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穴來風惡念生-2

空穴來風惡念生-2

神督殿,其實就是金陵悅子城內的一所供人求保平安的祖神廟。高門檻,廡殿頂,重木門,與其說是祖神廟,倒不如說是古祖祠。

臨晚風來,只見在那寬敞的殿堂處擠滿了身著素衣的金陵百姓,有的在里,有的在外,有的墊著腳根高望,去看那抱著詭樣孩童涕零的散發婦人。

江宛先奇道:「怎麼那麼多人啊?」

人聲鼎沸,而溫蘭書卻是遠遠就看到了那個婦人將一個看似詭異的孩童包裹在懷中。就在這時,那擁擠的旁人望見了溫蘭書三人的來影,便是開口大道:「溫家公子來了!溫家公子來了!」

「來了!來了!神督公子來了!」

人聲鼎沸,瞬間揚起了一陣嘈雜。見溫蘭書行來,那群擁擠的人則是皆避開了一道小路來。他路過人群,便是清楚的看到了那婦人所抱著的孩童。

婦人見了他,便是開口求道:「救命啊公子!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

溫蘭書先安撫她道:「先別擔心,讓我看看。」

膚色發青,露出的手腳生滿了黑色的詭紋。且,在他的身上還散發著一種十分難聞的味道。腐爛,潮霉,難以形容。只見溫蘭書在她身旁蹲下,旁觀的人便皆屏了呼吸,靜靜地看著他給那鬼上身的小孩號脈。

脈象古怪,但其中的血流卻是十分平常。溫蘭書斜眼一看,見著了那小孩露出的小腳此時正漫生著數道黑色的咒術紋理,且,它還在漸漸擴散。

靜視少頃,那紅了眼眶的婦人便是問:「溫公子,我的孩子…他怎麼樣了?」

溫蘭書收了手,卻道:「夫人,冒昧一下,可否讓我看看令小公子的模樣?」

那婦人愕了一下,但歸於眼下的險境,她很快就點了點頭,說:「嗯、好!」

小心翼翼的掀開那裹好的粗布,果然不出所料,那原本就生得異貌的小孩此時已經被那詭異的黑色胎紋瀰漫了全身。他膚色發青,兩隻緊閉的眼眶發紅髮黑,而其中最令人大驚一喝的則是那孩子的印堂。它,生出了一個如指腹大小的黑色砂點。

世人言,眉間點硃砂,天生貴相,乃驕子下投人間,游探人心。而若是印堂黑畫者,那則是惡鬼投胎,禍降人間。

溫蘭書打量了他片晌后回了頭,問她:「小公子這樣,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那婦人答他:「不久,不久的,就在前日。」

「前日?」溫蘭書又問:「那前日之前,小公子可有去了些什麼地方?」

溫蘭書的這個問題,其實就是在懷疑這個小孩子是不是外出時被什麼邪門的東西附了身,或者是被人作了法,就像淮陰夔陵關的那些邪術一樣。

而婦人卻想了想,說:「沒,沒有。他…本身就生得醜陋,一般都不怎麼出門,沒有去過什麼奇怪的地方。」

她將那小孩抱緊了些,而這點,卻是令溫蘭書頓時有些無策起來,他心道:這就奇怪了,若沒有受到了什麼邪術,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又微微探了一眼,便不由得自相矛盾起來:萬鬼投胎萬鬼相,難道…真的是惡鬼投胎嗎…?不可能。

溫蘭書瞬間否定了這個想法,只見他先對著那婦人道:「小公子的體內多了許些邪氣,您先把他放在地上,避免過多的擠壓使那邪氣游滿了全身,其他的…我定會另想辦法。」只見他從半蹲的姿勢站起,對著江宛道:「阿宛,你去取一碗符灰水來。記得,要怨靈符,不要取錯了。」

江宛認真點了點了頭:「好的蘭書師兄!阿宛絕對不會搞錯的!」

溫蘭書對他輕輕一笑,便是望向了那群來圍觀的人說:「大家放心吧,這小公子只是得一種殊病,並非惡鬼轉世,都回去吧。」

自從這些怪事發生以來,並沒有人大聲說出這些小孩是惡鬼投胎,但溫蘭書為何要這麼說?無非就是提前打消了這個猜測,畢竟這種會令人心惶惶的東西,它若是傳出了謠言,那定是黑墨潑了清水,一傳十,十傳百,如此反覆。

