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新膳王婆惹歡顏
「客官您的熱水浴湯——!」臉色有些發白的店小二應聲推開房門,見狀登時轉身,而後咣當一聲磕上了門板,結巴道:「客,客官恕罪,小的,小的不是有意的!小的這就走,這就走。」
「等等。」楚行舟道:「你進來吧。」
「這...」
黃尚苦正認認真真解著楚行舟腰間的系帶,聞言轉頭道:「無妨,你進來就是了,湯壺很沉,不必端著。」
「是,是。」小二招呼眾人抬著幾桶浴湯入內,低頭走進了房中,隔著老遠顫巍巍放下湯壺,心中不停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二,二位客官,您們是現在就沐浴,還是需要再待一會兒。倘若有什麼需要,只管傳喚小的,小的隨叫隨到。」
「先準備一桶,現在沐浴。」黃尚苦伸手解開楚行舟腰間的袋子,想了想又頓住了,轉身道:「再加兩個炭盆,放在浴桶旁,炭要精細些的,火一定要燒旺。價錢什麼的,店裡看著加就是了,千萬不能委屈了人。」
「是是。」那小二忙不迭接過黃尚苦遞來的幾塊碎銀,臉色瞬間變得好看了許多。他兩眼冒光,激動地險些說不出話來——山間小鎮的客棧夥計哪裡得過這麼多的銀子,隨隨便便拿出其中一塊兒來,就足夠六口之家過上富貴流油的一年了。
「你們若伺候的好了,賞銀自然不缺。這寒風凜冽的,還要勞煩諸位費心了。」
「客官這是哪裡的話,可折煞哥幾個了,您放心您放心,我們幾個一定盡心儘力地伺候,決不讓您有丁點兒不舒坦。有什麼要求您就儘管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小的也一定給您辦到了。」
楚行舟拿開黃尚苦放在自己腰間的手,開口道:「倒也不必太費心,我們喜靜,也沒有什麼難辦的要求。不過就是像方才那般不敲門便私自入內的事情——」
「不敢不敢,小的一時心急衝撞了客官,實在該打。小的錯了,小的不懂規矩,小的再也不會了,小的——」
「好了好了,此事已經過去了,不必再提。」
「多謝客官,客官洪福齊天、人美心善,必是一等一的大富大貴之人。小的——」他被黃尚苦忽暗的眼神嚇了一跳,立馬轉口道:「小的這就去灌湯,您稍待片刻,馬上就好!」
黃尚苦笑了笑,將楚行舟拉到卧房,取出那屜熟悉的食盒,低聲道:「等他們忙完我再走。」
「為何要帶著食盒?店家的廚房應當有現成的吧。」
黃尚苦抬頭對上楚行舟一雙帶著疑問的眸子,笑著解釋道:「北方多旱地,況且這個小鎮居于山腳,連澆灌田地的水溝都是從很遠的小河邊挖過來的。入冬日後,河水減少,水溝幾近乾涸,自不可能有什麼海鮮美味。我這食盒裡還有些從西海龍宮帶過來的食材,正好可以借用他們的廚房一晚,做些吃食。」
楚行舟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對於這裡的食物自然可以接受。但他擔心自南海出生的黃尚苦吃不慣,於是便沒有制止,只道:「我也去吧,可以幫些忙。」
「不必了,外面太冷。」黃尚苦將他按到桌前的椅子上,端出一杯不知何時沏好的熱茶,香氣噴噴,霧氣飄蕩。「我從乾坤袋裡找了套換洗的衣物,給你放在床上了,阿楚沐浴後記得換上。」
楚行舟接過茶杯,並未答話。
黃尚苦玩笑道:「人美心善的阿楚啊,等我回來。」
楚行舟一噎,立刻道:「南明君一家之主,出手闊綽,你的吩咐,我自然不敢置喙。」
黃尚苦霎時被楚行舟嘟嘟囔囔的小表情和軟乎乎的語氣擊中靶心。從他的視角看去,楚行舟正從寬大的衣袖中半伸出兩隻手,捧著熱茶杯一口一口吹著霧氣,密長的睫毛簌簌垂下去,微紅鼻尖下的兩片輕啟薄唇,乖巧的啜了一口茶水。他像是被燙到了一般,不自覺伸出一小點舌頭在空氣中翹了翹,而後火速收了回去。
「......」黃尚苦立時背過身打了自己一巴掌。他方才居然有股莫名的衝動,想要親自把那小片柔軟含進去,一點點用自己的唾液安撫,用口舌包裹治癒。
......犯病了,定然是又犯病了。在龍宮的時候就有過這樣的想法,現在居然更加肆無忌憚、膽大包天。不行,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再這樣下去,定然會傷害到阿楚的。
「黃兄?你...你怎麼了?你方才在做什麼?」
「沒!沒做什麼。」黃尚苦被踩了尾巴,登時轉身背過手去:「我沒事。」
