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窗外的呼嘯聲似乎更大了,似野獸臨死前的嘶吼,透著一股絕望。

夏子明沉重地點頭,對季思寧道:「那官道旁的密林,連接著九鼎的藏身之所。你的血被秘術牽引向九鼎,與九鼎相融,不知不覺間進行了血祭。」

「原來如此啊。」季思寧還記得,那日,是季城第一個發現了他。她死在季城懷中。如今回想起來,真是諷刺啊!可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嗎?」季思寧聲音平穩,心尖微顫。

「知道。」夏子明知道她問的是季城。

季思寧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軟倒在地上。夏子明伸手欲扶,卻被她的眼神制止,手伸在空中,半響手握成拳,背在身後。

季思寧這般癱坐在地上,抬頭看著他,一雙眼如古井般死寂:「告訴我真相。」

夏子明道:「你承受不住。」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承受不住的。」季思寧譏諷,雙手撐地,緩緩起身。

夏子明看著她,眼中儘是憐惜,緩緩道來:「凌王的動作,我們全看在眼裡。那時候,我們根據山海圖提示,找到了九鼎的大概位置,但那時並不是將九鼎帶回去的好時機。爹根據山海圖指向,發現那處位置竟與京都郊外密林相連,土質更是一脈相承,心中便有了主意。」

「主意就是讓我死在那裡?」季思寧的聲音縹緲,似無蹤無影,「不止我,連趙業、趙凌、桑梓、王婉,這些人,都被你們算計其中?只是為了讓我死得其所?」

「子清,我不想的。」

「我還是不明白,」季思寧道,「怎麼會這麼巧呢?你們怎麼就能算的這麼准,如果我沒有死在那條路上,沒有死在密林邊,那你們會怎麼做?」

「不會。」夏子明狠狠閉上眼。

「什麼?」季思寧不明白,看向他。

他睜眼看著她,目露不忍:「桑梓是三苗族人。」

「什麼?」季思寧腦中一片茫然,已不知作何反應。

夏子明狠狠地看著她,終是告訴了她真相:「桑梓是三苗族人,是爹早就安排在凌王身邊的人,不止桑梓,就連齊王身邊,也有三苗族內應,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在合適的時候血祭九鼎,只不過,機緣巧合,最終桑梓完成了使命。」

「這麼說來,當時季城經過也是……」季思寧看向他,眼神漆黑如墨。

夏子明臉上狠意未消,似乎只有趁著這股狠勁兒,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是,族長知道。那日,桑梓給了你一刀后,本來是要看著你斷氣才算完成使命,沒想到突然有人來,她不能暴露身份,只能遁逃,但我們都沒想到是族長。在原本的計劃中,他應該完全置身事外,更不應該出現在那裡。」

隨著真相的揭露,季思寧的思路越發清晰,越來越多的疑點也浮出水面。

她問:「上一世,我死了之後,靈魂一直出不了京都,也是你們所為?」

「是爹,」夏子明道,「用了控魂術。」

「我既然已經以夏子清之身血祭,為何還不讓我離開?」季思寧道,「季城即使快到三十,但血祭已成,詛咒已破,他已無礙,為何還要讓我重生在季思寧身上?」

「因為,」夏子明道,「血祭沒有完全成功。」

季思寧雙眼似利刃般向他射去:「說清楚。」

「子清,」夏子明的目光無不悲涼,「第一次血祭因為距離太遠,未能徹底觸發九鼎,而你魂魄飄蕩之時所看見的族長,之所以已經活過三十歲,是因為那時候的你,已經被二次血祭。」

「什麼?」一個令人不可置信的猜想浮現的季思寧的腦海中,「你的意思是,我不是,我……」她已經震驚得失去言語。

夏子明道:「子清,你是重生在了季思寧身上,但,你不是死在第一次血祭之後,而是,第二次。」

季思寧眼神直愣愣地看著他,沉默。

夏子明繼續道:「這是你第二次重生到季思寧身上,但你重回了第二次血祭之前。」

「那我為什麼沒有中間的記憶,為什麼我只記得被桑梓殺那晚之前的事情?」

「因為你的魂魄失憶了。」夏子明輕聲道。

「什麼意思?」季思寧不相信,「魂魄失憶?」

「第二次血祭太過慘痛,我也只是在爹的引導下,窺視了前世真相的一角。」夏子明似乎回想起他看見的畫面,面露悲痛。

「告訴我。」季思寧道。

夏子明看著她,神色莫測:「我只知道,第一次血祭之後,你重生到季思寧身上,愛上了族長,第二次血祭之時,你的魂魄覺醒,以祭祀九鼎之血為引,藉助九鼎之神力下咒,寧願魂飛魄散,也不願再記住這一世的任何一人。

