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穴來風惡念生-1
金陵百花,以景怡情。十月紅楓似霞,秋葉荻花。而當金風送爽之時,楓葉則被緩緩的吹斷了連枝,又慢慢的飄在了地上,即不失雅韻,又不失柔情。而當時的悅子城乃是金陵境內人人皆稱的人間仙神居,清風徐來,滿城芳菲。
每當閑來無事之時,溫蘭書便是喜歡到悅子城內的一處南風院里看看書,練練劍,或者跟著兩個隨從師弟放玩紙鳶,打下幾顆老樹上的廟上福。
江宛這個笨的小子第三次把風箏線給扯斷了,他抬頭望著那漸漸飛遠的花鳥紙鳶,不由自主的抽了一下鼻涕。
覺到了不對勁,坐在長廊亭內看著修心律的溫蘭書便是抬了頭,往那種著幾株落葉喬木的院子望去。
只見紙鳶在徐徐南風的吹撫下飛去了遠方,而南涯看著江宛那泫然欲泣的模樣,便是轉了兩圈手中的線軸,放了長線,讓紙鳶在高空的輕風下緩緩浮動停留。他動了步,向江宛靠近了些嘲戲道:「喂,江丫頭,你不會又要哭了吧?這才多大點事兒啊。」
江宛抽了一下鼻子,轉過頭來看南涯,卻硬聲說:「你才哭了呢!我可沒有哭,還有不許再叫我丫頭!」
他倒是真的沒有哭,只是看著風箏飛走了不由得有些惆悵罷了。而見此,南涯倒是笑了聲:「哈哈,不叫你丫頭叫你什麼?就你這又愛哭又長得細皮嫩肉的小模樣,讓誰第一眼看,都覺得是個小丫頭吧。」
說話之間,還抬了左手去掐他的奶膘,但江宛雖然說愛哭膽小,但他也是個有個性的小傢伙。因此他用力甩開了南涯的手,說:「哼!你才是小丫頭!你全家都是小丫頭!臭南涯!」
南涯卻道:「對對對,你不是小丫頭,你是野丫頭!哈哈哈,就你的性格,以後誰要了你誰倒霉!」
江宛氣了:「啊?!你說誰、誰倒霉?!你才倒霉呢!」
南涯不以為然:「哼,要我說,你乾脆別娶媳婦得了,就憑你這種性格,得找一個願意養你的才行,不然要等你掙錢養別人,人家都可能餓死了。」
而江宛卻道:「那…那又怎麼樣,人家要是願意養我,我、我就願意跟了人家啊。還有我阿娘說過,若是真心相待…那就三書六禮,明媒正娶……」說到最後四個字,他還明顯的羞了臉。
見了他那莫名的嬌羞模樣,南涯靜靜地看了他一下后,卻又忽然戲笑道:「哈哈,就你這樣的還要三書六禮,要是我說啊,乾脆給你一筐饅頭得了,反正你個小吃貨也能吃得完,哈哈哈。」
瞬間,江宛氣極了,他瞪了眼「你…你、你……」
「你你你什麼你?我說的有錯嗎?哦~你說不過我,是不是又要哭鼻子了呀?」
「我…我、我不跟你玩了!哼!!」他將手中的線軸摔在了地上,動了腳,轉了身。這下,斷了紙鳶的江宛沒哭,倒是被南涯這嘴損的給說哭了。
而就在江宛還未踏起第二步,溫蘭書便已拿著一隻新的紙鳶走到了他的面前。見他眼中掛淚,不由得覺得好笑,伸起手來擦了那一顆劃到奶膘的水珠,道:「好了乖阿宛,別哭了,吶,師兄給你紙鳶。」
「蘭書師兄……」江宛雙眼晶瑩剔透的,委屈極了。
「好啦,別再哭啦。」掐了掐他的小臉,溫蘭書便是哭笑不得,他轉了頭,對著南涯道:「南涯你也真是,幹嘛老說阿宛啊。」
南涯卻是置若罔聞的小聲道:「誰讓他老是愛哭了,我見了就煩。」
見此,溫蘭書不由得嘆了口氣,這兩個少年崽子,每天都要掐上一把,而且南涯每次都要把江宛說到哭了鼻涕才甘心。哎,溫蘭書也是見怪不怪了。只見他將新紙鳶的線軸遞到江宛手中,且對他道:「阿宛,我們一起玩吧。」
眼淚已經收了,聽了話,江宛便是對他傻傻一笑:「嘿嘿,好,蘭書師兄。」
「嗯,阿宛真乖。」溫蘭書亦是對他莞爾而笑。
窗外院子的風景,它真的好美,滿滿的暖陽給了所有站在沙礫上的人。而它卻忘了,那隱逸在角落裡的東西,其實也渴望著它的一點溫柔。就像此時坐在屋宿里的少年郎,他雙眼帶著一抹羨仰情緒的望著那緩緩飄浮的紙鳶。
