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往事何堪再回首(中)
「這雞腿有點過火了,還少了點鹽巴,倒是這次的豬蹄還不錯……」
燕寒方一進門就聽到了這句含糊不清的話,只見堂上樑員外錦衣華袍,而旁邊卻是一個瘦黑小老頭,看起來該在花甲之年,頭戴偏頭鴨舌帽,身著破爛灰布衫,赤腳敲著二郎腿,滿臉黝黑污膩,左手一隻雞腿,右手一個豬蹄,嘴裡已是塞的滿滿的,卻還在不停往裡塞,一邊嘴上還在念叨著些什麼,頭也搖晃不已,應該是在埋怨味道不怎麼樣。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看到這幅畫面,燕寒委實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來高人異師果然非同凡響啊,燕寒只能這樣解釋了。
「呀,小丫頭,你回來啦,剛剛怎麼一見我老人家掉頭就跑啊?師父雖然餓得很,但還不至於把你也吃了吧。」堂上之人只斜眼瞥了進來的人就繼續看向他的雞腿了。
「哎呀,師父您老人家大駕光臨,我怎麼敢不接駕呢!只是徒兒今天是有更重要的事,而且這件事還是為您,所以才走開的。而且誰不知道您老人家一向來了第一件事是吃,第二件事是睡,我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哪裡敢耽誤您的『正事』啊。」燕寒沒想到這大小姐見了異師竟一改平日的端莊賢淑,變得這般油嘴滑舌了,難道真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是這樣,那這算近朱還是近墨呢?
「這丫頭今後越來越沒規矩了,老師父您別介意啊,都是我管教不嚴。」梁夫人嗔了一眼梁萍,「老師傅您慢著吃,我已經讓下人給您準備好了上房,您吃完了我就帶您去。」
「嘖嘖,還是這牛肉不錯。」
燕寒只見他也不理睬梁夫人的話,兩隻眼睛咕嚕嚕的轉,就用那比燕寒還髒的手抓起盤中的肉就往嘴裡塞。
「呵呵,老哥您慢著點,廚房還正做著呢,估摸著一會就上來啦。一會午飯啊,我再陪你喝兩杯。」梁員外也是笑看著身旁這位異師,實在沒辦法。
「恩,這酒就可以啦,喝酒有肉就行,有沒有人陪其實也不打緊。」異師又拿著小酒壺對著嘴直接倒上一口,嘴裡還吧咋吧咋兩下。梁員外看來也不介意他的無理,反倒好似早已習慣似的,哈哈直笑。
「師父,我說您什麼時候能不總盯著您的肉啊,又飛不了。」梁萍撅著嘴抱怨到,「今天我沒接您,是因為啊我給您帶來了一位朋友。」說著看向燕寒。燕寒也禮貌的上前一步一拱手,剛要說話……
「朋友?我老人家可沒朋友。」異師第一次面露不快。
聽聞這句話燕寒還怎麼好繼續往下說。
「師父!」梁萍顯然極其不滿,「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啊。」說著就要眼淚汪汪了。
「哎哎,我說萍兒啊,你別哭啊,你,這,哎,罷了,你倒說說看我哪來的朋友。」他剛說完,只見梁萍轉眼就笑了,顯然之前要哭是裝出來的。「哎,真服了你這鬼丫頭了,每次都這樣欺負你師父。」顯然這老兒不是第一次被梁萍騙了。
「呵呵,就知道師父您最好啦!」梁萍拉著燕寒上前一步說:「師父,這就是我要介紹給您的朋友,他叫燕寒,是我家府上新來的家丁,負責後花園的花草種植。」
「見過前輩!」燕寒恭敬的行了一禮。
「一個家丁怎麼成了老兒我的朋友啦?哪來的野孩子這般沒教養啊?你莫要以為花言巧語騙得了萍兒,就能騙得了我。我勸你還是不要為了討好主子盲目高攀啊。」異師頭也不抬,由始至終都沒正眼看上燕寒一眼,說話也帶著十足的諷刺意味。
