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國穿紅色嫁衣的女人
怎麼會?小軻探長,你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你瞧,二公子無緣無故見到那紅蓋頭女人是怎麼回事都沒弄清楚,你先把這件小事告訴他,不更讓他煩惱?
軻強慢慢走了過去,直視枕頭上的斷頭,伸手用指尖輕輕拈開擋住她面頰的髮絲,臉上似喜似悲,「原來她就是翠玲,她和我們一塊兒長大,是太太身邊的小丫鬟,我和四少出去時,她才九歲。」
皇甫少安眼睛發直,「十八歲那年,她被爹收了房,成了我們的二娘,我真不明白,爹為什麼要這麼做,他都五十多了,有我們兄弟四個,難道他還不滿足?」他似乎壓抑太久,想把一切都說出來,「我請示過他了,我要娶翠玲,可他還是收了她,她成了我的二娘,我能怎麼辦?」
軻強略一想,就明白了,試探著問:「二公子,這以後,您還和翠玲有來往?」皇甫少安垂下頭去,「翠玲是個好女人,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看了一眼枕頭上的人頭,似乎極為害怕,收回了視線。
軻強嘆息著說:「二公子,她既然已經是您的長輩了,您……怎麼能如此?」
皇甫少安面頰微微抽動,看著衣袖上的一點血跡,眼神之中有奇異的神色,「我只想勸她,勸她好好當爹的姨娘,可她不肯,我不敢再見她,只好求爹調我到外駐防,兩年沒有回來。可回來的時候,她卻已經不行了,生了重病,治不好了。有天夜裡,自己上弔死了,翠玲她,她是個烈性子的女人,在嫁給我爹時,就想死了。」
軻強眼底似有水光滑過,只輕輕拍了拍皇甫少安的肩膀,問他:「後來又是怎麼回事?您怎麼會看見穿黑旗袍的女人?」
他眼角掃過白靜柔,卻見她只看著那扇半開的窗戶,收回了視線。
「翠玲死後,我不想回家裡住,就來靜安寺住幾天,想清靜清靜。再有,靜安寺有些稀奇古怪的傳言,我也想趁這機會查個清楚,替爹分憂。可沒有想到,來的第一晚,半夜醒來,就看見了那個披紅蓋頭的女人站在窗外。一開始我只以為有人搞鬼,可是,那個女人出現得次數越來越多,有時白天也出現了。直到前天晚上,她的胳膊出現在我的枕頭上。」皇甫少安手指插進頭髮,抓自己的頭皮,「她為什麼要這樣?是在向我報復?怪我不能堅持娶她?可那是我爹啊,我能怎麼辦?」
軻強不知道怎麼勸他為好,只輕聲嘆息,一回頭,卻見白靜柔推了蘇雅文往枕頭邊走,她自己不敢看,從蘇雅文身後探出半個頭來,看一眼斷頭,又縮回去,再看一眼,再縮了回去。
整個一縮頭烏龜。
軻強因故人慘死,心裡悲傷,也不由得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問:「白小姐,你看出什麼來了?」
白靜柔問蘇雅文,「雅文,她,她頭上是不是禿了好大一塊?」
蘇雅文仔細看了看,「是的,頭頂一大塊黑斑,倒像是長了瘡,這是鬼剃頭?」「難道她就是閻羅王這次要娶的鬼新娘?被閻羅看中,要娶為新娘,所以她才穿上了生前最喜歡的新嫁衣來看你,希望你能救她?她真可憐,老是被自己不喜歡的人強娶,唉!」白靜柔推著蘇雅文離開枕頭。
軻強等了半晌,以為她會有什麼高見,想不到來了這麼一句,大失所望,「白小姐,你也相信這些東西?」
白靜柔無辜睜大雙眼,說:「信,怎麼不信?解不開的謎還是歸結於鬼神的好,免得自尋煩惱。」
她推了蘇雅文往門外走。
皇甫少安似記起一事,抬起頭來,「白小姐,你不是說……」
