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流蘇
桃花源草廬上,立著一雙手抱劍的男子,光潔白皙的臉頰偷著稜角分明的冷俊,鼻樑英挺,嘴唇如粉嫩的玫瑰花瓣,星眉橫卧額下,一條尺許的黑紗將雙目纏住繫於腦後,應是有眼疾,雖如此,也難掩其邪魅狂野、睥睨四野的霸道氣勢。
當空雪花簌簌,卻沒有一朵能落在他身上。
見千機老頭停船上岸,男子從草廬躍下,身輕如羽,毫無聲息地落在千機老頭身旁。
「九姐的修為似是........」男子欲言又止。
「大不如前了是不是?都不知道你早就來了。」千機老頭擺了擺手。
「這是第幾次了?」男子默然的點了點頭。
「記不清啦。」千機老頭故自往草廬走著。
「你明明記得很清楚。」兩人一前一後,一問一答。
「可是,又有什麼用呢?還不是跟你一樣,放不下塵世種種,流蘇,那麼多年過去了,你還忘不了她?」千機老頭意味深長的嘆了口氣。
「忘了。」
「可是,我都還沒說她是誰。」
流蘇腳步微頓,然後走在了千機老頭的前面,推開了草廬門。
「我與九姐不一樣,我為的是恨。」
「罷了罷了,你怎麼說,老夫怎麼信就是。」千機老頭微微搖頭,緩步進入草廬。
爐中柴火旺盛,乾柴呲呲作響,彎彎的壺嘴吱吱冒著熱氣,兩人相對而坐,千機老頭熟練的沏好茶葉,將一杯熱茶推到流蘇跟前。
「算算,你離開楓嵐差不多該有兩年了。」千機老頭輕呷了一口竹葉茶。
「至今日正好兩年,這兩年間你的茶藝也好了許多。」流蘇將茶杯端到鼻前細細一聞,而後輕飲殆盡。
「若論煎茶煮酒,九姑娘認了第一,第二的位置非你流蘇不可,至於老夫嘛,自慚形穢。」
流蘇嘴角微微一揚,似是受了千機老頭的誇讚,「那件事之後,我就發誓再也不做這個了,大碗粗茶也好,劣釀濁酒也罷,入口無異。」
「也是,心若傷了,縱使龍肉鳳羹也淡然無味,這雙眼也........。」千機老頭給流再度蘇斟上茶,記憶中,流蘇是有一雙幽暗深邃的冰冷眸子的。
「我的心,早就死在她身上了,至於這雙眼睛,廢了也就廢了,如此也好,再不用睜眼去看這世間的人性險惡和爾虞訛詐,反倒是讓我的劍術更進一步了。」流蘇淡淡然道。
千機老頭微微頷首,未置可否,「那年她利用你接近青涯,矇騙過了老夫和九姑娘,青涯死於她手,你也被她害瞎雙目,魂晶險些被她奪去,手段是卑劣了些,老夫還以為她至此不會再現世,殊不知重創之下.......唉,當年的事,老夫難辭其咎,以至於九姑娘至今對老夫都有些耿耿於懷,芥蒂之心從未放下。」
「所以,我要為九姐,為青涯報回這個仇,更重要的,我的心在她身上待得夠久了,總得要拿回來不是?」流蘇語氣依舊平淡,扶劍的手卻青筋畢現。
「老夫也是兩年前才得知她的真實身份竟是扶桑櫻花門人,本名八目殷姬,隱藏得真是深吶,櫻花門是扶桑第一大名門,高手密布整個扶桑,宗師大能更是不計其數,老夫沒想到的是,你竟然真的去了。」千機老頭怔怔出神的說,繼而問,「結果如何?」
「殺了櫻花門三十七宗師,她仍未現身。」流蘇面有失望之色,語氣卻是十分鄙夷。
「當初你若是肯讓老夫將這個消息一併告訴九姑娘,或許......。」千機老頭遺憾道。
「算了吧,她去與不去,相差不多,事情因我而起,我自然要給出一個不虧欠她,也不虧欠青涯的結果,剛才你也看見了,她的能力........」流蘇說著,語氣停頓了。
「是消耗得太過嚴重了,不過今日聽聞京城上官家在海外尋得玄武龜甲,若能得到此物,便再不用老夫和九姑娘以自身修為作代價修補乾坤梭,此事老夫自會從中斡旋,想必不是什麼難事,你大可放心,不過老夫倒是好奇,對於八目殷姬的事,你接下來是如何打算的?」
「我在扶桑兩年,期間殺她櫻花門眾無數,屍可填山,更折損了她門中三十七位宗師,已是血海深仇,走時又將青涯重生的消息放了出去,五十年前一塊魂晶就能惹得世道名門腥風血雨,如今日積夜累,如此大的誘惑,我不信她還能忍住不為之心動。」