墨髮長絲,膚如凝脂,他的膚色比別人要白一些。可謂是生得好一副秀模樣。只可惜,因為六歲那年的一場意外,溫羽笙的雙腳便是失了知覺,至今整整十年,都不曾見過好轉。
只見他十指纖纖的輕輕搭在淺色的衣裳膝蓋之上,在那落了花的窗內坐著椅子,靜靜地看著那三個少年郎的玩耍。但就在須臾,笨了腦袋的江宛又將紙鳶拉到樹枝上,線被划斷了。
看到這一幕,溫羽笙剎時緊了五指。紙鳶斷了線,它似曾相識得很,令溫羽笙又回憶起了當年的那個畫面。
輕風,暖陽。修設著曲花長廊的院子內開滿了金色的百花,即辛夷又海棠。而偏偏就是因為這樣的美景,兩個僅有六七歲的小孩童便是在此放起了紙鳶。從那個時候,溫羽笙便總是喜歡跟在溫蘭書的身後,仰慕他,羨慕他,依賴他。而當溫蘭書的紙鳶被樹枝划斷了線軸,他便囑咐了一聲阿笙別動后,跑去叫了阿爹。
可不曾想,那時候的溫羽笙格外的自認寄人籬下,因此他便想著若是能將哥哥的紙鳶給拿了下來,那哥哥會不會誇讚自己呢?
就這樣,他沒有遵守的溫蘭書的囑咐,便是擅自做主,爬上了花樹。而他打自出生便是身體偏弱,且當時的溫羽笙又僅僅只有六歲,做什麼事情,也是不比其他小孩活潑。他小心翼翼的爬上了樹后,便是伸了小手去夠那卡在花葉上的紙鳶。一下夠不到,就再上一步,直到他爬上了樹未,才終於拿到了那好看的紙鳶。
那一刻,他開心極了,高興極了,他準備下樹將紙鳶還給溫蘭書。可就在下一秒,樹枝卻開始微微晃動起來,溫羽笙的腳步也開始踉蹌,而他的左手又拿紙鳶不捨得放開,因此在一番心驚肉跳之後,那搖晃的樹枝猛然斷裂,溫羽笙便是從高高的樹端摔了下來。
腦袋磕到了樹下的石頭,斷了修行的根基,而手筋又被樹枝划斷,再也不能習劍了。
就這樣,他成了一個廢人。他所幻的一切,包括偷偷祈禱與溫蘭書一同修行一同執劍除祟的畫面,就在那一刻,竹籃打水一場空。
江宛拿著斷了線的線軸,微微皺了眉,雙眼又開始含了淚說:「蘭書師兄…我…我會去撿回來的。」
南涯卻嗤笑他道:「呵,我瞧你還是別玩了,幹啥啥不行,還老是糟踐東西。看…看著我幹什麼,你愛哭這個詞我都已經倦了,哼。」
而抬眼看著那斷去的紙鳶,又看向楚楚可憐的江宛,溫蘭書便是在心下嘆了口氣,后對他輕笑道:「沒關係的,紙鳶…壞了就不要了。」
剎那,看著這一幕的溫羽笙,他愣了一下。因為他不知道,其實紙鳶…也是可以不要的……
膝蓋上的衣裳有些皺了。而不知道是不是人的直覺問題,溫蘭書總感覺到了一旁有人在看著他們。他轉了頭,向著溫羽笙的方向望去,果然,是溫羽笙在看著他們。
一種很不是滋味的感覺繞上心頭,溫蘭書對著他緩緩一笑后便是要向他走去,只是在當他提了三步之後,那長廊卻來了兩位衣著與他們相似的束整弟子,一男一女,他們向溫蘭書三人作揖道:「公子,不好了。」
溫蘭書問:「怎麼了?」
那男弟子道:「公子你還記得三個月前你救下的那些孩童嗎?」
溫蘭書道:「記得,怎麼了?」
那人急了聲:「就是那些孩童,他們都變了,有的傷口惡化,有的印紋擴展,還的像是得了病,兩眼無神,抽搐不止,見人就張口大咬!就像被鬼上了身一般,好嚇人……」
溫蘭書皺了眉:「什麼?怎麼會那樣?」
那弟子著急道:「公子您快去看看吧,現在神督殿那都亂成一片了。」
「哦、好!」聞此,溫蘭書便是點了點頭,且隨後喚上南涯兩人:「阿宛,南涯,我們快去神督殿。」
「哦、好的蘭書師兄!」江宛快速扔了線。
「嗯!」南涯也放了手中的線軸。
只見他們沿著長廊匆匆往神督殿跑,而無奈坐在椅子上的溫羽笙也聽得著了急。但自打他雙腿不便,他就總是呆在屋子內,遠遠的望著那窗外的人來風去。自然,溫蘭書待他也是極好的,有什麼好吃的,什麼好玩的,什麼好聽的他都會來講給他聽,但這一些對於溫羽笙來說,卻都只能水中月影,他想要,可撈到的卻只有寒骨的涼水。
