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千機老頭
雪大如席，飄落在楓嵐市的大街小巷。
由東往西的運河兩岸茶社遍布，來到這裡的人們通常喜歡沏上一壺熱氣裊裊的熱茶，游者有老有少，或兩兩做隊，又或三五成群，嗑瓜賞戲，說今道古，氣氛絲毫不比霓虹下燈紅酒綠的迷亂差多少，因楓嵐市茶風盛行數百載有餘，故而此處的大小茶社又何止百座。
這當中有座茶社，位於運河碼頭一側，店前以青石板鋪飾路面，非一般年月的風吹雨打，絕難以形成青石板上溝壑錯落有致的紋理，這間茶社的門匾空空如也，至於是不是因為老闆的悖懶難得取名，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茶社的生意卻不差，往來客人絡繹不絕，近來則是更甚，簡直到了要被踏破門檻的程度。
問其緣由，是因最近茶社來了一位奇特的說書先生，自詡千機，據茶社老闆的回憶，千機老頭第一次來時，獨自搖著一葉破木舟，觀之面有微醺，腰間系有一個酒葫蘆，履步闌珊間葫蘆內有瓊漿窸嘩作響，進了茶社后故自選了處居中的桌子坐下，將酒葫蘆置於桌上，隨後神態從容地從懷中掏出一塊長約兩寸、高寬約寸許的醒木，往桌上重重一拍，喚起周遭客人的注意力，遂滔滔不絕，繪聲繪色的說起了故事.....
茶社是店老闆家傳的祖業，至此他自己都記不起傳了有多少代了，或許是打這座老城存在的時候先輩們就將茶社開起來了也說不一定，所以他對說書先生這一職業並不排斥，反而是挺熱衷的，因為現在有說書先生的茶社已經不多了。
千機老頭說故事從來不用話本，他的故事包含萬象，古今中外、神話傳說或是聊齋詭異，你知道的，他有；你不知道的，他也有；莫看他一副風燭殘年樣，說話卻聲如洪鐘且聲色俱到，精彩絕倫，給人感覺故事裡的人就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舉手投足間且給人一種強烈的身臨其境的快感，字正鏗鏘的說書聲響徹在茶社裡外，似有穿牆透地的魔力，不論你是欲尋茶飲的走客，或是無心路過的遊人，聽他說書，第一個反應往往是先駐足，再側耳，再循聲而去，無一例外。
所以很快，茶社的人漸漸多了，千機老頭更是成了店老闆的財神，店老闆雖是有些慵懶，卻也沒有想要怠慢千機老頭的心，他將茶社每日收入自覺分給千機老頭一部分，千機老頭卻不要，詢問緣由，千機老頭答曰：「老夫每日得一眾聽客的催掌喝彩，足矣，店家若有心，只需給老夫備上一壺好酒即可。」
此後隔三差五，或早或晚，時間不定，千機老頭便會來到這間無名茶社，給翹首以盼的眾聽客講上一個絕倫精彩的故事，而老闆則如約為他準備一壺上好酒水，次復一次從未食言。
待得故事講完，千機老頭偶爾還會故賣玄機，給聽眾透露下一個故事的大概，往往這個時候酒壺裡的酒水也將飲盡，他就將剩餘的酒水一滴不漏的裝進葫蘆里，又才微醺半醉的蹣步離去.....。
這日，未等茶社到開門營業的點，店門口的青石階上一如既往已經候滿了熙攘的聽客，個個頭頂風雪，顯然已在門口等待多時，雖然他們並不知道千機老頭今日會不會來，但這樣等著總是值得的！
店老闆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打開店門，直抱怨最近的茶客來的時間真是越來越早了。
眾人全然當沒聽到店老闆的抱怨，紛紛魚貫而入，趕緊找到心目中最合適的位置坐下，雖是囧態百出，至始至終卻沒人去爭堂上最中央的那一張桌子。
「哎。你們說，千機先生今天會不會來啊？」一個外表俊朗的年輕人領著女朋友沒等得及入座就朝眾人喊開了，他洗茶的動作還有些笨拙，這不奇怪，因為千機老頭的緣故，最近來茶社聽書的年輕人也越來越多了，往日這可不常見，現在的年輕人往往都不怎麼熱衷這種茶寮熱話的場所。
須臾的嘈雜后，茶客們終於找到了各自還算滿意的座位，聽得此言一出，紛紛交頭接耳議論開來---
