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季思賢暗暗叫苦。
姐姐從小就是家裡的寶,不管她做錯什麼,最多被罵幾句,總不會受皮肉之苦,更何況還有祖母護著,就連責罵都少得很。
可是他就不一樣了,爹本就管他管得嚴,他還把姐姐帶來這裡,被發現了非得家法處置不可。
想到這裡,他似乎看到了他爹拿起被擺放在他曾曾曾曾曾曾爺爺靈位前的家法棒,狠狠往他身上招呼的樣子,頓時感覺皮肉都疼了起來。
季城看著季思寧,輕笑:「這還維護上了。」彷彿笑她不自量力。
顧遠有意幫忙開脫:「其實,思賢也不小了,出來見見世面也不是壞事,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說到這裡,他見姐弟倆都睜大眼睛好奇地看了過來,連忙剎車。
季思寧暗笑,轉而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顧遠收到后,眨了眨眼睛。
兩人的小動作被季城盡收眼底。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桌面發出「碰」的一聲,冷聲道:「犯了錯就要認罰,天經地義。」
季思賢嚇得一抖,轉頭看著他姐,眼神里都是暗示:「姐,快幫我說點好話,快求情啊!你弟弟我要死了!」
季思寧會意,著急道:「這有什麼,不就是小年輕進來看看美女,聽聽小曲嗎?有什麼錯?要說有錯,二叔您不也在這兒嗎?還不知道來了多少次,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呢?」一幅理直氣壯的模樣。
季城冷眼射來,說:「你倒是說說,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季思寧理所當然道:「男人來青樓還能做什麼?」語氣頗為不屑。
季城卻突然感覺心情愉悅了起來,竟然少見地解釋了兩句:「我來這裡是有正事。」
見狀,季思寧越發順桿往上爬,道:「什麼正事非要道青樓里來?酒樓茶館不行啊?」她不知道她現在一副不依不饒的神情,哪裡像季城的侄女,簡直像他老婆。
顧遠的眼神在他二人之間來回打量,神情莫測。
季城說:「我的事還要跟你報備?」
季思寧小聲嘀咕:「你要報備我還不願意聽呢。」
這時候,一直沒開口的趙業突然開口道:「行之,我看這姐弟二人也是初犯,你就饒過他們這一次吧。」
季城卻看著季思寧道:「你是初犯?」
季思寧看了他一眼,小聲爭辯:「我、我也只是第二次來……」
顧遠驚訝道:「什麼,你還有前科?」
季思寧瞪了他一眼:「你到底幫誰?!」
「咳咳。」顧遠閉嘴了。
「原來,上次你中途離開,就是去見你小侄女去了?」趙業恍然大悟般說,「我上次誤會你去會美人了你怎麼不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本來只是小孩子貪玩胡鬧,」季城道,「再說,也不是多光彩的事。」
季思寧垂眸,原來上次趙業也在。
顧遠道:「表妹不也是美人嘛,只是此美人非彼美人罷了。」
趙業不自覺摸了摸大拇指上的扳指,對季城說:「我這一醉方休雖然不是什麼正經地方,但也自有一套規矩,平日里也沒有人敢在這裡鬧事,季公子和季小姐偶爾來坐坐也無妨,行之你就不要計較了。」
季思寧驚訝地看向趙業,這是她今晚第一次正眼看他,隨即又快速收回了目光。
原來一醉方休的幕後大老闆是趙業!露珠嘴裡的家主就是他。但他為何把露珠安排在這裡?露珠又為什麼還跟著他?難道露珠也背叛了她?
此時,她感覺的擋在眼前的迷霧越來越厚,越來越看不清方向。
其實季城和顧遠心裡也頗為驚疑。一醉方休是齊王的產業他們知道,但是齊王從來沒有親口告訴過別人,現在卻彷彿不經意間告訴了這姐弟二人。
他到底在想什麼?
