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季思寧此刻感覺胸口像被石頭堵住一般,縱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只能默默地看著對方。
能說什麼呢?說她是夏子清嗎?不,對誰都不能說。
她眼中有淚光閃過,又在眨眼間消失。
季思寧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向前走去,她想,裝作不認識應該很容易。
沒想到,對方卻向她行了一禮道:「這位……公子請留步。」
季思寧愣了愣,道:「你在跟我說話?」
那人道:「公子,有貴客想請公子一敘。」
季思寧問:「貴客?貴客是誰?」
那人道:「奴婢不便透露貴客身份,公子去了便知。」
不知怎的,季思寧眼前就閃過了季城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難道又是他?
她心裡不知怎麼就是知道是季城。
這裡難道是他的根據地了?怎麼每次在這裡都能被他撞見?
此時,之前的傷感已經被恐懼所代替,她脫口而出道:「我不去!」同時眼珠子不住地四下打量。
不對呀,怎麼每次她一進這個門,就會被他發現,難道他在這裡安眼線了?
這時候,季思賢剛好追了下來。他見自家姐姐眼珠子四處亂竄,面前站著一個陌生女子,遂上前問道:「哥,你怎麼下來了?快跟我回去。」
季思寧拉住季思賢,心想,完蛋了,要真是季城,季思賢也曝光了。
「你下來做什麼?」季思寧無奈道。
「找你呀。」季思賢靠近她耳邊小聲道,「你答應過我什麼你忘了?」
季思寧打斷他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快大難臨頭了!」
季思賢更加莫名其妙,睜著無辜的大眼睛問:「什麼大難臨頭?」
季思寧還來不及解釋,就看見另一個白衣侍女來到那人身邊,耳語了幾句,隨即那人向季思賢也行了一禮,道:「貴客請這位公子一起上去。」
季思賢這時候才感覺事情不對勁,看著季思寧問道:「怎麼回事?」
季思寧說:「你做好心理準備。」然後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季思賢:「……」
侍女引著兩人往樓上去,這時候,季思寧才仔細觀察那貌似是露珠的女子。
只見她一身侍女打扮,雖然看起來和一般侍女無異,但明顯衣袍的袖口和裙擺處做了特殊處理,有眼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來。
頭上的白玉簪子和普通侍女的款式也不一樣,髮髻上還多戴了一條白色絲絛。
季思寧忍不住問道:「姑娘貴姓?」
那人道:「公子喚奴婢月下便是。」
季思賢恍然大悟般:「你就是傳說中一醉方休的月下大總管。」
月下道:「正是奴婢。」
季思寧問:「月下是你的本名?」
月下道:「不是,這是家主為奴婢取的名字。」
季思寧道:「你口中的家主,就是這樓的主人?」
月下道:「是。」
季思寧追問道:「那你本名叫什麼?」
月下道:「奴婢從小就是孤兒,沒有名字,主人喚什麼,就是什麼。」
季思寧感覺,月下和露珠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露珠活潑開朗,月下沉穩周到,甚至有些冷若冰霜。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一模一樣地兩張臉,但是一個人的性格又怎麼會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到底是不是露珠,如果是,在她身上又發生了什麼?
她又是怎麼進的一醉方休,如何成了月下大總管?
季思寧心裡有太多的疑問,只是現在還不是弄清楚的時候。
思索間,月下已經帶著她們停在一間房門外,道:「奴婢就送到這裡了,二位請進吧。」說完,便帶著另一名侍女轉身離開。
二人這才發現月下將他帶到了四樓。
季思賢對一醉方休的規矩是了解的,能上四樓的人,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他不禁思索,裡面的到底是哪位大人物?