「族長痛不欲生,險以身相殉,被爹及時阻止。爹說,他有辦法保你魂魄不散,這才阻止了族長。那控魂術,不是為了阻止你離開京都,而是為了幫你聚集魂魄。」

「那為何又重來了一次?」季思寧道。

「爹即使能用控魂術幫你聚集魂魄,但九鼎之神力巨大,爹也只能勉強控制你魂魄不散,其它無能為力,所以你在那一世的記憶無法保留,這也是這一世你醒來之後你只有夏子清記憶的原因。」

「你們怎麼確認是我?」

夏子明道:「夏家有一密室,密室中有爹為我們點的聚魂燈,這一世,也是因為聚魂燈的異動,爹才知道你回來了。

「我們都沒想到,這次回來的你,已經不再是第一次血祭前的夏子清,而是經歷過第二次血祭的季思寧。因為你的詛咒,和爹對你魂魄的強行插手,讓你回到了第二次血祭之前。」

季思寧不動聲色:「季城知道這一切?」

夏子明搖頭:「他不知道。他只有第一次血祭的記憶。」

「就是說,他知道,還有第二次血祭?」季思寧笑道,「那麼,他是什麼時候知道還有第二次血祭的?」

夏子清道:「他一直都知道。第一次血祭沒成功,爹就告訴了他,你的使命還沒有完成,你還會重生,但是我們不知道你會重生在誰的身上,也許是投胎為嬰兒也說不定,直到後來,你去了南城,由於離聚魂燈太近,爹才知道你來了。」

「季城,也是那時候知道是我的?」季思寧問。

「嗯。」夏子明點頭。

往日時光重現,季思寧只覺得心口像被利器刺穿了一個洞。季城的笑,他的冷,他的溫情,他的諷刺,他的維護,他的一切通通在腦海中浮現,那些片段彷彿昨日才發生,近在眼前,觸手可及,卻在一瞬間消散如煙。

她不敢相信這一切,卻不得不承認,所有都是假的。連她,都是假的。前所未有的絕望和諷刺如卡在喉管的利刺,讓她痛得忘記了呼吸。

「我竟然毫無察覺,要不是這玉佩,」季思寧笑得像個人偶,看著一直被她死死抓在手中的玉佩,「我到現在都還察覺不到異樣。」

「子清……」夏子明的話就像被人剪斷的紅線般中斷。

「為何我最近總會頭暈?和這玉佩有什麼關係?」

夏子清嘆氣,目光落在玉佩上,道:「這枚玉佩之中,有你出生之日的精血,能幫你穩住魂魄。爹從聚魂燈處察覺你的魂魄不穩,才讓我將這玉佩交予你,是為控魂之用。離大限之日越近,你的魂魄越不穩定,帶著這枚玉佩,會讓你好受很多。」

「大限之日,」季思寧問,「是何時?」

「族長三十歲之前。」夏子明近乎無情地吐出這幾個字。

「那就是,下月。」季思寧道。

夏子明輕「嗯」一聲,輕得不能再輕。

季思寧出竹苑的時候,已近黃昏。雪在慢慢變小,像在迎合她的心事。她與暖冬慢慢走出鎮國寺,留下了一串腳印,證明她們來過。

紅牆綠瓦下,暖冬小心撐著傘,小心翼翼地注意著季思寧。自從竹苑出來,小姐便有些神思不屬,也不知發生了什麼。

季思寧突然停下了腳步,抓住暖冬的手叮囑:「今日之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她抓得頗為用力,暖冬從這力道中便察覺出不對,輕聲道:「小姐放心,奴婢什麼都不會說。」

得到肯定的回答,季思寧點頭,又看向天空。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且不是一般的黑,就像有人用黑色墨筆一層一層塗染上的黑。黑得令人窒息,黑得令人看不到希望。