顧遠朝季思寧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垂眸壓下眼中的驚濤駭浪。
季城道:「既然王爺為你們求情,這次就算了。」
季城的聲音明明很正常,卻讓季思寧感覺到一種刻意的壓制。整個房間的氛圍也莫名其妙地充滿緊張和詭異。連季思賢這二愣子都感覺到了不對經兒,屏氣凝神不敢說話。
季思寧正躊躇著該怎麼辦,就聽季城道:「天不早了,你們先回府吧。」
聞言,季思賢連忙道:「那王爺、二叔、表哥,我們就先告辭了。」說罷就去拉他姐的手往外走。
可是他們剛轉身,就被一道聲音阻止。
「等等。」
姐弟倆又回身,聽趙業道:「季大小姐很怕本王?」
空氣彷彿被按了暫停鍵,季思寧發現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她問:「王爺何出此言?」
「若不是怕本王,」趙業道,「怎會看也不敢看本王一眼,本王很可怕嗎?」
季思寧緩緩呼出一口氣,慢慢抬起頭看向趙業,勉強笑道:「王爺誤會了,思寧只是不敢冒犯王爺而已。」說完就移開目光,彷彿為了證實了自己的話,真的不敢冒犯他一樣。
「原來如此,本王還以為季大小姐以前認識本王,對本王有什麼誤會呢,原來誤會的是本王。」趙業笑道:「本王讓月下送你們出去,也好讓行之放心。」
正合她意,季思寧行禮:「謝王爺。」
直到身後的房門關上,季思寧緊繃的身體才得以舒緩。
月下帶著兩人下去與李明朗匯合,將三人送到門口,就折身準備回去。
季思寧阻止道:「月下姑娘,且慢。」
月下駐足看過來,疑惑道:「姑娘有何事?」
季思寧訕訕道:「你看出來了。」
月下笑了笑,說:「在這風月場所呆久了,辨別雌雄的眼力還是有的」
季思寧問道:「姑娘在這裡多久了?」
月下回道:「快五年了吧。」
五年?就是說,在夏子清死後不久,她就來了這裡,成了月下。
「那,五年前姑娘在做什麼?」
「五年前……」月下似乎陷入了回憶中。
季思寧見她遲遲不開口,說道:「我見姑娘性情品性甚佳,為何願意留在這裡?可是自願的?」
月下道:「自是自願的。」
季思寧道:「那姑娘可願意離開這裡?」
月下搖了搖頭,道:「月下在這裡很好,沒有離開的打算。」
季思寧勉強笑道:「我還以為姑娘被逼無奈,身不由己,想著有什麼能幫幫姑娘,原來是我想多了。」
季思寧又道:「姑娘難道不打算嫁人嗎?」
「月下沒有嫁人的打算。」
「為何?」
「月下曾經答應過一個人,要在她身邊陪她一輩子,如今……」月下搖了搖頭,身體周圍浮起一層傷感,「罷了。」
「他?」季思寧道。
「是月下以前的主人,」月下道,「她已經不在了。」最後一句話輕飄飄地,還是飄進了季思寧的耳朵里。
她緊抿的嘴唇忍不住顫了顫,是露珠,真的是露珠!她再也沒有懷疑了。
季思寧看著她,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緩聲道:「今日一見姑娘,我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親姐妹一樣。」
月下道:「多謝小姐抬愛,不瞞小姐,今日一見小姐,月下也感覺很親切,好像上輩子就認識一般,只是月下身份卑賤,與小姐雲泥之別,不敢放肆。」
季思寧顫聲道:「我以後……」
季思寧還待說什麼,季思賢卻著急了。
「姐,別以後了,咱們快走吧,別一會二叔都到家了,我們在在外面呢,求您了,祖宗,我叫您祖宗行嗎?快走吧。」季思賢在身後催促。
季思賢的聲音將季思寧從悲傷的情緒中拉了回來,現在確實不是說話的時候。她從袖中拿了一顆琉璃珠遞給月下:「我與姑娘甚是投緣,這顆珠子就送給姑娘,若是姑娘以後有事,可以拿著它到季府找我。」
月下接過去,道:「多謝小姐,月下就收下了。」
「對了,」本已轉身的季思寧回身道,「姑娘很可愛,平日里應該多笑一笑。」說罷轉身上了自家的馬車,徒留月下兀自感傷。
月下想起了以前。她家小姐經常捏著她的臉說:「我們露珠長得這麼可愛,就應該多笑一笑,以後才好找個如意郎君。」