於是他問道:「姐,到底是誰要見我們?」
季思寧回神,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想知道?」
季思賢「嗯」了一聲。
「估計是,」季思寧故意停頓了一下,才道,「二叔。」
季思賢不可置通道:「什麼?……二、二。」
季思寧道:「別二了,進去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季思賢驚恐道:「可、可是……」
季思寧假笑著安慰道:「別怕。」
季思賢慫了:「姐、姐,你一會可得護著我。」
季思寧無語了,道:「我護著你?我自身難保。」
季思賢一臉苦相道:「那怎麼辦?要不我們跑吧?」
季思寧冷笑一聲道:「你跑一個試試,你要是能跑出去我跟你姓。」
季思賢道:「你本來就跟我姓。」
季思寧推了他一下,道:「別廢話了,你走前面。」
季思賢身體一閃避開,道:「姐,你也太不講義氣了!我不要!」
季思寧一巴掌拍過去,彷彿恨鐵不成鋼般道:「你還是不是男子漢啊?」
……
兩人還在就誰先進去的問題爭論,門突然打開了,玉山那張要笑不笑的臉出現在二人面前。
只聽他說:「小姐、少爺,二爺讓你們進去再吵,不要在外面丟人現眼。」
二人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對玉山道:「我們沒有吵!」
玉山:「……」
二人:「我們哪裡丟人現眼啦?!」
玉山:「……」也只敢跟我吼。
進去后,季思寧發現,這裡是和上次見季城的同一間房。
難道這是他在這裡的長期包間?
她心裡不禁「嘖嘖」一聲,暗道原來是這裡的常客呀,怪不得。要是再有一兩個紅顏知己,這日子也是沒誰了。
一會裡面不會還有兩個美人吧?想到這裡,季思寧捂嘴偷偷笑了起來。
季思賢見她姐死到臨頭還笑得出來,心道:「莫不是嚇傻了吧?」
到了裡間,本以為會見到紅顏知己的季思寧,卻意外看見了趙業和顧遠。
季思賢也沒想到,這兩人也在。
姐弟兩人行禮道:「參見齊王殿下。」
「起來吧。剛才你們在門外說的話,我們可都聽見了。」趙業看了一眼季城,道,「你們真的如此怕行之?」
季思寧想,本來只有心虛,見著你才真害怕了。
季思賢見他姐不說話,只得開口道:「回王爺,也不是很怕,二叔對我們還是很和藹的。」就是和藹起來讓人更害怕。
顧遠笑道:「和藹?哈哈哈!他要是和藹,這個世界上就找不到和藹的人了。」
說完又轉頭對季城打趣道:「行之,你侄兒說你和藹呢,你應該很欣慰吧?」
季思寧暗暗翻了個白眼,思賢怎麼連拍馬屁都不會拍呀,還和藹?這下馬屁估計拍到馬腿上了。
對於顧遠的取笑,季城沒有理會,他的眼神在姐弟二人身上逡巡一圈,然後對著季思寧冷聲道:「忘記上次我跟你說的話了?」
在座的人不明所以,季思寧卻心知肚明,想裝傻又不敢,只能小聲道:「沒忘。」
季城說:「沒忘我怎麼又在這兒見到你了?」
季思寧道:「你不也忘了我說的話了嘛。」這話一出口,她就知道糟了。
果然,季城抬眼看著她,眸底深深,寒氣迫人。
季思寧霎時間不敢說話了,埋下頭來,兩個大拇指相互摳著。
這時卻聽顧遠饒有興趣地問:「哦?表妹說了什麼?」
「沒什麼,」季思寧訥訥道,「說了什麼也沒用。」
別看季思賢之前在外面和季思寧互推諉,實際上他最見不得他姐受委屈。
見狀忙道:「二叔,是我帶姐姐出來的,您要罰就罰我吧。」
季思寧看了他一眼,暗道,這小子剛才在門外跟她爭得這麼凶,沒想到還挺講義氣。
季城押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別急,你的罰是跑不了的。」
聞言,季思賢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季思寧見狀,不忍道:「也不能全怪他,是我非要進來的,還是罰我吧。」
季城輕笑了一聲:「你很得意?」
季思寧脫口而出:「你哪隻眼睛看出我很得意了?」說完就捂住了嘴,暗暗後悔,怎麼就管不住嘴?識時務者為俊傑啊!好女不跟惡男斗!跟他計較什麼?
