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得雲開見月明
靈光乍現,蒸騰霧起。楚行舟攤開烘乾好的錦被,蓋在了黃尚苦身上。
「...阿楚,有些漏風。」
楚行舟看他一眼,面無表情掖緊了被角。
淡淡的清香從黃尚苦鼻尖掠過,繼而收回到床榻內測。他干瞪著屋頂眨了眨眼,道:「阿楚,你可是用了什麼香?」
「?沒有...我身上有味道?」
黃尚苦點點頭,又忽地搖搖頭:「沒有。」
「......沒有那就睡吧。」楚行舟袖間一閃,屋內便頃刻間陷入黑暗。黃尚苦悄悄往裡面湊了些,直到聽到楚行舟平穩的呼吸聲從耳邊響起才作罷。他於黑暗中笑了笑,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日上三竿,月下梢頭,轉眼間一旬已過。這期間楚行舟兢兢業業守著黃尚苦調息,倒也得了些閑暇。他扒拉著乾坤袋裡的各色物什、書籍,不知不覺間竟無師自通了許多法術和法寶的使用方式;當然,也順便知曉了很多奇聞異事。
譬如什麼《六界戰力總錄》、《天庭玉帝和他的七個孩子們》、《人間對話大全》、《論語》、《聊齋書生匯總及詳細對比》、《三字經》、《妖與人》、《最受追捧的一百個職業》甚至於四書五經等等等等,可謂是浩如煙海、應有盡有。足可見黃尚苦的『知識儲備』有多麼的豐富。
楚行舟拜讀時難免不會突然笑起來,但他往往都是立時住聲,再轉頭仔細觀察一番黃尚苦的狀態,確保沒有打攪到對方之後,才會繼續小心翼翼地看下去。如此已經十日有餘。
忽然有一天,他正捧著一卷《奇花異草圖鑑》讀的正酣,卻驀地感到衣袖正被一股力道拉扯。他低頭去看,卻見黃尚苦已不知何時做到了他的面前,正看著他彎眉淺笑。
「...黃兄醒了?」
「嗯。」黃尚苦挪到他身邊,伸長脖子一看,樂道:「我也喜歡這本書,難怪你方才看的那樣入神,我醒了也未曾發覺。」
楚行舟沒好意思告訴他這只是自己無聊拿來打發時間的,他合上書,打量身邊人一眼,道:「黃兄此次調息可還順利?」
「有阿楚護法,自然順利的很。」黃尚苦提起這個就開心,他湊上前去,下巴抵在人的肩膀上,眨巴著眼睛一字一頓道:「阿楚,我又成功了。」
「?」楚行舟愣了愣,隨即喜悅道:「你的意思是說,完全壓制下去了?」
「嗯,接下來你可以安心了。阿楚,謝謝你。」
「客氣什麼,真的沒事了嗎?」
「沒事了,阿楚來探探脈?」
「我不懂醫理,信你就是了。可惜桑羽不在,不然也能勞煩她再替你查探一番。」
「你放心,真的沒事了。說起來,循著日子看,桑羽也該醒蘇醒了,不知敖易那邊情況如何。」
「昨夜敖易點亮寶珠,同我說了幾句話。桑羽恢復得還不錯,待她醒了,自會聯繫我們的。」
黃尚苦聞言坐直身子道:「什麼時候的事,我竟未聽到。」
「昨夜亥時左右,我在屋外同他說的。」
「為何不讓我聽到,你們有什麼秘密嗎?」
「...南明君當時閉目斂神,我打擾都來不及,難道還要衝進去把你晃醒嗎?」
「說,說的也是。原來是阿楚為了我才整日不語,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沒什麼。」黃尚苦笑道:「我調息這樣辛苦,如今終於成功,阿楚是否要給我些獎勵?」
「?」楚行舟突如其來被問了個懵。
黃尚苦說這話的時候一臉泰然自若、理直氣壯,但他心裡其實是十分忐忑不安的,一顆心臟沒有底兒似的撲通撲通直跳。就像是第一次學著隔壁家小公子向父母討要糖果的農家孩子,為著自己準備了許久的嘗試和期待惴惴不安。話說出口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竟這樣在意得到別人的鼓勵和嘉獎,哪怕是採用拙略不堪的借口,也願意努力爭取。以前他不屑於此舉,總覺得那低聲下氣的討要是弱者的行為,而且懂事早熟的孩子向來是不需要的糖果的,哪怕他們做得再好,也不用不著肯定和鼓勵。
楚行舟思索片刻,合上書道:「你想要什麼?」
「什麼都行。」
「嗯...」楚行舟沉吟道:「待我準備準備,不過可能需要黃兄多等幾日了。」
「好!」黃尚苦的心跳不降反增,他從此刻便開始了抓心撓肺的期待:「多謝阿楚。」
楚行舟笑起來:「待你拿到禮物時再說也不遲,不過我送的東西並不名貴,也不稀奇,所以還望黃兄多多擔待。」
「無妨無妨。」黃尚苦守得雲開見月明,哪裡會在乎這些:「你送什麼我都喜歡。」