夏子清經常拿這個話題取笑她,她也早已經練就了一副厚臉皮,毫不在意道:「小姐,難道不笑就不能找到如意郎君了嗎?」
「那不是,」夏子清斷然道,「我以後一定會幫咱們露珠找一個如意郎君的,只是露珠若多笑一笑,就更漂亮了,小姐見著心情就更美了,小姐心情美了,幫露珠找的如意郎君就更如意了。」
說罷還用手指輕輕戳了戳露珠的臉頰道:「瞧瞧咱們露珠的小酒窩,多好看。」
回憶如風逝去,看著季家的馬車走遠,露珠自言自語道:「怪不得……」
李明朗已經離開,季府馬車上只有季思寧和季思賢姐弟二人。
季思賢說:「姐,我真佩服你。」
季思寧還在想月下的事情,冷不丁聽見他這樣說,問道:「佩服我什麼?」
「佩服你敢跟二叔嗆聲啊!」
季思寧神情頗為得意:「瞧你那點出息,他還能吃了我們不成。」
「是不能吃了我們,但是二叔氣場太強了,他一生氣,我就害怕。」
「我也怕呀。」
「你怕你還敢說這些話?」
「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的嘴,你以為我想說呀?我不想!是這話自己從我嘴裡跑出來的。」季思寧想,她好像在季城面前經常控制不住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好像不那麼怕他了?
「你小心禍從口出!」
季思寧一巴掌拍過去:「你才禍從口出呢,有這麼跟姐姐說話的嗎?你忘了今天是誰幫你說好話啦?」
「是是是,今天多虧了姐替我求情,可你要是乖乖呆在包房裡不出來不就沒這些事了?」
季思寧斜眼看去:「所以你在怪我咯?」
「不敢、不敢,我哪敢怪您呀!不過姐,你什麼時候和二叔關係這麼好了?」
「我什麼時候和他關係好啦?你哪隻眼睛看出來的?」
「我兩隻眼睛看出來的!以前二叔跟你說話總隔著一層,感覺淡淡的,但是今天不一樣,你回了好幾次嘴,他都沒有真的生氣,最後還不是順坡下驢,讓咱們走了。」
「不是因為齊王求情嘛。」
「二叔真要教訓咱們,皇帝老子求情都沒用!」
「他真有這麼可怕?」
「呵呵,不可怕?他唯一一點耐心可能都用在你身上了,」季思賢感慨道,「果然呀,咋們家還是女兒有地位!」
「怎麼,你不想當男人啦?」
季思賢:「……那還不至於。」
一醉方休四樓包間,姐弟倆走後,趙業笑著說:「行之,你這侄女還真有意思。」
季城道:「她就是小孩子脾氣。」
趙業摸了摸扳指:「我看她不僅小孩子脾氣,還頗有膽氣,這樣的大家小姐在京都可不多見。」
季城道:「王爺過譽了。」
趙業道:「季大小姐倒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顧遠心中咯噔一聲,果然,聽趙業道:「季小姐很像我故去的王妃。」
季城嘴角微頓,隨即笑道:「她怎麼能和先王妃相提並論。」
「像卻不是,」顧遠道,「王爺可不要搞混了。」
季城眼眸微眯,餘光掃了顧遠一眼,不明所以。
趙業笑了笑沒說話,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覆在扳指上的手,一刻也沒有停下。
一日上午,季思寧正在吃早飯,暖冬略顯慌張地進來說:「小姐,二爺來了。」
季思寧剛吃進嘴裡的粥差點沒吐出來。在他的印象中,季城重來沒有踏進過梧桐苑半步,怎麼會突然過來?
季思寧問:「二叔來做什麼?」
她的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怎麼,我不能來嗎?」
季思寧抬頭,剛好看見季城走進來。
她起身道:「二叔,你怎麼來了?」
季城卻沒回答她,看見桌上擺著的各色糕點粥品,問道:「這麼晚了還在用早膳?」
季思寧說:「哦,我剛起來。」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現在最多也才七八點,不晚吧?她哪裡知道季城因為常年帶兵,早已養成天不亮就起床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