白靜柔一拍腦袋,「哎,差點忘了,在像潑婦發現丈夫在外偷腥發飆尖叫聲之後,我的確聽到走廊里有人快速往客房跑了去。不過,跑進去之後,是一陣狂嘔,後來我一想,應該是二公子身邊的副官看不了這情形,又不好自毀形象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丟臉,所以,只好躲到自己房間里吐完了再出來。」
皇甫少安眼睛紅腫,卻無可奈何地苦笑,「白小姐真會開玩笑。」
皇甫規把她說得神乎其神,卻原來只有這麼個本事,不過比常人聽覺靈敏而已。白靜柔認真地說:「欠我八十個銀元,先記在賬上哦。」
說完,她推著蘇雅文出去了。
軻強見皇甫少安心煩意亂,也不好怎麼勸,安慰了兩句,無話可說,告辭出來。想了想,覺得白靜柔這姑娘肯定隱瞞了什麼!於是,他還是向兩位姑娘的住處走了去。
兩人回到住處,白荃英和蘇益宣才穿好衣服過來了,驚問:「剛才聽到兩聲槍響,發生什麼了?」
白靜柔說:「你們倆還真是天塌下來當被蓋。」
白荃英撇嘴,「妹子,這可不怪我,咱們風餐露宿那麼多天,好不容易有個正常的地方睡覺了,還不把以前欠的覺補回來?除了那兩聲槍響,昨晚上我睡得還真不錯,這地方清靜得很,什麼聲音都沒有,妹子,你睡得好嗎?」
白靜柔懶得理他。
蘇益宣見兩位姑娘面色古怪,問:「姐,發生了什麼事?」
「閻羅王的新娘子出來了,二公子又看見了那蓋紅蓋頭的女人,而且啊,他枕頭上發現了個人頭,鮮血淋漓,把他嚇得不輕。」蘇雅文*著白靜柔的語氣說。
白荃英打了個寒戰,摸著胳膊說:「妹子,你是說,那截胳膊之後,又出現了人頭?還放在二公子的枕頭上?我的媽啊!這還真是鬼新娘?妹子,這地方不安全啊!」蘇雅文挑眉看了他一眼。
他語氣淡淡的,「再不安全,也要查清楚才走,有我們兩兄妹在,什麼弄不清楚?」他一攬蘇益宣的肩,「小宣,你說是吧?」
蘇益宣只微微點頭,暗自沉思。
幾人正討論得熱烈,軻強走了進來,白荃英鬆開蘇益宣迎了上去,「軻探長,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說。」
軻強把白荃英撥到一邊去,走到白靜柔身邊,「白小姐,這下你該說了吧?那聲尖叫之後,你到底聽到了什麼?」
白靜柔托著下巴看他,笑,「軻探長,行啊,還真猜了出來?」
軻強慢吞吞地說:「和白小姐在一起久了,腦子好像好使了。」
白荃英不甘寂寞,伸頭過來,「軻探長,你這表情我知道的,我就被我妹子這麼鍛煉了十多年,終於百毒不侵。」
軻強表情不變。
白靜柔伸手把桌面上的布袋子拿了過來,開合著蓋子,輕聲說:「我沒有騙你們,在那聲尖叫之後,跑到房間里狂嘔的那個人,的確是二公子的副官,可在狂嘔之後,他還說了幾句奇怪至極的話。」
幾人漸漸聚攏,圍站在她的四周,聚精會神地聽著。
她卻從椅子上站起,在屋子裡踱起步來,彷彿在思索當時那話的真實。
軻強忍不住了,「到底什麼話?」
白靜柔抬眸看著窗外,明亮的大眼睛染上層隱憂,「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許我聽錯了?」
幾人互相望了望,臉上皆露出奇色,他們都對她知之甚深,很少見她有這麼拿不定主意的時候。
蘇雅文說:「你先說說看?」
白靜柔重回椅子上坐下,想了想才說:「那位副官狂嘔之後,屋子裡傳來了杯子摔破之聲,後有頭撞牆的聲音,然後他才喃喃地說,不能怪我!不能怪我的!又說,對不起!再後來,他打了盆水,洗了起來,似乎要把身上的什麼東西洗乾淨,又打了好幾盆水,一直洗。這還不奇怪,我還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似乎是一種噗噗聲,他在屋子裡好久,直到有士兵來叫他,他這才出去了。」