那群圍觀的百姓聽了話,便皆竊竊私語的點了點頭,后才緩緩的從殿堂門處離去。只留那個守在小孩身旁的婦人。

見人群已然散去,溫蘭書望了一眼后卻是回過頭來問那婦人,他認真道:「夫人,這幾日來,像令小公子這般相貌的孩童都出了異樣嗎?」

不安的氣氛忽然加重,那婦人心惶的回答他:「對…、對啊,凡是生得不俊俏模樣的孩兒,他們都發了怪,有時候哭,有時候笑,真的…看得人心惶惶,肝腸寸斷。」

溫蘭書感到了不妙,他思道:「不應該,不應該的,若是遇了怨鬼纏身,那也不應該一同齊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一旁端著一碗符灰水的江宛已經小跑了過來,聲道:「蘭書師兄!符灰水,符灰水來了!」

他將小碗端到跟前,溫蘭書看了一眼后問:「是怨靈符吧。」

江宛自信拍脯道:「是怨靈符!我都認真確定三遍了!」

「嗯,那就好。」溫蘭書抬手接過,便是道:「麻煩夫人把小公子扶住起來,要輕輕的。」

「好、好!」

那婦人將小孩扶坐起來后,溫蘭書便是將符灰水輕輕的放在他的唇邊灌入,只見那飄著碎點符灰的清水緩緩的入了他的口。不少時,一碗白水見了底,而那小孩卻是無動於衷。

錯了,溫蘭書的判斷是錯的,這個小孩並沒有被怨靈附了身。若是他的怪相來源於怨靈纏身的話,這一碗符灰水下去,他不天翻地覆,也會滿地打滾。而他卻沒有,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像是一個死了很久的屍體被扎了針,不見得一點痛感。

而那婦人見了溫蘭書的凝重神情,也是擔憂了心問:「公子,我的孩子…他怎麼樣了?」

溫蘭書也是陷入了深迷,但越是著急,就越要冷靜,因此他道:「夫人先別擔心,小公子的情況…比較特殊,您可以把他先安置在這裡,我們會想盡辦法來幫助他的。」

話到這裡,那婦人再怎麼無才也聽懂了其中的意思,因此她憂愁不舍的望了幾眼那躺在地上的小孩后,便道:「好,麻煩公子了。」連忙鞠了幾躬。

「您不必客氣,能夠幫助您的忙,既是美德,也是我們的職責。」溫蘭書對她道。

「謝謝,謝謝你!謝謝你們!」經過一番對言后,天色入了夜,那婦人離開之後溫蘭書看向那小孩自言自語道:「沒有脈像,卻有血流,還有呼吸,且剛才喝水的時候喉間明明毫無浮動,卻又能將整碗水輕而易舉的咽入腹下……」

