你對你的夫人真好,在這樣的困境之中也不曾將她拋下。你不用擔心,她現在很好,只是在海水中泡了一晝夜,難免染上風寒,服一點葯就沒有事了。」
奉先笑道:「在下的這位小妹,隨我們奉家的貨船去西洋多次,與修道院的修女交往甚密,也學了一些膚淺的西洋醫術,儼如一個女國手,尋常的小病是難不了她的。」
奉采菱嬌嗔道:「大哥,你又取笑人家了!」
洪熙官異道:「奉兄竟然與西洋人有生意往來麽?」
奉采菱道:「不錯,我們杭州奉家自我爺爺那一代起,就與西洋人做生意了。大哥從不精通古玩字畫,這一次前去西洋,我們就運了很多的陶器和字畫,那西洋人歡喜得不得了!」
洪熙官沈聲道:「古玩字畫乃是我華夏先祖留下來的寶貴遺產,豈能流落異域?」心中大不以為然。
奉先何等聰明之人,自是看出洪熙官的心思,長嘆一聲,目光投向窗外,悠悠道:「古往今來,人們往往因為執著而失去了很多的東西。這些年來,黃河下游一帶洪水泛濫,致使民居倒塌,百姓居無定所,哪還有心思去呤哦風月?不錯,這些都是華夏先輩留下的寶貴遺產,但畢竟都是死物,較之老百姓的性命就微不足道了。我們大清百姓現在需要的糧食與藥品,西洋人既喜歡這些瓷器書畫,就讓他們拿去罷了,卻換回我們最需要了東西。」
奉采菱道:「是啊,這些年來,朝庭拔下的賑災物資,皆被和坤這奸賊吞掉,只有靠我們老百姓自己了。我們奉家有祖訓,每一年都要施粥放糧,籌備銀兩賑災,僅靠家裡幾家綢緞莊的生意哪能成事?這一趟大哥又自西洋換回許多的白銀和藥材,都將送往災區。」
奉先驀的回過頭來,道:「與西洋人貿易,古皆有之。早在前朝永樂年間,就有鄭和下西洋加強海外貿易,揚威海外。而今西洋人的經濟進展迅速,我大清更欲取長補短。現在朝庭奸佞當道,民不聊生,奉先能做的也僅止於此,其中是非得失,容後人評說。」
洪熙官不禁徽微動容,近來來的黃河水患,天下共知,只是奉家所為若告之天下,難免會引起一番激烈爭執。當下正容道:「洪某一介武夫,不懂得什麽大道理,但奉兄若當真為天下百姓謀福,洪某自是敬佩之極。」
奉先大笑道:「洪兄盛譽,在下何敢克當?奉先不過是一個滿身銅臭的奸商罷了!」
二人相視而笑。
遠遠的,一條長長的海岸線在望。眾人走至外面的甲板之上,洪熙官迎著柔和的海風,思緒萬千。
這一次重返中原,不知是福是禍?
奉采菱道:「洪夫人身體較弱,不能起床行走,洪大俠不如隨我們的船一起來杭州吧,不之洪大俠意下如何?」
奉先也笑道:「是啊,小妹說得不錯,到了杭州,就讓奉先權盡地主之宜!」
洪熙官道:「怎敢叨擾?」
奉先道:「洪兄毋須客氣,你我一見如故,正好把酒論交,就到舍下小住一些時日,再作打算!」
洪熙官暗忖自己夫婦二人自當日墮江之後,已遠離大陸精月之久,料想和坤手下一眾高手業已回去復命,入住杭州奉家並無多大危險,當下便欣然應可。
巨船緩緩自大海進入河流的岔口,逆江涌直上,水流變得湍急起來。
洪熙官負手站在前面的甲板上,忽然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一個低細的聲音自耳邊響起:「洪大哥!」
洪熙官聞聲一震,霍的轉過身去,顫聲道:「月兒……」
明月一襲潔白衣衫,在奉采菱的扶持下,出現在自己的身後三尺許。
二人的目光乍然相接,心中都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洪熙官迎了上去,輕輕將嬌妻擁入懷中。奉采菱臉上飛起一抹紅暈,低聲道:「你們……你們談一談,我……進去了!」轉身飛鳥一般的鑽進船艙里去了。
明月在夫君的懷中啜泣道:「洪大哥,明月真……真的以為見不到你了……」
洪熙官柔聲道:「傻丫頭,我們沒有事了。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時,船駛進一截狹窄的何段,水流更為洶湧起來,浪花不住的撞擊在船首,激起漫天的飛沫。
洪熙官問道:「月兒,還記不記得我們墮江時的情景?」
明月嫣然笑道:「當時明月真是怕得很,但又想到能與洪大哥一同共生死,心裡又覺得很滿足。」轉過身去,望向江面,輕聲呤唱道,「若不是襯殘紅芳徑軟,怎顯得步香塵底樣兒淺。且休題眼角兒留情處,則這腳蹤兒將心事傳。慢俄延,投至到櫳門兒前面,剛那了一步遠。剛剛的打個照面,風魔了張解元……」
洪熙官聽她唱起《西廂記》中的一個段子,心裡頓時大為快意。
有妻如此,夫負何求?
就在這裡,江面忽傳來一串驚天動地的長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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