「噗噗聲?」軻強說,「這是什麼聲音?」
「像有人在你耳邊吹氣。」白靜柔想了想說。
白荃英看了一眼窗外,一臉驚怕,「妹妹,你越說越離譜了,你可別告訴我,這是鬼吹氣?」
蘇益宣忽然在白荃英耳邊吹了一下,嚇得他跳了起來,蘇益宣這才靜靜地問:
「靜柔姐,是不是這樣?」
白荃英怒,「小宣,不帶這樣的啊!人嚇人,嚇死人的……」他又對白靜柔說,「妹子,像嗎?」
「有點兒像,又有些不像。」白靜柔說。
「這就奇怪了,副官在屋子裡幹了什麼?」軻強思索著說。
他一回頭,卻見白靜柔大眼睛定定望著—個方向,忙示意幾人安靜。
屋子裡靜得讓人窒息。
一盞茶工夫,她這才動了,卻又把那布袋子開合不停,良久不語。
軻強實在忍不住,問她:「白小姐,有什麼發現?」
白靜柔抬起眼眸,定定地看著他,「軻探長,這位翠玲,你相熟嗎?」
軻強垂下頭去,復又抬起,「小時候我們常在一起,長大之後,再沒相見,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也是從二公子嘴裡才知道的。」
白靜柔眼睛眨也不眨,大眼睛里似乎發著冷光,「軻探長,皇甫少安也在洗澡。」
軻強一怔。
白荃英就笑了,「這怎麼回事?副官洗,當頭的也洗,男人大丈夫的,幾滴血而已,沾上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了?」
見其他人全都表情嚴肅,他訕訕收了笑容。
蘇雅文輕輕地說:「是不是因為那顆斷頭上的血跡染到了他們身上?」她垂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發怔。
「血跡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大男人一個,帶兵打仗的,這麼愛乾淨?又不是娘兒們!」白荃英忍不住發言。
蘇益宣卻皺眉想著。
軻強想了想問白靜柔:「白小姐,你想到了什麼?」
白靜柔微微皺起眉頭,「我們被皇甫少安請進那放著斷頭的房間時,他的神態語氣就十分不正常。他是帶兵之人,什麼死屍沒有見過,可他對那個人頭,卻極為害怕,我記得人頭上的鮮血似乎染髒了他衣服的一小塊,可能他原來不覺,後來看見了,他就再也沒用手去碰那染血之處。」
白荃英就說:「有錢少爺就是這樣的,愛乾淨,嗯,有個新名詞叫潔癖!」軻強慢慢地說:「那個人頭也不正常,翠玲是一個月前死的,早埋進棺材里了,可你們看,枕頭上滿是鮮血。」
白靜柔看了他一眼,「軻探長查過?」
在她大眼睛的逼視之下,軻強只覺無所遁形,他移開視線,「找幾個近衛兵問了一下。」
蘇雅文說:「人頭有可能被冷凍起來,再行解凍的,所以才會有血水,但也不可能,人死之後,兩三天就血液僵硬凝固,不可能有那麼多血水。」
軻強說:「蘇小姐是說,那些血水並不是人頭上原有的?是人為弄上去的?這我倒沒注意。」
「那股腥味就不太對,太過新鮮,我想,人頭斷裂處加的是其他動物的血,是雞血、豬血之類。」白靜柔說。
軻強愕然,「二公子嚇得不輕,我得告訴他。」
「慢著!」蘇雅文和白靜柔異口同聲。
「怎麼了?」
蘇雅文說:「軻探長,這件事還沒查清呢!不用著急,你瞧,二公子現在那樣的情況,已經被嚇得不輕,你告訴了他,他一定暴跳如雷,到時候打草驚蛇就不好了。」