他一顆石頭落了地,推開房間的窗子去迎接暖陽。午後的日頭正歡,絲絲縷縷穿過南明君如墨的長發落到地板上。楚行舟在他身後靜靜地看著,片刻后開口問道:「明天出發嗎?」
「嗯,從這小鎮去往鹽城還有些距離,明日坐馬車如何?」
「好。」
「我聽聞人間拜訪做客都要手提拜禮,如今我們去見的是杜大人,以阿楚之見,需不需要帶點東西過去。」
「可以。」
「走吧,靜了這麼多天,我都快發霉了,阿楚一起嗎?」
「好。」
大氅落在肩上,遮住幾層陽光:「怎麼不愛說話了?」黃尚苦居高臨下站在他面前,繫上了楚行舟脖頸前的系帶。
「......」楚行舟才發覺自己似乎有些提不起精神。
「餓了?」
...大約是吧。
楚行舟垂著眼眸,並未作答:「今天太陽盛,無風,不必穿的這麼厚吧?」
「山腳天涼得快。」黃尚苦頓了頓,還是從乾坤袋裡拿出一件披風給他換上,「要不先穿這個,倘若回來的晚,我們就換上氅子?」
「好。」
黃尚苦抬手理順他背後的束髮,大步走向了房門。
雖是冬日肅寒,但這小鎮街上卻並不荒涼,排排房屋落座,熬糖的、烤餅的、兜賣的、吆喝的,『百家爭鳴』、應有盡有,倒不比安城看上去差多少。黃尚苦走過蒸騰而起的熱氣,雙手提著幾大包精緻點心、美酒和物件轉向楚行舟:「好吃嗎?」
「好吃。」楚行舟撥開一顆新鮮的糖炒栗子放到他嘴裡,指向前方的一家酒肆道:「再去看看這家?」
「好。」
楚行舟撕開烤蜜薯身上的一塊薄皮,露出香氣噴噴的內里,遞到黃尚苦嘴邊:「為何一定要找梅子酒?冬日嚴寒,喝些烈酒暖身也是可以的。」
「我想嘗一嘗那是什麼味道的,得閑了也可以自己釀些。」黃尚苦哈著熱氣,「真甜。」
「黃兄是想起了青溟君殿中暗室里的那些梅子酒嗎?」楚行舟一語道破。
黃尚苦被拆穿后不可避免地支吾起來:「只,只是想試試,你若累了,我們現在就回去。」
「我也想試試。」楚行舟眉眼彎彎:「但我更想嘗一嘗黃兄親手釀製出來的。」
「不知天界的巡邏還是否放鬆了些,我去同山魈君講,再去一次天界。」
楚行舟沒想到他一句玩笑話竟被黃尚苦當了真,立刻道:「待事情解決后再說吧。」他帶著風徑直走向那家酒肆:「先買兩壇?」
「好!」
及至入了店內,兩人才發現這家酒肆真可謂是別有洞天。各式各樣白的、青的、紅的、黃的梅子滴溜溜放地到處都是,活像下了一場梅子雨。有大樹的枝丫穿過窗戶來到屋內,送進滿樹的生機和滿地的落葉。撲鼻而來的青梅香氣溢到屋子的各個角落了一個青衫之人正懶洋洋斜靠在未經加工的木質櫃檯邊,覷著眼朝這邊看來:「客官早啊,買酒嗎?」
「掌柜的好,我們想要兩壇梅子酒。」
「梅子酒啊——嘖,你們來的的不巧,現下已經快賣光了,只剩下半壇了,你們要是不要?」
「半壇?」
「嗯,我這酒啊,貴!」那人靠著柜子坐起來,「所以啊,大家都用——壺~來盛!」
楚行舟看著他泛紅的臉,嗅到梅香間一股一股的酒味,知曉這人是醉了。他四下望去,只見並不寬敞的小屋中零零散散擺放著幾方桌子和幾把矮凳。每張桌子的正中間放有一碟青梅,那些青梅壘地高高的,整整齊齊堆滿了盤子,在這『七上八下』的小屋子裡竟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這位郎君,要吃梅嗎?」掌柜的趴在櫃檯上,一手支棱著下巴,笑眯眯望向楚行舟:「我可以給你算地便宜點兒。」
「吃嗎?」黃尚苦擋住他的視線,轉頭輕聲問道,「這些青梅鮮翠欲滴、墜著綠葉,想來還是很新鮮的。你若想吃,我們便買些回去。」
「好。」楚行舟盯著盤中的那些梅子,並未轉身。
「掌柜的,這梅子如何售賣?」
那青衫之人笑起來,看著楚行舟的側臉:「倘若是這位郎君想要,那便三個銅板一枚;你若買的多了,我還能再送你幾個。不過嘛——」他伸出根手指點向黃尚苦,笑眯眯道:「若是這位買——那便是三百兩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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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口的美食是人類快樂的源泉與動力。一頓不行就兩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