「暖冬,」季思寧喚道,「找個日子,把你的婚事辦了吧。」

暖冬看著望著天上的小姐的側臉,只感覺一夕之間,她原本有些粉嫩圓潤的臉消瘦了許多,粉被白代替,下顎角的線條更加清晰,望著天空的眼中,墨黑尤在,再無空明。

人的變化往往就在一瞬間。

「小姐,咱們不是說好明年開春嗎?」暖冬道。

「明年開春,怕是來不及。」季思寧道,「提前吧。」

「小姐今日,發生了何事?」暖冬問。

季思寧收回目光,看向暖冬,綻出笑顏,眼中流露出的是脈脈溫情:「無事,只是突然想道,反正你婚後還是會回我身邊伺候,如此還不如將婚期提前,免得你與秦風二人怨我不解風情。」

暖冬感覺她的笑溫暖如春光,險些將這冬雪融化,不由羞澀道:「奴婢聽小姐的。」

季思寧點頭,笑了笑。暖冬見了,只感覺這笑與往日有所不同,但具體在何處,她也說不出。

梧桐苑內,季思寧坐在床上。屋內沒有燃燈,但季城送的夜明珠卻散發著溫和的光。季思寧看著手中的玉佩,如雕像般紋絲不動。

良久,她咬了指尖一口,傷口處匯聚而成的血珠滴落在潔白無瑕的玉佩上。這是今日夏子明告訴她的方法。

就在血和玉佩相融的瞬間,一道紅光射向她的眉心,她眉心一蹙,閉眼昏睡過去。

她回到了上一世。那被她遺忘的上一世。縱使不記得,她也要親眼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血祭之夜,一個女子在困在九鼎之間,神色蒼白絕望。赫然就是上一世的季思寧。

濃黑的夜,天空無月亦無星,寒風凜凜,野草悲戚。唯一的光來自荒野正中,九條血紅的光連接著九座銅鼎和中間的她,仔細看,那光竟然脈絡分明,上面有液體流動。

那不是光,是她的血。

原來這就是血祭。睡夢中的人蹙眉。

九鼎之中的人臉色越來越白,想掙扎卻掙扎不了。她的眼神看向九鼎之外的那人,眼含希望,菱唇微啟:「阿城,救我。」聲音虛弱得根本聽不清。

季城站在陣外,一身純黑蟒袍,清雋的臉隱在夜色中,看不出表情。一頭黑髮在風中獵獵起舞。

察覺他的無動於衷,她終於明白了什麼,心中悲戚,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一夜之間全都變了?為什麼一覺醒來會在這裡?為什麼上一刻還對她那麼好的人,下一刻就變了模樣?

季城雙手背在身後,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面上卻沒有多餘表情,他看著被困在九鼎中間那人,眼睛比夜更加深沉,說出口的話,足夠將她打入無間地獄:「你,是我的祭品。」

「祭品?祭品。」她重複著他的話,感覺心中有一股力量由丹田湧上,她眉心一閃,好似恢復了些力氣。

她的目光穿過道道紅光,就像穿越遙遠時空的距離,看向季城:「什麼是祭品?」

季城沉默,眼神中全是那女子的身影。

「什麼是祭品?!」女子嘶吼。

她轉眼看向不遠處施咒的夏淵,道:「爹,你們至少讓我死得明白吧。」

「夏子明,」她又看向季城身後那人,「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無人應答。回答她的只有風聲,和夏淵口中永不停歇的咒語。

她絕望地望向天空,好似聽見了烏鴉的鳴叫,好似是幻覺。

「夠了!」

這時,她聽見一聲大喊,轉頭看去,只見夏子明向夏淵方向奔去,但還沒近身,就被守在夏淵身邊異族護法攔住。

夏子明靠近不了夏淵,只能大聲阻止道:「爹,夠了,放過妹妹吧,放過她吧。」

夏淵的面容冷酷鋒利,呵斥道:「退下。」

夏子明雙膝一曲,膝蓋「咚」的一聲磕在地上:「爹,妹妹已經承受得夠多了,她是無辜的。」

夏淵眼中閃過一絲不忍,隨即恢復無情:「夏家,沒有無辜之人。」

「爹!」夏子明悲傷的吶喊在原野中消失匿跡。

一切成空,終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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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嬌,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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