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重

穩重

話到此處嘉貴妃突然停頓了下來,微微一笑,轉身拿起茶盞開始喝茶,一看就是故意要吊陳錦榆的胃口。陳錦榆很想知道那個「何況」是什麼,急切之下上了當,正要追問,一眼就看見嘉貴妃旁邊的玉芝沖著她使眼色,那意思再明白不過,就是要她穩住,不要主動開口去問,不然就是落了下風,嘉貴妃既然說了肯定是要說全的,她若是著急了那便是輸了。

陳錦榆受到玉芝的眼神,趕忙穩住了心神,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她學著嘉貴妃的樣子,也端起茶盞喝茶,用茶盞遮蓋住自己臉上未定下來的焦慮和急躁,同時心裡暗嘆:幸好有玉芝在旁邊提醒,否則她衝動之下就上了套了,嘉貴妃擺明是故作玄虛,故意將話說一半好引她著急引她出口詢問,她只要著急開了這個口,就落了下風。真的是好危險啊,看來她還是太稚嫩,要學的東西還太多太多。

一邊慢慢的喝茶,一邊快速的緩和情緒和神色,等到陳錦榆將茶盞放下時,面上已經一派雲淡風輕,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她是真的不急了,嘉貴妃話說一半顯然是為了引誘她,如果是要緊的話,她不問嘉貴妃也會主動說;如果無關緊要,說不說又有什麼關係,她從來不是一個好奇心重的人。

陳錦榆的雲淡風輕讓嘉貴妃驚愕無比,這下反倒換成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她本以為陳錦榆到底年輕,說不定性子急躁城府也沒那麼深,她話說到一半故意停住,就是要逗得陳錦榆著急開口詢問,這樣她再說出來的話才更有分量,無形中也能羞辱到陳錦榆,看看樂子。

可讓嘉貴妃沒想到的是,陳錦榆竟然這般沉得住氣,不僅一個字都沒有問,看她喝茶自己也端起茶來喝,臉上始終帶著淡然安寧的表情,彷彿對她未說完的話半點兒不感興趣,而是用行動告訴她——你樂意說我就聽著,不樂意說我也不好奇。

這一波暗自較量,勝負立斷,陳錦榆站穩了上風,嘉貴妃擺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僅沒有引的陳錦榆失態,還讓自己陷入尷尬的境地——因為那句未說完的話她是必須得說的。她變得很被動,頓時惱羞成怒,放下茶盞時用力過猛,幾乎是將茶盞砸在了桌子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陳錦榆聽到聲音,又看見嘉貴妃臉上的怒意,心裡的大石終於落了地,這一波她贏了,剛才嘉貴妃果然是故意再引誘她,見她沒有上當反倒是把自己氣的夠嗆,頓時落入了下風,那些話看來是不得不說了。

嘉貴妃冷笑一聲,用無比嘲諷的語氣說道:「太子妃別把嫡庶看的太重,要知道,太子殿下也不是嫡出,若是讓他知道你看重嫡庶之分,不知心裡會作何感想。」

嘉貴妃一語點醒陳錦榆,玄凌並非是皇后親生的,所以嚴格上來說,他也不是嫡子。這本是說了一個事實,可陳錦榆聽在耳中卻是顯而易見的挑撥諷刺。不管是在姑母心中,還是玄凌心中,都在竭盡全力的拿對方當自己的至親,姑母努力想忘掉玄明,玄凌努力想忘掉生母,雖然誰都知道他們內心深處不可能真的忘記,但是只要雙方嘴上都不說,至少在人前,他們就是親母子。至於人後的那點小心思,沒有人願意去深究,誰還沒點自己的小秘密呢。

可是嘉貴妃那番話是什麼意思?想要堂而皇之的告訴所有人,皇后和太子其實也不是真正的母子,他們的關係不過是利益的牽連,不過是人前披著一層虛假的外衣,內里什麼樣自己再清楚不過。她是想將太子是庶子出身這件事根植在每個人心中,再告訴所有人,太子不是皇后親生的,即便是十年的母子之情,他也不過是庶出?這事若是被有心渲染,萬一惹的皇后和太子生了嫌隙,嘉貴妃怕是第一個得利的人,就算沒有好處可得,她那麼恨皇后,能看一場笑話也是賺到了。

