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長工天將暗
「說起來,阿楚,我想懇請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黃兄但說無妨,」
「阿楚博覽群書,知曉各類異聞,以後若是有時間,阿楚可否教授我一些關於人間約定俗成的那些事?」
「約定俗成?」
「嗯,我向來不太懂這些;初來人間時,總是因此鬧出些啼笑皆非的笑話,比如我這名字的由來。當初陸也矢給我算命時,我還覺得這名字真是十分厚重,寓意頗深。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覺得很好啊——寓意頗深。」
黃尚苦笑道:「阿楚就不要再取笑我了,你多教我些學識,我便能有些底氣了。」
楚行舟挑眉道:「我覺得黃兄現在也很有底氣。」
「表面功夫,都是裝的。」
楚行舟看著他支吾的樣子,靈光一現,忍不住道:「你可知姑娘的香囊是為何意?」
「香囊?熏染香氣之物,怡然自身,款式多樣、內料也各有不同。」
「不止如此。」楚行舟手指摩挲著乾坤袋的紋理,慢悠悠道:「還可贈人,黃兄可有收到過?」
「從未。」
那我就放心了。「以後倘若有姑娘送你香囊,你千萬不要輕易接著。」
「為何?」
「香囊在世人的眼中有傳情剖白之意,姑娘送你香囊,你說會是什麼意思?」
黃尚苦眼睛微微睜大,沉吟片刻道:「傳情...是幻境中松巫君說過的那個意思嗎?」
楚行舟腳下一個趔趄,結巴道:「...是,是。」
「他說你同我傳情?」
「......是。」
「既然如此,贈花、贈樹、贈木雕,也皆有此意嗎?」
「...不盡然,友人間互相贈與物品也屬正常。他,他那時應當是開玩笑的。」
「原來如此。」黃尚苦恍然大悟道:「我當時並不知他為何會突然問出那樣一句話,實在突兀。不過現在看來,是他誤解了。」
「嗯。」楚行舟眉間陰天,忍了片刻,還是開口悶悶道:「...我現在愈發不想見他了。」
黃尚苦笑起來,隨即搖搖頭:「見還是要見的,他畢竟與你有舊交。松巫君是天界七子之一,據說他得知青溟君身殞的消息后,心中大慟,幾近閉關。阿楚,他同你應當關係很好。所以見是一定要見的,也好讓他放心。」
「你就不怕我見了他,憶起來什麼,回天界去了?」
「不怕。」
楚行舟略有些訝異:「真的不怕?」
黃尚苦望著前方的遠山霞霧,松出一口氣,竟有些驕傲地微微笑道「你說過你會同我一直一起的。你方才是在開玩笑,對吧,阿楚?」
楚行舟看著他似乎藏著些水汽的眼睛,立刻答應到:「對,我是開玩笑的。」
「所以我不怕。」
楚行舟低眸悄悄鬆了一口氣。
「而且阿楚放心,我不會有什麼香囊的;就算收到,我也是不會接的。」
「為何,倘若那送香囊的姑娘真是你喜歡的,你會拒絕嗎?」
黃尚苦蹙眉思索片刻,毅然搖搖頭道:「我想象不出,我沒喜歡過人。我也不想...同別人有什麼糾葛,我有你就是滿的了。」
楚行舟一愣:「好吧。」他淡淡笑著,風吹化了他的眉眼,將人融到了溫柔里去,顯現出一種攝人心魄的美好。黃尚苦驚異於如此動人美景,不自覺微微低頭看呆了。
因此,由於黃某人別有用心、一哭二鬧的磨磨唧唧,等兩人來到鹽城城門前時,這裡已經是月出西方了。
為了安全起見,楚行舟和黃尚苦皆心有靈犀地選擇了同住一間客房。而此時此刻的山腳下的天空,卻自邊緣起,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色彩,並以一種不同尋常的速度暗了下來。
客棧二樓的小房間里,楚行舟艱難地點燃了一根蠟燭,蹙眉道:「黃兄,方才這店家為何如此謹慎,恨不得將我們的祖輩都刨根問底知曉清楚。我們沒有什麼話可以回答,他便險些要將我們趕出來,幸虧那位長者攔住了,否則今夜只怕我們會露宿街頭。」
黃尚苦反手關了門,按住他想要脫下大氅的手:「等我把炭火撥亮。」他巡視房間四周,徑直走向了火爐:「店規特意標明酉時一過便不再接客,我看他的樣子,似乎是很擔心遇到什比較危險的人。不過又不明說,很明顯對此事是諱莫如深。」
「可那地圖上有言:鹽城素來治理得當,百姓安居樂業,並未聽聞有什麼山匪強盜橫行。」
黃尚苦用鐵棍撬起一小角,以便空氣進入爐中:「此事估計和我們白天時經過的那片林子有關,今日夜已深,我們明日前去拜會杜大人,一路上也可四處打聽一番。」
