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為知己者死
「為何?」
「你可聽過一句話?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我這梅子正是因為沾了這位郎君的光,才如此清香的。至於你嘛——」青年看著黃尚苦,突然一笑,「你只是個摘梅子的罷了。」
黃尚苦冷眼看著酒氣熏熏的掌柜,眉間黑雲密布,他不想聽這人七拐八彎的啞謎。從那個什麼「士為知己者死」開始,他就想把眼前的櫃檯砸個稀爛,揪著這人質問他究竟是誰,冰天雪地的賣弄些什麼玄虛。
楚行舟在一邊安安靜靜看著梅子,片刻后伸出手想要仔細觀察那上面的葉子,卻被青年叫住了:「郎君且慢,我雖真的很想把它們送給你,但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按照店規,郎君只有先付了錢,才能落座品嘗呢。倘若一朝破例,對旁人也不公。」
「不平?」黃尚苦冷笑一聲,「三百兩一顆?」
「嗯。」青年挑著長目看向黃尚苦,頗有坐台看戲之感。
「我全要了。」黃尚苦啪的一聲拿出一個玄黑布袋放在櫃檯面上,「這五十顆南海明珠皆是千挑萬選出的名品,各個價值千兩,買你幾盤青梅,足夠了吧?」
那青年掌柜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拍案而起:「我還當你要拿出什麼寶貝。客官啊,你這點兒銀兩,簡直是——泥牛入海,九牛一毛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楚行舟走上前來問道:「掌柜的何出此言,你這裡只有四五個小碟子,就算每個碟子里放著五十顆梅子,那也這些明珠足夠付出你開價了。」
青年眯眼笑起來,塌肩側身指向自己身後的窗子道:「小郎君,你往這邊看。」
楚行舟抬眸看去,只見從狹小窗子外伸進來的一條枝幹上,赫然掛著許許多多鮮翠欲滴的清香梅子,它們溜溜答答藏匿在綠葉枝頭,乍一看上去數不勝數。
楚行舟低眉笑起來,搖搖頭道:「我們只買桌上的那幾碟就是了。」他隨手放下極小一塊碎銀,把那袋明珠原原本本放到了乾坤袋裡,「不過掌柜的,一兩銀子買你這麼多東西,我也十分過意不去。不如我們幫你把這梅子都摘下來,再整整齊齊擱到碟里,如何?倒能讓你少費一些功夫。」
青年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哈哈,這倒不必了,小事小事,我自己來就好...這錢是你自己的?」
「自然是,不然怎麼會在我的衣兜里?」
「是,是,是我愚笨了。」青年暗罵一聲死鳥,笑道:「郎君既已付了錢,那這些梅子便是你的了。待我包好需要些時間,郎君可要先品嘗兩顆?」
「不必了,我們等著就是。掌柜的,我自門外便聞到了你家掌柜家的梅子酒想必很好喝。」
「那是自然,這酒用料非凡,凈曲封釀一步未曾怠慢。用的也是細細鑽研出的獨家秘方,自然好喝。」
「那這價格——」
「好說好說。」青年看著楚行舟道:「畢竟是郎君你掏錢,我便算你便宜些,二兩銀子便可。」
「好。」
「哈哈哈哈哈哈,郎君果然爽快,我這就去為你盛酒。」他拿了個曲柄酒勺走出櫃檯,腳步略快,身形平穩,早已看不出方才醉態。楚行舟在他身後看向黃尚苦,黃尚苦會意,當即帶著怒火向青梅樹枝打出一掌。
青光驟起,煙霧瀰漫。房內緊接著響起那青年爽朗肆意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縱使相逢應不識,可憐了這樹!也罷,身外之物,無所牽挂。我就再送你們些吧!」
小屋內狂風應聲而起,裹挾著數以千計的碩大梅子哐嘰哐嘰從天而降,直砸地碟盤碗碎、桌椅坑窪。黃尚苦眼疾手快把楚行舟護在牆角,而後撐起一道結界。
青衫之人在虛空中哈哈大笑起來:「郎君小心些,這裡面的果子可是有酸有甜!」
隨著他話音漸落,降落的梅子們竟愈發磅礴起來,不知過了多久,這場轟轟烈烈的梅子雨才漸漸停下。
屋內狼藉一片,但不知為何,卻也明亮了不少。層層疊得的青梅堆出三寸高。黃尚苦收回結界,那些圓潤碩大的梅子便向他們這邊滾過來。
楚行舟喘出一口氣,問道:「黃兄,你沒事吧。」
「沒事。」黃尚苦直起身來,向四周看去。果然,這裡哪還有什麼青衫之人的影子。「不知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他隱匿了靈息,我辨識不出。不過剛才看那樹——」