「誰知道呢，反正閑來無事，靜靜等著就是，已經很多年沒碰見過這麼高明的說書先生啦。」有稍上年紀的老者意猶未盡的說。
「就是就是，聽千機先生說書，如沐神韻，如鄰當場，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呀。」有雙鬢斑白的老者輕呷一口剛剛泡好的熱茶附和道，愜意溢於言表。
「上次聽千機先生說青鸞神鳥和九尾狐狸的故事，真是讓人感嘆呀，好好幾千年的修為，卻為了一個不確定能不能傾心自己的青鸞鳥放棄了，真是傻啊。」有獨自前來的茶客感嘆道。
「我倒認為不是那隻九尾狐狸傻，沒聽千機先生最後說嘛，若為愛情故，諸業皆可拋，唐皇李隆基為了愛情，不也是皇帝都可以不當嗎？」有人立刻站出來反對獨行客。
「那你說說，如果你在還不確定一個人喜不喜歡你之前，肯為對方無條件的犧牲和奉獻嗎？」支持獨行客的也有人在。
「我就願意。」第一個開聲的年輕人牽著女朋友的手站了起來，「愛情就是要敢於犧牲，敢於奉獻，敢於拼搏，你不嘗試率先的付出，怎麼能讓對方感受到你的真心實意啊？我就站在九尾狐狸的那一邊，為了心儀的人，敢於用自己幾千年的修為做賭注。」
「哈哈哈，小娃娃，你怕才二十齣頭吧，懂得多少情情愛愛的，這裡那麼多人，可都是過來人，這個叔叔們可看得比你清楚，哈哈哈。」有中年人調侃打趣道，氣氛一下活躍起來。
年輕小伙剛從大學畢業初入社會，被人說得臉蛋一紅，也不管女朋友拉自己手暗示自己坐下，又紅著脖子大聲據理力爭道，「我和我女朋友就是很好的例子啊，沒確定戀愛關係前，我也總擔心她會不會看得上我，甚至我第一次跟她表白還被她拒絕了，可是在我的窮追猛打下，我們最終走到了一起，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如果我一開始就放棄了，那我就永遠成了單相思的懦夫了，而她要嫁的人，肯定就不會是我了，你說對不對？」
「這......」中年人被年輕小伙問得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哈哈一笑表示同意了對方的說法，用笑意掩飾自己的尷尬怏怏落座。
眾人皆是一陣哄堂大笑。
笑聲微消，又見茶社大門吱呀一聲微微響動，循聲望去，滿堂小聲立即消散不見，轉而是落針聞聲的寂靜，在場男子，兩眼幾乎都併射出同樣的光芒--驚訝。
只見一道倩影推門而入，其一身白衣白褲，腰若流紈素，秀髮中分，兩鬢各有一縷青絲垂下，餘三千青絲輕挽腦後束翹如鳳尾，膚若凝脂，指如削蔥，額間一朵蓮花印隱隱若現，鳳眼輕啟輕合如有秋波暗流，她從眾人間走過，似有勾魂奪魄的詭異能力，將一眾人的心神也牢牢攝走了一般，世間竟有如此完美無瑕的臉頰和身材，簡直是妖孽！
女子視眾人痴醉的眼神如不見，走到一處相對偏僻的角落安然坐下，然後靜靜地沏起茶水。
眾人心中恍然，想必是新來的聽客！雖各自不語，但心中早已下定了千萬分決心：日後不管颳風下雨或是下刀片子，這間茶館都是每日必來的地方！千機先生的故事，加上這麼一位美艷得慘無人道的仙子，想來就算有人拿玉皇大帝的位置來換，自己恐怕也要再三掂量掂量了。
直到有個未到及笄之年的女孩興奮地趴在臨河窗戶邊指著手大喊，「快看，是千機先生來啦！」
換作平時，一部分千機老頭的『鐵粉』早就呼啦啦一片跑至碼頭親迎了。
可今天卻只有寥寥七八人前去迎接千機老頭，而且都是女人，茶社裡的男人，哪怕是已經被悠悠歲月打磨到只剩下一絲絲男性荷爾蒙尚存的，幾乎都沒一人願動，男人們的想法很天性，千機先生既然來了，故事接著聽便是，可眼前的視覺盛宴，能多珍惜一秒還是儘可能珍惜得好，誰知道這位女茶客會不會就只來這麼一回呢？
子曰非禮勿視，可現在這個『子』在男人們心中.....，是孫子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