陳錦榆氣的臉都紅了,目露凶光,惡狠狠的瞪著嘉貴妃,彷彿恨不能立即將人攆了出去,她咬牙切齒的一字一字回擊著嘉貴妃,說道:「嘉貴妃這話就錯了,殿下從來沒有避諱過自己的出身,他也不覺得庶出有什麼不妥。我大齊的皇位歷來賢能者任之,鮮少有嫡子繼位的情況,即便是當今皇上,也不是嫡子。父皇看重殿下將皇位交託給他,是看上了他的才幹和能力,還有仁善的心、為國為民的心,絕非是嫡庶。殿下養在姑母身邊十年,姑母對殿下視如己出,兩人的感情也很好,絕不會因為殿下不是從姑母肚子里出來的就心存嫌隙。都說生娘沒有養娘親,就是這個道理,孩子是誰養大的,誰對孩子好,自然就是孩子的親娘。殿下仁孝忠義,絕不會忘記姑母的撫養教導之恩,更不可能母子離心,讓別有用心之人挑唆了去。」

到了後面陳錦榆越說越大聲,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反駁了嘉貴妃說服了自己,卻不知她此舉已經露了怯,相比之前的從容淡定,越發顯得此時有些心虛,所以才會用很大的聲音來遮掩。嘉貴妃是何等精乖之人,正如方才看到陳錦榆鎮定自若就能得知她沒有上當一樣,她已然從陳錦榆此刻的態度中看出了端倪。她嘴角揚起一抹冷笑,反倒是很悠閑地說道:「是嗎,如此甚好。」

一旁的玉芝眉頭緊鎖臉色大變,沖著陳錦榆微微搖了下頭。她雖然是奴才,但是在宮中生活了二十幾年,又跟著皇后在腥風血雨里殺出來的,什麼沒見過,論心智城府,遠非陳錦榆這個只有十七歲的女子能比的。就像之前她及時制止陳錦榆衝動時一般,這次陳錦榆剛落了話音,她就察覺出不對勁了,只恨反應慢了半拍,讓嘉貴妃鑽了個空子,扳回一局。

玉芝咬著嘴唇,心中百轉千回,她是皇后的心腹,自然知道皇后和太子看著母慈子孝,但其實雙方都不曾真正拿對方當自己最親的人,他們一個忘不了親子一個放不下生母,二人心中都存著一個結。隨著年歲的流逝,太子長大成人後愈發的有了自己的主見和決斷,再也不是皇后能隨意控制的那個小孩子了,所以心裡的這個結就越來越大,漸漸的竟隱約向著死結的方向發展過去,長此以往,只怕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利。幸好太子仁孝又懂得知恩圖報,再加上有太子妃在,他們母子的關係倒是能夠平穩的維繫下去,但是天有不測風雲,誰也不敢說沒個意外發生,真到了那一天,只怕兩人隨時會有翻臉的可能。

這是一個禁忌,無論是皇后還是太子甚至是太子妃,都不敢輕易觸碰,更不用說堂而皇之的說出來。可是這個嘉貴妃卻三言兩語道破,這不是存心火上澆油嗎?玉芝氣的咬牙切齒,竟不顧規矩恨恨的瞪著嘉貴妃,似乎隨時都有衝上去動手的可能。她就知道這個女人半分好心也沒有,成日里盼著皇后出事,盼著後宮雞犬不寧,自己眼看著沒好日子過了就不許別人痛快,想要拉著所有人一起下地獄才開心。魔鬼,這個女人是魔鬼。

玉芝惱恨之下,竟然忘了身份,惡狠狠的瞪著嘉貴妃,一副要吃人的兇惡表情,嘉貴妃受了一肚子的氣,早就不想再忍下去了,眼見一個奴才都敢來瞪她,真是翻了天了,她要是不出這口氣,以後宮裡是不是誰都能爬到她頭上來了?真是天大的笑話,她入宮侍駕十三年,位列貴妃,又育有皇子公主,還能讓一個賤奴欺負了去?

