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黃粱夢醒

嘉貴妃繼續說道：「那套嫡庶尊卑的規矩放在你們陳家或許行得通，但是到了宮裡，怕是沒什麼用。宮裡拼的是什麼，是娘家的靠山，是恩寵，是子嗣。論起這些本宮哪裡比你的姑母差？皇后是陳家的嫡女，但是本宮也是鄰國送來的貴女，娘家在我們族裡也是響噹噹的厲害，皇上對我族越來越重視，自然也會禮待於我。論恩寵，皇后是結髮妻，但本宮才是皇上最寵愛的女人，在後宮，有幾個女人敢和本宮比恩寵？論子嗣，本宮有一子一女，更是贏了皇后的……」

「嘉貴妃到底是什麼意思？」陳錦榆聽嘉貴妃越說越不像話，大聲打斷了對方的話，「您在這兒和兒臣討論了什麼嫡庶什麼家世什麼恩寵什麼子嗣，是想要說姑母不如您嗎？還是您存了取而代之的心？您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些，這些話也敢宣之於口？還真是連遮掩都懶得去遮了呢。」

「取而代之？哈哈哈哈，好一個取而代之，本宮現在還怎麼取而代之？還有這個必要和可能嗎？」嘉貴妃又張狂的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聲音里卻滿是哀怨和遺憾，眼眶也漸漸的紅了起來，到最後就連笑聲都很哽咽。

她的話沒說明白，但大家心裡都清楚。是啊，她還怎麼去取而代之，皇上都快要死了，是能在臨死前廢了皇后改立她？還是能廢了太子傳位給她的兒子？照眼前的情形，皇上臨終前能不能清醒過來留下幾句話都是未知，哪裡能顧得上區區一個女人？

嘉貴妃的傷感在於，她曾經努力過想要取代皇后，但是功虧一簣；也努力過想要讓皇上廢了玄凌立她的兒子為太子，終究也未能如願。最後的最後，她的願望很簡單也更實際，就是希望自己能盛寵不衰，至少要熬到兒子長大成人建功立業、女兒尋得一位好夫君，等有了兒女給自己做靠山，她就收手，再也不費盡心機日夜絞盡腦汁的和那些女人爭寵了，她就靠著子女的庇護而活就好，畢竟自己的孩子，遠遠比男人要可靠的多。

入宮十三年，爭寵十三年，她又怎會不累？她每天提心弔膽的活著，不是擔心皇后的為難，就是擔心新人的到來，位份越高走的越遠就越是辛苦。

往上看，有皇后這位中宮在，她始終都是妾室，說不定哪天皇后容不下她就會對她趕盡殺絕，她心裡也明白，敵後是結髮夫妻共同患難過，皇上待皇后一向很好，再加上陳家這座龐大無法撼動的靠山，皇后若真是拼個魚死網破想要了她的命，皇上到最後一定是向著皇后的；

往平看，宮裡雖說只有她一位貴妃，但是妃位有四人，這四位都是跟了皇上二十年的老人，子女雙全家世顯赫，和皇上有那麼多年的情份在，在宮中一向深得人心。四人雖然位份照她差一級，但是在皇上和後宮眾人心中的分量，並不比她輕，她平日里也不得不給幾分薄面。最要命的是，這四人都是跟著皇后一路走過來的，對皇后敬重有佳，是一夥的；

往下看，新人一波波的入宮，那些嬌艷可人的小姑娘們啊，宛如枝頭剛剛含苞待放的花朵，連她這朵絕色海棠看了都不禁羨慕。雖說那些人沒有她美，但是她們年輕啊，一個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子，總有一天鋒芒會蓋過她的吧。她今年三十歲了，歲月不饒人，再美的容貌也抵不過時間的殘酷，現如今維持這份美貌已經很吃力了，她又能維持多久呢？再過上十年，她就是四十歲的老婦，美麗的容顏也應該不會再美了吧，而那些剛入宮新人，也不過二十五六，正是風韻猶存，兼具了少女的青春和少婦的成熟，是一個女子最招男人沉迷的年紀，她如何還能比得上？何況，宮裡哪裡會缺了女人，三年一選秀，新人源源不斷的進宮，一波老去又來了一波嫩的，永遠會更年輕的女子陪伴在皇上左右，那些容顏老去的女子，失寵了也就失寵了，誰還會再多看你一眼。