「老前輩學究過人,自然不是我一個小小的家丁可以攀比的;老前輩的不拘小節,當然也不是我一個堂堂兒郎可比;至於老前輩的傲慢無禮,晚輩更加不敢比肩。」說著,燕寒挺直了身板,抬頭望向屋頂,也不去看他。
「嘿」,怪醫一大把年級怎能聽不出燕寒在諷刺自己,「你小子是不是活膩了,你知道我是誰嗎?莫說你一個梁府的家丁,就是皇帝老兒也不敢這麼對我說話。」怪醫怒目圓睜,氣得不輕。梁員外與梁夫人也有些覺得尷尬,面有不快。
「哈哈,所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一下人雖是文不能載道,武不能屈人,但豈容你在此作踐?晚輩本不該這般無禮,只是前輩您老而無德,就莫怪晚輩不講情面了。」說著燕寒也怒目而視怪醫,好不退縮。
怪醫一時理屈詞窮,不知怎麼對答,眼中怒色也變成了驚訝,張大個嘴,甚至連手中的雞腿都還擎著。
「哈哈,糟老頭子你也有吃癟的時候啊!哈哈哈哈……」梁萍看著異師大笑不已。梁家人也都齊齊看向怪醫。
只是誰都沒想到此時的怪醫不再是吃驚的表情,更不是惱怒,反而是用極為奇怪的眼神盯著燕寒,連連搖頭。喃喃地自言自語道:「世間竟真有這般人物,只是不知道這是蒼生的福分,還是滅世的前兆。」
「師父,你在說什麼啊?」梁萍皺著眉頭問了句,只是怪醫絲毫沒有反應,梁萍把手在他眼前使勁晃了晃,「師父!」又輕輕叫了聲,「師父!」梁萍終於忍不住對著異師的耳朵大喊了一聲。
「啊!你個死丫頭想嚇死我啊。」
「師父,是你魂不守舍好不好!你剛才說的是什麼啊?什麼蒼生福分,滅世前兆啊?」
「哦,我說這位小夥子啊,你叫什麼名字?」怪醫此刻用異常平和的口吻問燕寒,似乎瞬間就忘了方才與人家還是劍拔弩張。
「回前輩,晚輩姓燕,單名一個寒。」燕寒也不在意先前的不快,恭敬回道。
「燕寒,『燕』者,安樂之意;『寒』,艱難困苦。燕寒,本欲平凡安樂享此一生,卻不料坎坎坷坷。所謂玉帝者,苦歷一千七百五十劫方證也。生混沌相者,雖『燕』而『寒』,實乃萬世僅見也。得見尊顏,實在是小老兒三生有幸啊!」只見怪醫忽地放下手中雞腿,含笑而立,直看著燕寒,目不轉睛。
燕寒被他這麼一盯,反倒很是不自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只是他方才對自己名字的釋義的的確確就是自己的人生寫照。
「師父,你在胡說些什麼呢?不是發燒了吧?」梁萍說著就把手往異師的腦門上一貼,「沒有啊。難不成你被鬼附體啦?」
「去去,死丫頭告訴你,敢附你師父體的鬼還沒生出來呢。哦,是還沒死出來呢。」
「那你是怎麼啦,這麼奇奇怪怪的。」梁萍的一雙大眼睛骨碌碌的轉著。
「萍兒,你說的我的朋友就是他嗎?」怪醫指著燕寒。
「是啊。我不都跟您說了嘛。看來您真的是有點老糊塗了。」嘻嘻笑著,梁萍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哎呀,師父,你倒是說說燕寒到底怎麼了嘛!」
「哦,沒什麼,沒什麼。小夥子,哦,燕寒啊,請恕小老兒方才說話不敬,我這個人吧一向說話不經大腦呵呵。」眾人皆知怪醫肯定有什麼沒說,但大家也都礙著面子不好再問。梁萍裝轉了轉眼珠子壞壞的一笑也不多說。
當下在堂上隨便聊了幾句,燕寒推說自己還有活沒完成出去繼續幹活了,怪醫說自己吃飽了要去睡覺,午飯也別叫醒他。於是眾人散了,梁夫人讓下人引怪醫去了上房休息,而梁萍悄悄的跟在後面也進了屋子。
「哎,真不知這是不是好事啊,『混沌相出天地變』啊!」異師魂不守舍地嘟囔著一下子倒向床上。
只是他剛躺下就見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自己身後,「師父!」梁萍小聲叫道,用手在唇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呀,死丫頭,你想嚇死我啊。」