聽著溫蘭書的話,見他沉思。江宛便是試探性的接下道:「沒有脈像,卻有血流?那豈不是一個活死物?」

活死物,這個稱號的本身是來源於民間扎紙。沒有生命的紙身,卻是在焚化之後,入了陰間變成了如活人般的下屬,供受之者驅策。

溫蘭書思道:「沒有活動脈像,卻有明顯的血流。活死物…這個形容也是沒錯的。」

江宛又道:「那就對了,其實這小孩他已經死了,只不過他的軀體被邪氣灌滿,意識尚未退去之前便被封住罷了。」

這點,是令溫蘭書苦惱來了,而於深思之際,他忽問:「對了,我阿爹呢?」

站在一旁的南涯回答:「哦、溫城主他說有些要事要辦,出了城,還沒有回來。」

溫蘭書皺眉:「阿爹出城了?這可要怎麼辦啊…」沉思一下,后便道:「月出陰來,我們先點上幾盞燈火,用驅靈符把殿堂布施一下吧。」

聞此,兩人便皆點了點頭,道了聲:「好!」后便動作流暢的行動起來。

月色朦朧,夜幕降臨,原本該是人家安然就寢的時候,那緊關在房屋內的溫羽笙卻是被身上的疼痛喚醒。

他睜開了眼睛,弱氣的搖曳火光便在眼前微動,他盯著那影子,靜靜的出了神,他沒有在想什麼,只是在當他轉頭的時候,一把不請自來的匕首便是安然的放在桌子上。

銀紋黑色的鞘殼在暖光下變了色,溫羽笙就靜靜地看了少頃后動了身。他從床上艱苦的挪動,支撐著雙腳下了地,抬臂伸去,只可惜桌子離著床緣有些距離,他在一番極力夠伸后錯了支撐在床邊的左掌,整個人便是直接接的摔在了地上。

「啊…!」疼痛,從身上四周傳來。薄衣下,淤青早已布滿了全身,他的無力反抗令那照料他的人變本加厲的折磨他。

溫羽笙曲著身來平復疼痛,於少頃的自我治癒后,他便又小心翼翼的起了身,支撐到了桌前,拿到匕首回到床上。

一番折騰,他的體力幾乎用盡。只見他將匕首放在眼下端詳,緩緩的將其取出鞘殼。

鋒利,白花花的銀光是燭火都染指不了的乾淨。溫羽笙盯著那刀刃后卻放下了鞘殼,將匕首指向了自己。

活不下去了,真的活不下去了。太痛,太累,他的心,他的身,他那倔強的尊嚴,那堅韌的靈魂,在積累了日月的摧殘后,他明白了一點,活著,像個廢人一樣的苟且偷生,其實沒有半點意義。

他的生命,從出生的那一刻便是註定了不太平。

他無神的望著匕首,手下便開始了動作。而正就此時,一聲柔中帶剛的音色氣息卻是從一旁傳起。

「你死了,也許對於別人來說,只不過是一場大風刮過秋葉,落了,也就落了。」

「誰?」匕首掉在了被褥上,發不出可令人耳聞的聲音。溫羽笙連忙抬頭望去,便是見那原本空無一人的屏風后出現了一個影子。他坐椅子上,執著傘,搭著腿,輕著聲說:「別怕,我不是來害你的,我是來救你的。」

聞之,溫羽笙微微皺了眉:「救我…?」

那人輕聲帶悅道:「嗯,救你。」又道:「據我所知,你的命並不幸運。雙親早逝,雙腳失覺,又寄人籬下,受盡為人不知的折磨。」他嘆了口氣,倒像是在憐憫:「這該死的老天,它就是這麼的不公。」

他的話,確實擊中了溫羽笙的心懷。因此他抬著首問:「不知…公子是何人?」

那人卻並非直接回答,而是輕聲說:「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的雙腿好起來。」

「什、什麼?!」溫羽笙激動了情緒。

而那人卻是道:「先別急,請務必聽我說完。」

溫羽笙連忙道:「哦、好,您請講」

那人道:「十來年前,你的根基就已經全皆斷碎,雙腳也斷了筋脈。想要治好,靠這個世間上的醫術是不可能了。」

溫羽笙仔細傾聽,他則繼續道:「但靠不到這個世間上的醫術,我們就去尋另一個世間。聽古人言,世間存有一種神葯,它由萬物所生,聚以靈氣,封印於活人的五脈體內。若能取得它,起死回生也不在話下。」