白靜柔點頭,「對對對,一點小發現不用說,等我們全弄清楚了再由你來告訴他,才會讓他恍然大悟,對軻探長你感激涕零!」
白荃英更是雙眼發光,「對,妹子說得對。」
蘇益宣只是嘴角含笑,默默看著白靜柔。
軻強忽然間開竅,慢吞吞地說:「你們是想讓二公子多被嚇嚇吧?」
白靜柔睜大了眼睛,一臉無辜,「怎麼會?小軻探長,你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你瞧,二公子無緣無故見到那紅蓋頭女人是怎麼回事都沒弄清楚,你先把這件小事告訴他,不更讓他煩惱?」
軻強想了想,居然無話可說,只得點了點頭。
蘇雅文忽然間說:「也許,那放置人頭的人,想要的,就是那血水染身造成的效果。」
眾人皆沉默了下來。
屋子裡忽然間靜得讓人壓抑。
白荃英不明所以,冷風吹過,胳膊起了層雞皮疙瘩,他摸著胳膊說:「雅文,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明白一點。」
蘇雅文幽幽地說:「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那顆人頭頂端的禿斑,我忽然想起了一種病。這種病,一開始只有些小紅疹,傷口漸漸擴大,發黑變硬,就變成了那毒瘡的模樣,病人後來慢慢地全身潰爛,有些連五臟六腑都會爛了,卻還不會死,全身惡臭,一天天地拖著,直拖到最後一口氣。」
白荃英聽得直吸涼氣,打了個冷戰,「蘇小姐,你說的是什麼病?」
「梅毒。」蘇雅文神情冷淡。
白荃英縮了縮脖子,不出聲了。
「如果真是那種病,二公子和那位副官不停地洗澡就解釋得通了,這種病一旦染上,那可是不得了的。」軻強眼裡閃過一絲痛苦,「翠玲怎麼會得這種病?不會的,她一向潔身自好!蘇小姐,你不是說,染病者身上會起紅色疹子嗎?那條胳膊上什麼都沒有。」
蘇雅文垂下頭去,「這就是奇怪之處了,她胳膊上皮膚完好無損,可頭頂那處潰爛卻像極了梅毒瘡口已經發黑炭化了,正常人染病,是從身體接觸之處。」
白靜柔忽地抬眼看了她一眼,明亮眼眸能照得見她的影子。
蘇雅文似有所感,猛然一驚,低聲說:「如果不正常呢?」
幾人忽然間沉默了下來,臉上露出駭然之色,思之極恐。
只有白荃英不明白,左看右看,想問,卻被屋子裡的氣氛壓住,口齒動了半晌,到底沒問。
隔了良久,軻強才輕輕問:「翠玲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所以他們才這麼害怕?他認為她是回來找他的?」
白靜柔雙目閃爍,看了他一眼,收回了視線,慢慢說:「我想,她身上出了什麼問題,也許只有皇甫家的人知道了。」
「對,皇甫規,他是當醫生的,又是自己人。」軻強說。
「他也回來了?」白靜柔問。
「回來了,昨天還找人聯絡過我,打聽我們住在哪兒呢。」
「那隻能請軻探長去問問了。」白靜柔說。
軻強匆匆離去。
蘇雅文把兩個男人趕走,坐到白靜柔身邊,問她:「小柔,你怎麼了?你如果不喜歡,咱們就不住在這兒,怎麼無精打採的?」
白靜柔垂頭坐著,手指無意識般在布袋子上划,「雅文,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壓抑得慌,不想再查下去,這件事其實和我們無關的。」
蘇雅文一怔,站起身來,「也好,這事透著一股詭異,讓皇甫少安自己去扛。」她看著白靜柔的頭頂,「我們這就向他辭行?」
「可我也不想住進皇甫家去,唉!」白靜柔皺著臉說。
「我們下山,隨便找個旅館住,等到了四少,參加了壽宴,馬上回去,估計四少也不想留在這兒的。」蘇雅文說。