「呵呵,不做虧心事哪怕鬼敲門啊?說吧!」梁萍眯著眼睛笑嘻嘻地道。
「說,說什麼?」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才沒說實話,說你看見燕寒時候到底想什麼了?」只見梁萍不依不饒。
「啊,那個啊,那個,我,我在想他的名字真好聽。對,名字真好聽,呵呵呵呵。」異師低著頭,結巴的道。「哎呀呀,你別拔我鬍子啊」異師還是低著頭叫著。
「嘿嘿,你沒撒謊你怎麼不敢看我的眼睛啊?」梁萍眼睛大大的瞪著異師。
「誰說我不敢看你眼睛啦!」異師也瞪了梁萍一眼。
「好,那你看著我的眼睛說你當時到底在想什麼?」
「我,我就是想他的名字好聽。」
「嘿嘿,你在撒謊。」
「我……」
異師剛要說話就被梁萍打斷了:「你還敢說你沒撒謊,你剛才說話的時候眼睛是朝右上看的。難道你忘了你教過我的——人思考的時候眼睛朝左上看,人創造(也就是撒謊)的時候眼睛朝右上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這次異師是真的沒話了。
「哎呀,師父你就告訴我嘛!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這梁萍是軟硬皆施。
「哎,那好,那你絕對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爹娘明白嗎?」
「好!師父您就放心吧!您坐著說。」梁萍說著就蹲下給異師捶起腿來。
「哎,不是師父不想告訴你,這是天機不可泄露啊!師父只能告訴你,燕寒面相乃是傳說中萬世不得一見的混沌相。古語相傳『混沌相出天地變』,只是這天地究竟將怎麼變化誰也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他的出現是世界末日的前兆,還是開天闢地的新象啊!」說著異師望向窗外無垠藍天。
「那這混沌相是什麼相啊?這到底對燕寒是好是壞啊?」梁萍疑惑地看著異師。
「所謂混沌相乃是天地未分之相,至於這個混沌相到底會怎樣卻是誰也無法說清楚的啊!這就如同這世間沒人能夠料定這大千世界一般。」
「哪怕是這世界的主宰者!」不知道為什麼異師在說完之後,忽然又加了這麼一句。然後就抬眼望天,默默不再言語。梁萍也懵懵懂懂的走出了異師的屋子。
這一下午異師都輾轉難眠。看看天色漸晚,異師破天荒地起來時整理了下衣服,出了門。
落霞將夏日的天空渲染得紅彤彤一片,夕陽照射在燕寒黝黑的面龐上平添了幾許滄桑,點滴油亮的汗水更將燕寒高瘦的身材襯託了些許成熟之色。
「小夥子,我觀你眉宇間充斥煞氣,靈台頗有殺伐之意,可是身負血海深仇?」燕寒還在幹活,一個平靜卻似閃電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除了自己的娘親和丫鬟小環外,沒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家仇,這個時候突然被人道出,燕寒不覺全身汗毛乍起。
回頭一看原來是怪醫不知何時來到自己的身後。「老前輩,我想您這次是看錯了吧,我雖是家道中落,自己也有些傷感,但哪裡有什麼血海深仇啊。」燕寒目無波瀾平靜地說道。
「看不出你小小年級,竟能如此忍辱負重,並把仇恨深深的埋藏在心底。萍兒與我說起過些許你的身世,但我想絕不僅限於你父親抱病突亡吧?呵呵。不過孩子你不必緊張,我對你沒有惡意,反倒是我其實對你喜歡的緊。你要是什麼時候需要小老兒幫忙的,儘管開口便是。」說著怪醫便微笑而去,剩下燕寒獃獃地站在原地看著手中的鋤頭。
又過三日,正當燕寒幹完活要回去照顧母親時,怪醫從後面叫住了燕寒:「燕寒,請恕小老兒再次耽誤你幾分鐘時間。」燕寒回頭只見怪醫一路小跑上來,手裡還拎了個紙包。