「嗯。」楚行舟坐在他對面,搓了搓手:「這次不用靈力了?」
「不用了,聽你的,省著些。其實我們也可以進城去尋些大點的客棧,雖也有可能像上次在安城一樣住到不太合適的,但總歸不會叫你受凍。」
「你怕不是忘了,有黃兄的手鏈在,我怎麼會冷。」
黃尚苦笑笑,並未直言:「這家店倒是樸素的很,連火爐中用的炭也是裂痕極多的。楚兄坐遠些,待會兒不要被嗆到。」
「黃兄識碳?」
「嗯,以前做工時,店裡的長工告訴過我,好炭潤而有光,狀若敷脂,且燃時無煙。可你看這些,分明是經過篩選后的糙炭。」
「黃兄還曾做過長工?」
「嗯,我初來人間時,對此間風俗一竅不通,甚至不知該如何獲取食物。莽莽撞撞了一些時日,才學會如何賺取銀兩。那時我雖愚笨,但還有些力氣,因此陰差陽錯之下便得到了一個做短工的機會,主家對我也不錯,維持生計不成問題。」
「原來如此。」楚行舟第一次聽到他主動提起過往,不由得豎起耳朵,但又不好再多過問。
「後來我發現,這世間除了人界之外,還有其他的地方。我與常人的那些不同也並非是天生的異樣。於是我便離開了那個地方,六界遊走一圈之後,方覺倦鳥歸林之意。一個人的根在哪裡,他終究就是要回到哪裡的,不管期間發生過什麼,不管他有多麼不願...」風聲在窗外呼呼地嗚咽著,黃尚苦低下眉眼:「我回到南海后找尋了一個無主的地方,學著旁人的樣子在那裡落下了——落下了你我現在的家。」
楚行舟起初心中酸澀,可聽到最後卻忍不住淺淺笑起來:「黃兄,你知道嗎?其實有的時候,家並不是一個特定的地方或者固定的場所;從某方面來說,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昏黃的燭光映在楚行舟的側臉上,將他眸子中的亮光染上一層朦朧溫和。
黃尚苦睫毛微動,側過頭去,道:「火升起來了,我,我下樓一趟。」
「你去哪裡?」
「方才看這炭的樣子,我便有些擔心店家菜品味道了,也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炭火在初冬的小屋裡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喚著案几上的油燭同它一起搖曳。楚行舟靜靜烤著火,道:「我不挑的,能吃就行。」
「可我想要你吃好些。」黃尚苦放下火棍,握了握楚行舟的手,還好,不涼。「堂堂南明府的主人,怎麼能隨便湊合。我去廚房看看晚膳準備的如何了,你稍待片刻。」
楚行舟跟著站起來:「我也去。」
黃尚苦將他身上的大氅解下來,披在自己身上,笑道:「可我們只有一件大氅,你去的話會冷。」
「......」那不是你搶著拿過去的嗎?
「阿楚不如在家鋪床?」
楚行舟眼皮咯噔一跳,不動聲色地抬眸看他。
黃尚苦被他那麼輕輕一眼看地自腳底升起一股電流,酥酥麻麻直衝上頭頂。他雖然並不覺得這話有何不對,但還是莫名心虛了一把,咳了咳,道:「不,我是開玩笑的。我來,我來。」他說著便徑直大步走向了裡間,點燃燭火后才發現,那張床榻較之安慶酒樓的大榻簡直無法企及。厚實宣軟的棉被之下赫然是兩層薄薄的床褥,它們乾巴巴地躺在帳內,粗糙樸素的布料透露出這其中的坎坷曲折。
黃尚苦立時蹙眉:他自己倒沒什麼所謂,但阿楚勞頓一天,吃不好穿不暖就算了,現如今連睡覺也睡不好,這怎麼能忍?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黃尚苦登時轉身就要出門,被楚行舟伸手攔下。
「黃兄不鋪床了?」
「這床榻如此之小,」
楚行舟聞言沉吟片刻,打開乾坤袋翻找一陣后拿出兩件披風,道:「這小鎮並不繁華,況且現在已然臨近戌時,新找的客棧未必肯放我門進去。不如把這披風鋪在床褥上,先湊活一晚,黃兄暫且忍一忍?」
「......」
「好嗎?」
「好。」黃尚苦極不情願地從唇縫裡擠出一個字,決然轉身後又忽的轉回來,在原地做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藝術體操動作。
楚行舟剛要詢問就看到了一雙伸過來的手,直直衝向他的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