帝王的愛是最無情最不牢靠的東西，尤其是皇上年歲漸長，越來越喜歡年輕的姑娘，以前還會挑選一些有家世有品行的世家女子入宮，現如今愈發的不管不顧，只看重青春貌美，就連舒貴人那等花房賤奴出身的女子，都能爬上龍床，與她姐妹相稱，她也算是看透了皇上。

嘉貴妃知道舒貴人一事，皇后沒少在背後推波助瀾，皇后尋了一個出身低賤卻年輕漂亮的宮女去伺候皇上，除了要裝大度扮賢惠討皇上歡心，最重要的必然是誠心羞辱她。皇后抬舉一個賤女與她爭寵，還給賤奴撐腰與她對抗，不就是要讓滿宮看她的笑話嗎？

她知道，皇后就是想警告她——別看你是外族貴女、位列貴妃又有兒有女，但是你已經不再年輕，皇上當初貪戀你的美貌才對你寵愛萬分，如今你日漸失了這美貌，皇上自然不會再喜歡你。不信你看，一個出自花房的低賤奴才都能分了你的恩寵，你還有什麼好得意的。等再過上兩年，你成了昨日黃花，宮裡還會有更年輕的女子來伺候皇上，到時候皇上還會多看你一眼嗎？而本宮則永遠都是尊貴無比的皇后，又有太子在手，來再多的女人也威脅不到本宮，最後一敗塗地的，只能是你這個靠美貌得寵、狐媚惑主的妖精。

再美的妖精也只有在年輕的時候才動人，一旦老了丑了，變成了老妖精，那就是罵人的話了，沒有一絲的讚美。

因為舒貴人的事，嘉貴妃恨毒了皇后，雖然她沒有證據證明是皇后在背後使手段抬舉了舒貴人，但她能明明白白的看出來，皇后對舒貴人的偏幫，而舒貴人正是仗著皇上的寵愛和皇后的抬舉，才敢囂張跋扈，小小一個貴人居然敢與她一個貴妃叫囂，當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嘉貴妃一向自恃美貌和出身，覺得自己是屬國貴女，被進獻給皇上，是大齊對她族人的看重，她能得寵，除了美貌會服侍，只怕和自己的母族有脫不開的關係，在後宮，嬪妃們的榮辱和娘家的強弱有著分不開的關係，前朝後宮密不可分，一個嬪妃代表著一個家族，一個家族又支撐著一個嬪妃。

她本來引以為傲的兩樣東西，卻被一個無比低賤的女子打破，舒貴人不見得比她美，但還不滿二十歲，十歲的年齡差距，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那是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於容貌上更是絕對的打擊。海棠花再美艷無方，若是到了快要凋零的花期，花瓣枯黃乾癟，彷彿失去了所有汁水和色彩，黯然失色，還真就不如牆角剛剛綻放的野花討人喜歡。

而最讓她感到羞辱的是，舒貴人低賤的出身，卻能夠和她伺候同一個男人，那樣的女子本來連近身伺候她都不配，現在卻能夠與她稱姐道妹，她怎能咽得下這口氣。她知道反正皇后是不怕的，這宮裡多再多的女人，都對皇后的地位沒有半分的影響，皇后自然樂得尋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子過來，一面與她爭寵，一面羞辱於她。