「前輩您折殺晚輩了!」燕寒一躬身:「但不知您有何事?」
「哦,沒什麼,是這樣的,我看你昨日去東街藥鋪抓了幾味驅寒之葯,想必你家人誰染了風寒吧。我今天無事上山去順便也采了幾味驅寒草藥,你不妨試試。只是不知是貴府甚人生病了?」怪醫說著就將手裡的紙包遞了過來。
燕寒一愣,一來自己抓藥時根本沒看到過怪醫,他卻知道自己抓的是驅寒葯,而藥方自己一直是放在身上的,他也不可能有機會拿去看;而來怪醫畢竟是梁府的客人或者說是恩人,自己只是梁府區區一個小家奴,怪醫竟然親自為自己採藥。但燕寒多年來坎坷心智早已成熟,當下也沒太多猶豫,雙手接過葯,深深鞠了一躬道:「勞煩前輩費心了。是家母年初染了風寒,至今未能痊癒。」
「哦,原來是令堂有疾。但若只是風寒怎地這半年未愈?小老兒不才,但也略通醫術,請問可否帶我一觀令尊的病情?」
「啊!這,那就真的是,有勞前輩了。」燕寒又驚又喜,「晚輩以前也聽聞前輩醫術高明,不想今日前輩肯屈尊為家母看病,晚輩在這先謝過前輩了。」說著燕寒單膝跪下叩首。
「哎,快快起來,你這才是折殺老朽了。我雖痴長你幾十年,但你乃是混沌相者下凡,小老兒怎敢受你一拜啊。」沒等燕寒叩頭,怪醫就急急將燕寒扶起。
一路燕寒略略講述了母親的病情以及自己的部分經歷,行了小半個時辰,此時天色已近全黑,看看來到洪府門前,怪醫問:「原來你是洪家的人?那你為什麼姓燕?」
「前輩,還請您先進屋我給您沏茶去。」燕寒引著怪醫到了,小環的房間門前,敲了敲門:「娘!您在家嗎?我今天帶了位名醫來給您看看病。」
「夫人,可能是少爺回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屋內響起,倏爾就到了門口,「少爺!」只見從門內出來一個也頗為標緻的芳齡少女,正是小環。
「哦,小環姐,這位是我請來為我娘親治病的名醫,人稱『怪醫』。娘親今天怎麼樣?」燕寒一刻也不能忘懷卧床的母親。
「夫人還是老樣子。哦,老先生您裡面請。」當下,小環引著怪醫入屋。只見屋內只一張寒床一把爛椅子,地上一盆清水裡還有一條毛巾。燕寒母親躺在床上,面黃肌瘦,聽到燕寒介紹來人是郎中,勉強側了點身子,乾澀地道:「先生請坐,寒舍簡陋,讓您見笑了。小環你去倒杯水。」
「哎,夫人你別動,身子要緊,你先躺好,老朽先給你把把脈。」說著就坐到床前椅子上,要為燕寒母親鄧氏把脈。
「那就有勞先生了。」鄧氏有挪了挪身體,伸出瘦細的手臂,怪醫把脈。
一屋子四人一時都不言語,小屋子又恢復了往時的寂靜。
過了一會,怪醫轉身對燕寒道:「你把夫人自生病以來所服藥方全部說來我聽聽。」燕寒自然詳細地講述了母親服藥情況,就連期間的飲食都一一詳述。
怪醫聽完半晌才一字一頓地問:「你是說你母親初病之時,二夫人曾派人連送十餘日蒸鵝肉,之後也就不再送了?」
「是的,往日她對我們母子都是處處為難,唯獨娘親生病初時,每日必親派人送蒸鵝肉來,目睹娘親吃下後方可,但後來也不送了。一開始,我與娘親尚且以為她良心發現,可是後來她卻又恢復了往日的惡相。」燕寒說完只見怪醫只是低頭不語,兀自嘆氣。
「前輩,可有何不對之處?」燕寒見怪醫如此,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忍不住問道。
「哦,沒什麼大礙,你們不必擔心,待我明日上山采幾味葯來,服了便會見效。」怪醫說著拉了一把燕寒。燕寒自也明白怪醫用意,向母親行了一禮,便託詞天色已晚,送怪醫回梁府了,鄧氏及小環拜謝、恭送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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