黃尚苦轉過頭去,驚覺穿窗而過的那一大簇樹枝早已消失不見,只留下光禿禿的窗楞和滿地的梅子。透過窗外還能看到路過的人群和叫賣的小販,能隱約聞到剛出爐的肉包子味兒。
「是幻術?」
「嗯,我們方才在屋外並未看到這周遭有什麼梅子樹,況且寒冬蕭瑟,哪裡來的這樣新鮮清香的果子。怕是自我們踏進這家小店前,就已經中了局。這人法力高深,想必熟諳此法。倘若不是楚兄你說要幫他摘梅子,我還不能看出破解幻術的關鍵點在那樹枝上。」
楚行舟搖搖頭:「巧合而已——他說你是摘梅之人,我們便摘給他看。」
「哈哈哈。」黃尚苦笑起來,彎腰自腿邊撿起一顆梅子開始打量:「...這梅子倒是真的,還挺乾淨。」他挑眉看向楚行舟,「阿楚要吃嗎?」
「那就嘗嘗吧,畢竟花了我一小半家底兒。」他剛要伸手去拿,便被黃尚苦躲過了。
黃尚苦笑著咬了一口,臉卻瞬間僵成了西風裡的石像。他用盡全身力氣丟出那枚梅子,吐道:「——呸!這是什麼世道的梅子!怎麼會如此之酸,我看那人和這梅子簡直就是一棵樹上長出來的——徒有其表,滿嘴謊話,可惡至極。阿楚你不要吃了,這真的是非常人能忍受之酸——!!!!!!」
楚行舟靜靜看著眼前人,張嘴咬下一口;而後在對方的注視下又咬了一口;最後全部食凈,回味無窮道:「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梅子。」
「......???」
「不酸啊,甜絲絲的,果肉飽滿多汁,鮮香四溢。」他伸手又撿了一顆梅子,遞出去,「黃兄要再來一顆嗎?」
「......」
夕陽西下,南明君拖著兩大袋子青梅氣呼呼走上台階,而後哐嘰一聲推開房門。他隨手想將那兩麻袋摔在地上,卻沒真敢這麼做——卑鄙之人...黃尚苦暗罵著那青年掌柜: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倘若我下次遇到你,我一定會讓你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吃不了兜著走。
「黃兄快歇歇,說了我來搬便好。」楚行舟隨後入門,接過他手裡的麻袋。
「無妨,這點小東西我還是搬得動的。」黃尚苦一股腦兒將它們放在通風的牆根下,笑道:「這下應該夠吃上許久了,我也可以試著釀上幾壇。」
「黃兄何苦帶這麼多回來,我記得書上說,一壇梅子酒只要二十幾顆便夠了。」楚行舟自乾坤袋裡搬出好大一摞書卷,挨個兒翻著:「而且這梅子神奇的很,裝入乾坤袋后就會化掉,只能扛著走。」
是很神奇,還能根據吃它的人自行變換味道。黃尚苦走上前,湊過去道:「難得找到阿楚愛吃的果子,我還是備著些較好。不過,我猜這些青梅入不了乾坤袋,估計也是那掌柜搞的鬼,不知他究竟是什麼人。」專門和我作對。
「他雖專程在這鎮子上提前埋伏,置好幻術,但卻並未行兇,也沒有做做傷害我們的事情。我總覺得,他或許是另有所意。」
「未曾做傷害我們的事情?」黃尚苦大驚,「他的那些梅子砸的我到現在都疼!」
楚行舟聞言笑起來,抬手把他按到木椅上:「他雖撒了些梅子,但想必黃兄也能看得出,他只是在開玩笑罷了。他若是想殺我們,那恐怕不止下梅子雨這麼簡單了。黃兄還疼嗎?」楚行舟的手指輕輕按著黃尚苦的肩背,力道溫柔適中,不知不覺中沖化了黃尚苦堆積了兩個時辰的怒氣。
「不,不疼了。」
「那就好。」楚行舟笑著收回手,轉而去找釀酒的書籍去了。
黃尚苦在一旁並不死心地問道:「你說,他會不會是那幕後之人」
楚行舟沉吟片刻,搖搖頭道:「不像。他更像是——第三勢力。」
「第三勢力?」
「嗯,黃兄還記得他離開時說的那句話嗎?『縱使相逢應不識』...我一直在想,我們以前,會不會同他認識?」
「阿楚的意思是,他是故人?既然是故人,又對我們不存害心,那便是特地來找我們的?不過,他為何不明說,反倒以這種方式...同我們見面。」
「不知,或許是六界之中耳目眾多,他要找我們不甚方便;又或許是此時關聯甚大,他是前來提醒我們一二的;再或許是我想錯了,有可能他本身就是來試探的。不過不打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恭候他便是了。」
「好。」
瓮酒入杯,飯畢安寢,月影昏昏,忽而已已。兩人商定好明天的計劃后,便早早吹滅了燭火,一宿安眠。
這天夜裡,鹽城東頭村裡果然又有人失蹤了。而住在後山的一處農戶發現,他家門口的老槐樹上,再次出現了一根滴著鮮血的黑白羽毛。
翌日一早,黃尚苦悄悄推門而入,帶回了兩碗熱氣騰騰的肉粥和素菜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