「可是...你的右臉有些發紅。」
「啊?啊!是嗎,哈哈哈,或許是屋內太熱了,我,我氣血太旺,上臉了。」
「氣血上臉?」
「嗯,對,就是這樣,上臉。」
「只上半邊臉嗎?」
「...嗯,是!我有時候就是如此,不奇怪,不奇怪。那個,阿楚,我得趕緊走了,做飯要廢些功夫的,我,我先走了!」
黃尚苦忙不迭走出了卧房,臨到屋門前還被門檻絆了一個趔趄。他來不及穩身,關門后便飛一樣衝到了樓下。
外間灌浴湯的眾人雖不明所以,但卻秉持著非禮勿視的原則,再次低頭默默灌起水來。
「......」楚行舟看著不斷晃動的門帘,眼神微淡,久久未動,半晌喃出一句:「可是他們還沒忙完...」
蔥油爆香、煎炸蒸炒、蒜末熗鍋、碎菜綴盤。當黃尚苦提著滿滿一盒晚膳爬上二樓、打開房門后,卻被映入眼帘的場景澆了層滾燙熱油。那早已被冷風吹平的心緒似欣欣野草一般再次熊熊燃起。
「阿嚏!」楚行舟剛披上一層單衣就被黃尚苦帶來的穿堂風掃了個遍,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黃兄這麼快就回來了?」楚行舟睜著一雙淺含水光的眸子去看他。熱水散發出的霧氣還未消盡,但黃尚苦依舊能看到對面之人眼尾的一抹悠悠薄紅,像是深林之中被突然闖入者驚嚇到的無措小鹿,懵懵懂懂間勾起人內心深處的無限遐思。
「嗯,怕你餓著。」他反手關上門,站在原地,靜靜盯著楚行舟的方向。
楚行舟從浴桶里邁出腿來,他尚未來得及擦身,於是那層單薄的裡衣便伴著濕氣貼在了他白皙緊緻的身體上,勾勒出幾道優美朦朧的曲線。單衣下擺堪堪沒過大腿,於是他一抬腳,混了水的布料便瞅緊了時機往上爬,露出欣長勻稱的一雙腿。楚行舟卻因為尷尬急切並未關注到這一點,他單手扶著浴桶邊緣保持平衡,伸出桶外的腳趾依舊滴著晶瑩的浴水,顫悠悠滴在黃尚苦動蕩的心坎兒上。
以往自己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竟未曾發現過,阿楚終日遮在寬大衣裳內的地方,竟有如此攝人心魄的風景,也不知那雙細膩修長的玉腨摸起來是什麼感覺......
「地上涼。」黃尚苦不知何時以來到了他面前,用手接住了楚行舟即將點地的左腳,而後沉默的脫下大氅,迅速將人緊實嚴密地包裹起來。
「黃兄!」楚行舟感到腳底一熱,隨後便瞬間被他扛起,抱在臂彎中。從他的高度看去,只能看到黃尚苦藏匿在昏暗燭光下一雙深遠微垂的眸子和緊閉的唇。
「黃兄...」
「我應當先敲門的,讓你吹風了,抱歉。」
「...無妨。」
「我做了你同我講過的那道菜——水煮魚。不過不知做得對不對,你可以嘗嘗看,倘若味道不好,我再改。」
楚行舟搭在人肩膀上的手掌微微收緊,片刻后應聲點頭。
黃尚苦將他抱進卧房,卻發現小床上的薄舊被褥早已經被那小二替換成了宣軟潔凈的棉被,甚至加了兩塊嶄新大紅的繡花枕頭,鋪置地整整齊齊。
「看來出手闊綽還是有用的。」黃尚苦將人放到棉被裡,沿著腰部掖好了楚行舟身上的被子,這才鬆了口氣,道:「我去搬桌子。」
「......」楚行舟受不得別人這樣的照顧,一時間心下難安。他坐在床榻上,隔著鬆鬆垮垮綁住的床帳去看黃尚苦,張了張嘴,卻終究未說出一句話來。
食盒乍開,鮮香撲鼻。一陣叮鈴咣啷之後,黃尚苦終於將一切布置好,一屁股坐到了楚行舟的榻邊,雀躍地夾起一筷子白嫩魚肉,接著瓷碗湊到楚行舟嘴邊:「嘗嘗看?」
「......」楚行舟咽了咽唾沫,勉強被餵了一口。美妙的口感雖然能讓人味蕾大開、心情愉悅,但楚行舟還是過意不去。他大肆讚美了黃尚苦的廚藝之後忙伸出手去,卻發現桌上並沒有第二雙筷子。
「......黃兄。」楚行舟的手僵在半空:「不知你有沒有發現,這飯桌之上少了一雙筷子。」
「有嗎?」
「有的。」楚行舟臉不紅心不跳地將黃尚苦手裡的筷子拿到了自己手中,繼而禮尚往來般夾起一口魚肉,送到了對方下意識張大的嘴裡。
「好吃嗎?」楚行舟忍不住笑起來:「放心吃,我把刺都剔掉了。」
黃尚苦做飯近千年,但從未對自己的廚藝有過太多的點評,他覺得自評自說無異於王婆賣瓜,實在沒有意義。但此時此刻,或許是他的廚藝真的有那麼一丁點兒可以稱之為不錯的地方,或許是這道菜的原材料實在珍貴,又或許是對面之人眼中的星光太過耀眼,他冥冥中竟無比堅定地點了點頭:「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