只見那人影於視線中消失,溫羽笙在遙望了一眼后便是垂下的眼。而正當他欲要轉過頭時,他的后發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手掌狠狠往後扯去。
「啊…!」兇狠的力度如往日那樣沒有半點留情,溫羽笙剎那抖了肩膀往後微微偏望過去。
「你…又想幹什麼…?」聲音,是恐懼到顫慄。
頭髮被拽的生疼,那身後的男人卻是對他陰鷙一笑,道:「你說呢?我的溫羽笙公子。」
這個稱呼,似乎格外的諷刺。在這悅子城之內,心地善良的人會對他表示同情,但若是心胸狹隘之人,那他們就會有所不服了,畢竟在表面上,就這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卻是比他人穿得好,好得吃,用得好,還能受盡極多人的侍奉,簡直是天理不公。而這些後者的舉例,就是這個被派來照顧溫羽笙生活起居的青年子弟。
劍眉,鷹目,雖長得不差,但卻心胸狹隘兇狠。只見他如往日般拽著他的頭髮,以一種嘲諷的姿態的對他道:「呵呵…溫羽笙公子啊,你說你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你看看人家溫公子,年僅十七便能憑藉一己之力取得了世中神劍,且又憑藉一己之力救下了一千多條人命,這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嘖嘖嘖,同是溫氏子弟,您怎麼就活得這麼窩囊?!」
「嗯…!」
用力一甩,溫羽笙當即被摔歪了頭。可事情還沒完,那人撒開了扯著他后發手后卻是又抬起手去揪起了他的前發向後壓去,盯著他的雙眼,惡狠狠的嘲諷道:「哈哈…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卻還要老子天天在這伺候你!吃好的,穿好的,你憑什麼啊?區區一個廢人!」
揪扯了頭髮,又甩了兩巴掌,直接打得溫羽笙的左耳只留一聲線段繃緊的聲音,雙眼發了暈黑。
「啊…啊,嗯…」抿了唇,血絲已從嘴角益出,而他的雙眼卻是堅韌的,他輕輕回頭盯著那打他的人,卻是一股不服輸氣息。
而自然,他的樣子,終會惹怒那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自大男人,他瞪著溫羽笙之後便是抬手將他從椅子上給拽了下來,摔到了地上,且又隨之去關上了窗門。
「溫羽笙,你看起來很不服氣啊?怎麼,是平日屬下伺候得你不夠好嗎?嗯?」抬了腳去碾踩他的手掌。
「嗯…啊!」溫羽笙疼得皺緊了雙眉。
「哭啊,你哭啊,像個娘們兒一樣的哭啊!哦,你最好哭著去向溫公子告狀。告訴他老子天天欺負你,折磨你!老子現在就告訴你!老子早就受夠你個整日無所事事的廢人了!」
抬腳一踹,直接令溫羽笙疼曲了身體。而那人卻又蹲下扯起了他的頭髮,逼迫著他仰起臉來,盯著他道:「呵,不過也不算是一無所知嘛,畢竟這小臉蛋長得就挺白凈的。」
「你…放…放開…」溫羽笙含著疾恨看著他。
那人卻笑了一下:「放開?可以啊,除非你死。」
死?他早就想死了。但比起死,他卻更渴望能夠與溫蘭書站在一排,就比如當他得知溫蘭書取劍救下數千孩童的時候,溫羽笙有多可渴望當時與他同行的,還有他自己。
只是他知道,落葉終歸只是落葉,飄到了地上,就爛到了泥里。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