溫羽笙卻皺了眉:「這天下之大,人山人海,可要去哪裡找?」

那人卻道:「天下之大,可有志者,事竟成。而且我可以告訴你,這個神物就生在金陵悅子城之內。」

希望與絕望交錯,溫羽笙剎那問:「在、在誰的身上?」

這一聲話出,溫羽笙便是頓時感到了失態。是啊,這種東西,就算是近在眼前,那人家又憑什麼會給他呢?豈不料那人道:「溫氏,溫澤蘭。」

詫然,溫羽笙睜了眼:「是…溫城主?溫大將軍?」

輕微的鈴聲入了耳,溫羽笙知道那人動了身。只見須臾,一位身著華色白衣的少年郎便是出現在了眼前。

步履緩緩,到了眼前,白音太士道:「溫澤蘭,此人氣質特殊,志氣與毅力都足以令人嘆服,是個不多的奇才。」

他,長的太好看。溫羽笙看著他,問:「你是…怎麼知道?」

白音太士卻是微微揚了唇,說:「這個你就不必過問了,只要你告訴我,你想不想好,想不想活。」

想,他當然想,它比誰都想。但步入沉思后,溫羽笙卻又猶豫了:「不,不行,我不能這麼做的。」

白音太士:「嗯?」

溫羽笙皺眉道:「你剛才不是說噬靈封印於人體之內嗎?若是想要取得噬靈,豈不是就要…殺…?」

看著他的神色,白音太士知他本該是個善良的孩子。但這個世界上最經不住考驗的就是人性,就像你掉入了滿是毒蛇的深洞后,你還能相信蛇是不咬人的嗎?見他的雙眼,白音太士在一番打量后卻上前扯了他的衣領。

「你幹什麼!」溫羽笙大驚失色,連忙抓緊了衣領。

領口敞開,裡面的傷痕斑駁便是坦現出來。白音太士看著他道:「這些,你不痛?」

不痛?怎麼可能會不痛?溫羽笙沉默了:「…痛,好痛……」

白音太士回了原地,在盯了他片晌后說:「不會死,噬靈雖封於人體之內,但只要方法用的對,他就不會死。」

溫羽笙抬了眼,問:「你…為什麼要幫我?」

「幫你?」白音太士似乎神情豫色的苦笑一聲:「我不是在幫你,我只是在幫我自己。」

違逆天命,我不怕將惡事做盡。

「為自己活一把吧,不要辜負了令尊令堂對你的期望。」轉了身,道:「接下來難免會掀起一番風波,但其他的事情我已經幫你做好了準備,只要你在最後的關頭硬下心來,就夠了。」

一聲畢下,他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溫羽笙的詫異下消失了蹤影。只餘溫羽笙訝意未盡。而白音太士離了居宿后,卻是來到了一同無人且瀰漫著許些陰氣的巷子間。可就在他剛一落地,身後的東西彷彿早已恭候多時。

他立即警惕了神,猛的轉過身用手臂抵住那者的脖間,於四處黯淡之下盯上了那來者。

「這月黑風高,若是個膽慫的人,此刻就應該躺在地上了。」驚悚消去,白音太士余驚冷靜的看著他。

「遇到你,躺在地上的人可不止膽慫的。」閻玦也神情冷漠的看著他。

聞言,白音太士卻只微微一笑,收回了抵在他脖間的手,整理起了衣袖說:「別把我說得那麼十惡不赦,我還想積點德,好好的活著呢。」

閻玦看著他,卻道:「你此行的作為,是忤逆天命。」

白音太士卻不以為然:「忤逆天命啊,這個我早就做慣了。」

閻玦看著他道:「噬靈乃無間邪物,這種東西,不是你我可以窺伺的。」

白音太士卻道:「不試試怎麼知道呢。」輕鬆轉了身,用他那一種骨子裡的誘惑氣息說:「死在地上,不如死在床上,橫豎都是死,何不圖個痛快。好了,就先不與總督大人閑聊了,我還有事情要辦,先走了。」

言畢,便動了腳準備離去,可就在他剛出一步,閻玦卻是拉住了他,說:「你這樣做,就如此不顧他人性命?」

「他人性命?」白音太士卻是緩緩一笑,掙開了閻玦的手,無所畏懼般道:「總督大人你別忘了,我可是個惡人。我早就壞事做盡,現在多一件少一件,又有什麼所謂呢?」

閻玦皺了眉:「你不應該是這樣的。」

白音太士卻又緩緩一笑,說:「不應該是這樣,那應該是哪樣?阿閻,你其實不了解我。我從出生就害死了我阿娘,第一次出征又害死了我阿爹與兄長。我生下來就是個惡人,註定了這一生要與骯髒的污血參染。」

看著他的背影,閻玦給了忠告:「這一條路,你若決定了走下去,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白音太士靜了神態,而於少時后動了身,令人看不到神情的道:「所欲之路不悔兮,我任天誅地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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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賜人間萬戶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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