「這樣會不會太過冒險了!」千機老頭聞言,原本從容的臉色霎時一變,大有責備之意,「魂晶不僅是青涯重鑄真身的根本所在,更是世間絕無僅有的修鍊至寶,方才九姑娘在廬舍拿出魂晶,老夫都險些被迷了心竅,當年青涯身死,你瞎了雙目,眾多世家名門更是付出了屍山血海的代價,這才好不容易將魂晶之事淡出一眾人的視野,如今你卻又將此事大肆宣揚,流蘇,我知你尋仇心切,可是也不能這般兒戲不是,你可知道,這又將掀起多大的血雨腥風?」
「心切?那你可知,這份心切,九姐、青涯還有我,甚至包括你,都等了五十二年了?」流蘇絲毫不為千機老頭的憤慨所動容,他將色澤古樸的長劍橫在眼前,劍鞘一點點拉開,一道白芒印射在他裹眼的黑紗上,內里隱隱透射出冷厲的寒意,草廬內溫暖如春,流蘇的身邊卻纏繞著冰涼至極的氣息,只聽他緩緩說道,「我在乎的人不多,就這麼三兩個,天下之人,若敢對此有三分覬覦,不論何人,我便給他七分的屠戮。」
或是被流蘇冷厲的殺意震懾到了,千機老頭停下了焦急的踱步,再度坐了下來,揚天一聲長嘆,以平復心中驚悸。
「老夫這肩上的擔子,真是越來越重了吶。」
流蘇不語,只顧默默吃茶,千機老頭自顧自的謫謫喃著。
「遙想當年,你在青松樹下練劍,雞鳴而起,日落而息.....。」
「那時我當你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說書老頭,是有些年頭了。」流蘇打斷千機老頭的話。
千機老頭靜等流蘇說完,乾澀淺笑,「老夫雖不懂武學,但數百年遊說四海,接引天驕至修真界無數,見你每日飲風食露,痴迷劍道,被冠以劍痴之名,老夫便知道,你就是我下一個要接引的人了,故而每每閑暇之餘,都要去青松樹下觀摩一陣,直至你悟得劍之精髓,突破生死局限,老夫當時深感欣慰,時隔多年,這片大地上終於是又出了一個絕世天驕,甚至都能想到你邁步修真界之後的獵獵風姿。」
「那年金人叩關破境,世道紛亂流離,六親皆餓死於荒野,我靠父母拿命省下的口糧得以活命,受盡顛沛欺凌之苦,所以才自學劍術,本是為了在亂世能有一份自保的能力,殊不知日久天長,竟痴迷其中,也是自那時起,才知生命造化之奇妙,能悟得真髓,之中少不了你的一份恩情。」
千機和流蘇似乎是第一次聊起這件往事。
「哦,你還記得。」
「初次握劍,偶有路者,無不鄙夷,我無師無門,舞起劍來凌亂無章,雞飛狗走,空惹人笑話,難道不是嗎?」流蘇將劍鋒收回劍鞘,神色平復下來。
「老夫雖不習武事,但接引天驕眾多,其中不乏擅使諸般兵器者,接觸多了,口口交談中也知曉幾分奧義,與我自身無用,倒不如將其傾囊給你,之所以稱你為劍道天驕,是因為僅憑老夫的三言兩語點撥,你竟能快速悟得精髓。」
「也是從此後,我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也是通過你,我才知道原來還有另一個世界的存在,為此更加苦練劍道,五十年前我遇見了青涯和九姐,青涯雖表相頑逆,卻心性純良,九姐更是待我不薄,倆人於我重情重義,自是度過了一段快意恩仇的痛快時光,我本該欣然前往修真界的,可是,可是後來出現了一個叫櫻洛的女孩......,我第一次動心,就這一次,卻被出賣得如此徹底,傷我無礙,可她不該傷九姐,更是對青涯痛下殺手,於人於己都好,這份大仇,你說我該不該報?」
一番對話下來,千機老頭對於流蘇的做法好像也沒有那麼生氣了,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流蘇所言非虛,並非孤傲,對於流蘇的承諾,他確實有過之無不及,但千機老頭的擔憂是百密一疏,僅此四字,卻讓人頭疼不已。
可是事已至此,除了想方設法的面對,又能怎樣呢?
「我話說完了,該走了。」流蘇站起身子,作勢要走。
「去何處?」千機老頭並不挽留流蘇,只是追問道。
「自然是去找九姐和青涯。」流蘇步履沉穩如梭,說話時已經走出了很遠。
千機老頭追到門口時,只有漫天飛雪,已然不見了流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