嘉貴妃站起來,直接就狠狠一巴掌砸在了玉芝的臉上,尖聲罵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賤奴,你瞪誰呢?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瞪本宮?茉妍,把這個賤奴給本宮送去慎刑司,狠狠打五十大板,再送去辛者庫做苦役。」

玉芝沒想到嘉貴妃竟親自動手打人,不設防之下被打的跌倒在一旁,臉頰高高的腫起,嘴角處有獻血滲出,就連髮髻都亂了。

茉妍是嘉貴妃從族中帶來的親信,自然是唯命是從,方才嘉貴妃受辱,她在一旁聽著早就氣到不行,這會見主子終於是發威了,立刻附和著。她走到玉芝身邊,一把將倒在地上的玉芝揪起來,陰狠的一笑,就要揪著人往外走去。

正如皇后和嘉貴妃不合一般,玉芝和茉妍也是死對頭,然而玉芝是宮中的老人,又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在宮女的品階中是最高的;而茉妍來自外族,本就與大齊的子民有些格格不入,宮裡的奴才們又自有他們的傲氣,看不上外族之人,覺得那裡是蠻荒之地,怎抵得上大齊人傑地靈、稱霸中原,他們雖然是奴才,但也比蠻夷子奴才高一等。所以那些奴才們面上礙於嘉貴妃得寵不敢得罪茉妍,但私底下集體抱團排擠她,再加上他們都敬重玉芝,自然聽從玉芝的話,很是不待見茉妍。

嘉貴妃在屬國也是世家貴女,茉妍雖說奴才,卻也是沒受過什麼苦什麼氣的貼身婢女,就好比夏雪和冬雨一般,在婢女中是頭一等的。嘉貴妃嫁入宮中,茉妍的生活也在不似從前那般風光,不僅處處被玉芝玉葉二人壓一頭,其他奴才也瞧不上她的來處,暗地裡笑話她是蠻夷之女,是野人。而皇后和嘉貴妃不合,她和玉芝自然是死對頭,她又鬥不過玉芝,明裡暗裡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茉妍一路受著氣,卻無奈玉芝無論是身份還是在宮中人脈都遠勝於她,她怕給主子惹麻煩,只能暗自忍耐,以求來日。

今天,就是她求了許久的「來日」,玉芝再得臉也是個奴才,敢對貴妃不敬,怎麼處置都不為過,既然是主子下令發落了玉芝,那麼她也就不必客氣了,先將人送去慎刑司,她保證有的是招數用在玉芝身上,讓這個死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茉妍陰笑著,一邊拽著玉芝向外走,一邊惡毒的想著那些酷刑,已然在心裡將玉芝拔下一層皮了。

可是嘉貴妃主僕都忘記了,她們這是在皇后的宮裡,忘記了還有一個陳錦榆在,更忘記了這後宮很快就是陳錦榆說了算了。

陳錦榆本氣惱自己到底是中了嘉貴妃的計,露了怯,正想著如何補救,誰想嘉貴妃突然就打了玉芝,還讓茉妍將玉芝送去慎刑司受刑,事後發配辛者庫。陳錦榆雖然沒有在宮裡生活過,卻也時常聽人提起慎刑司和辛者庫的恐怖,慎刑司是犯錯的奴才和嬪妃受刑審問的地方,就相當於刑部大理寺。嬪妃們倒還好說,可若是奴才們被主子送進去了,重則當場斃命,輕則也要脫一層皮,嘉貴妃主僕都那麼的恨玉芝,怎麼可能讓她好過,玉芝若是真被送進去了,不死也要半殘。

不行,她絕不能看著玉芝姑姑出事。陳錦榆在瞬間就下定了決心,她要不惜一切的救下玉芝,玉芝是姑母最信任的人,用了二十多年的左膀右臂,折了一個玉芝,猶如斷了姑母一臂,更助長了嘉貴妃的囂張勢焰,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種情況發生。

下午的時候還發誓說要學著獨當一面,要試著保護姑母,那麼就從眼前這件事開始做起吧。她若是能抵擋住嘉貴妃的攻勢護住玉芝,那是不是就代表她有這個能力在宮裡生存、可以在後宮爭鬥中保護好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為了一試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她也絕對要保住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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