想到此她連忙找補道:「二叔,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錯了。」就是不改而已!
不想季城像早已看穿了她般道:「知道錯了你就不會三番五次地往這裡跑!」
季思寧道:「你不也經常來嘛。」
季城挑眉:「你在管我?」
「……不敢。」不過你也別管我呀!
顧遠看了半天戲,看這叔侄兩人你來我往地鬥嘴,心中詫異,季城什麼時候這麼關心侄女了?想到此,顧遠臉上不禁露出一絲興趣。
這時又聽季城道:「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嗯?」
隨著最後一聲「嗯」,季思寧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埋首不說話了。
殊不知,她此刻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另一個人的眼裡。
趙業僵硬地看著她摳拇指的小動作,心裡充滿了不可置信。
他想起了上次在太白樓相遇的情景,一模一樣的吃法,現在又是一模一樣的小動作,以前夏子清緊張的時候,就喜歡摳拇指,越緊張,越使勁,他看見了,就把她的手拉過來握在手裡揉。他讓她改掉這個壞習慣,把自己抓傷了怎麼辦?
她說:「我從小就這樣,改不掉的。」
見他不高興,她就抱著他撒嬌:「哎呀,你放心,我自己有分寸,不會弄傷自己的,我保證!」
說完,還把手伸出來給他看:「你看,我手上是不是沒有傷口,從小我就怕疼,丁點都受不住,所以總是格外小心,我可是會心疼自己呢。」
他將她的手握在手中查看,果然沒有一個傷口,指如青蔥,潔白修長,泛著盈盈之光,是他見過最好看的手。
其實他在新婚之夜他就特別注意了他的手。
趙業又回想起當年大婚之日,她鳳冠霞帔進門,頭戴紅蓋頭靜坐在婚床上等他的時候,也是這樣雙手交握,兩個拇指一上一下相互摳著,細長瑩白的手指攪在一起,指甲沒有像其她閨閣小姐那樣染色,而是自然粉白,煞是乾淨好看。
他掀起了她的紅蓋頭,然後問她:「你很緊張。」
她不肯承認:「也不是很緊張。」
見她嘴硬,他也沒有揭穿,反而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王妃不用緊張,今後你我夫妻一體,在夫君面前,不用有什麼顧忌。」
她果然放鬆了下來,對他微微一笑,說出的話卻讓他哭笑不得:「你長得還挺好看的。」
他不由道:「王妃喜歡就好。」
那夜洞房花燭,二人顛暖倒鳳,極盡歡愉之事。
她的緊張、羞澀、不安,她的白、她的紅,被他全部收入囊中。那曾是他記憶中最幸福的一個晚上。
現在想來,當時又有多少真心在裡面?
可當他想真心對她的時候,卻沒有機會了。
那日,他接過她冰冷的屍體,意識到懷裡這個人再也不能睜開眼看他,那是他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心灰意冷。
心就像破了一個洞般冷風淅淅,好似多年謀划都沒了意義。
趙業強迫自己轉移視線,平復心情。他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巧合,季思寧是像她,但不是她,她五年前就已經死了!
他內心如何掙扎,季思寧不知道,但是她卻明顯感覺到他剛才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不對經兒,這讓她不寒而慄,如坐針氈,她不安地悄悄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卻正好和他迴轉過來的目光對上,嚇得連忙轉移視線。
她像是做賊心虛一般,猛地看向季城道:「二叔!」
她這一聲喊得響亮,屋內的人都向她看來,她意識到失態了,卻顧不了那麼多,她需要一個人來轉移趙業的注意力。
聽她道:「二叔,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訴爹娘啊?」
沉默了一會,季城才道:「現在知道怕了?」其實剛才二人的一番眼神交涉早已被季城看入眼中。
季思寧道:「我不是怕……」
顧遠揭穿她:「不是怕是什麼?我看你呀就是怕了。」
季思寧不理他,繼續道:「爹娘知道了,我倒是沒什麼,頂多一頓罵,可思賢就慘了。」
季思賢感動地看著他姐,就要眼淚汪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