這個仇嘉貴妃一直記在心中，日夜都想著如何報復回去。可她還沒來得及想出好辦法，皇上就病倒了，而且很快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一旦皇上駕崩，她沒有最後的依靠，在宮裡就真的是涼透了，皇后卻可以憑藉嫡母和養母的身份，成為唯一的皇太后，依舊凌駕於她之上，往後要捏死她就和捏死一隻螞蟻那般的輕鬆。畢竟不管皇后如何對待她，玄凌都不會為了一個毫無交集的外人怪罪於自己的養母。

今夜她就是懷著複雜的心情來到了皇后的寢宮，走進來前，她有無數的想法和計劃，可真的進來了，和陳錦榆正面交鋒了，她反倒是不知自己究竟要怎麼辦了，只覺得被對方一再的激怒，喪失了理智和冷靜，一會兒暴躁一會兒卑微一會兒平靜，完全被一個小丫頭牽著鼻子走，半點不像平日掌控全局的那個嘉貴妃，甚至有種深深的無力感，連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都不曉得。只會憑著瞬間的心情，衝動的說出許多的話來。

就好比陳錦榆的嫡庶之論，她既惱怒皇后總是用「嫡」這一身份壓著自己，又怨恨連一個小賤婢都能與她同為嬪妃，所謂嫡庶尊卑怎麼到了她這裡就全都不靈了。她對上受盡了身為妾室的氣，對下也沒感受到多少位列貴妃的尊貴，就好比被夾在中間，兩頭受氣左右不是人，這哪裡是她一個貴妃該有的待遇。

不過既然陳錦榆這個小丫頭要和她討論一下嫡庶，她就不妨先給這位太子妃上一課，也好叫這位太子妃早早感受一下宮裡的規矩和炎涼。她緩了緩情緒，繼續冷笑著說道：「太子妃，很快這後宮就是你的舞台，你，和你府里的女人就是這台上的主角，日後還會有更多的女人粉墨登場。既然今日咱們有幸說上幾句話，本宮也不妨教教你。在宮裡嫡庶尊卑也重要也不重要，就好比你姑母，貴為皇后，宮裡所有的女人都得聽她的，再多的女人入宮來伺候皇上，也威脅不到她的地位，再加上她有陳家有太子，皇后之位穩如泰山；但是論及恩寵，這些年你姑母是遠不如本宮的，而本宮呢，近些時日又被一位貴人奪了不少恩寵去，最可笑的是，那個貴人從前只是花房裡侍花弄草的賤奴，在奴才中都是下等貨色，還不如玉芝尊貴體面。可就是這樣一個女子，也能爬上龍床成了嬪妃，還深的皇上寵愛，只因為她年輕貌美。請問這又是哪裡來論的尊卑？一個奴才有資格和主子們平起平坐，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陳錦榆聽到這裡臉色微微一沉，和旁邊的冬雨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神色都有些異樣。嘉貴妃大約還不知道她們已經見過舒貴人，更不知道她身邊的那個同樣年輕貌美的丫鬟夏雪，也存了飛上枝頭的心，想要效仿舒貴人。陳錦榆心中更加警醒，嘉貴妃的話可謂給了她當頭一棒，也提醒了她一個奴才也是可以有辦法翻身的。她默默告誡自己，夏雪絕對留不得，不僅留不得，還得快快送走。

嘉貴妃不知曉陳錦榆在想什麼，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繼續控訴道：「所以你記住，宮裡的尊卑從來不是只看出身和位份，更重要的是皇上的寵愛，畢竟宮裡的女人都是為皇上準備的，她們存在的意義，一是為皇室綿延子嗣，二就是伺候皇上開心，只要你能讓皇上喜歡你寵愛你，就算出身低賤也有出頭之日，反之再尊貴的出身在宮裡也早晚無用武之地。皇上就是後宮女人的天，天的心意才是最要緊的。你日後入了宮做了皇后，可別再一味的只看重出身，就算你貴為皇后，又有陳家撐腰，將來還會有嫡子，但是若不得寵，日子過的怕是也不順心暢快。嫡庶，並沒有那麼重要，更何況……」

※※※※※※※※※※※※※※※※※※※※

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