說著說著,她就往門口走,見白靜柔沒動,「咦」了一聲問她:「小柔,走啊?」白靜柔瞪圓了眼,「去幹什麼?」
「向皇甫少安辭行啊!」
白靜柔左顧右盼,眼珠子滾來滾去,嘆氣,「可這件事這麼奇怪,不弄個清楚,我心底百爪撓心啊!」
蘇雅文獃獃地站在門口半晌,過來擰她的胳膊,「你耍我?」
白靜柔一聲尖叫,指著她的手說:「雅文,你摸過那胳膊,洗手了嗎?」
蘇雅文也呆了,趕緊跑出去端盆,取了肥皂來洗手。
皇甫規正往山上走,看見了寺門,腦子裡出現白靜柔瞪得溜圓的大眼睛,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翹,輕輕笑了起來。
軻強走在前邊,回頭見到,一怔,「大公子,怎麼了?」
皇甫規就問:「小軻,你們為何非要住進這裡?」
「大公子也聽說了靜安寺發生的事?」
「嗯,聽說過,傳得可神了。」
「大公子信嗎?」
皇甫規「哈哈」笑了兩聲,「世上鬼神之說都是人為,哪能當得了真?」
軻強也笑,「大公子從國外學醫回來,接受的是新思想,哪會相信這些,倒是我多問了。」
兩人走上台階幾步,皇甫規想了想問:「白小姐心情還好嗎?」
軻強瞧了他一眼,說:「有四少陪著,比以前好了許多。」
皇甫規敏感得很,垂下頭去,又抬起頭來,笑了,「四少有她陪著,卻也少了份無趣。」
說話間,兩人已到寺門口,有士兵迎接兩人進去,直接把他們帶到皇甫少安的住處。
兩人還沒到門口,就聽門裡一聲怒吼:「你們說什麼?怎麼也不攔住?」
軻強聞言,忽有了種不祥預感,來不及向皇甫規解釋,直走進去,就見何副官一臉倒霉相垂頭站著,嘴裡囁嚅道:「二公子,我們怎麼能攔得住他們?」
見軻強來了,皇甫少安說:「你來得正好……」
軻強就急問:「二公子,白小姐他們幹什麼去了?」
皇甫少安一怔,苦笑,「你還真挺了解他們,他們啊,今兒一大早也不知道怎麼繞過了我的巡邏隊,不見了蹤影,只留了張字條,說要開棺驗屍。」
軻強差點蹦了起來,「什麼?」
皇甫規一臉不明所以,「開什麼棺,驗什麼屍?」
皇甫少安垂下頭去,輕聲說:「是翠玲的屍體。」
「翠玲?」皇甫規似乎終於想了起來,「是娘身邊那個小丫頭?她死了?什麼時候的事?」
皇甫少安不想再提起翠玲,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椅子邊坐著。
軻強只好上前把靜安寺發生的事略微向皇甫規說了個大概,當然把白靜柔聽到的略過不提,皇甫規頓時感覺事態嚴重,皺眉說:「他們是怎麼知道翠玲埋在哪兒的?」何副官身子微微一縮,抬頭看了皇甫少安一眼,只好承認說:「是,是,是我說的。」
皇甫規奇了,「何副官無緣無故說這個幹什麼?」
皇甫少安冷冷地說:「你問他!」
何副官說:「也不算我說的,白小姐三猜兩猜猜出來的。」
在皇甫少安手下當副官,當然得口齒伶俐,三下五除二地把事說了個清楚。
何則心底惦記著皇甫少安昨晚上可能睡得不好,一大早便去寺里廚房吩咐帶過來的廚娘做些開胃小菜給皇甫少安當早餐。才走到廚房門口,白靜柔自長廊那頭走了過來,他以為她也來找吃的,打了個招呼:「白小姐,寺里的飯菜吃不慣?」
白靜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抽了抽鼻子,後退一丈來遠,「何副官,您請,您先請。」
何則一怔,舉起袖子聞了聞,勉強笑,「白小姐這是怎麼了?我身上有什麼味兒嗎?」
白靜柔離他遠遠的,捂鼻,「你從那種地方來,怎麼也不洗乾淨點?」
「寺里簡陋,客房又久無人居,確實有些霉氣,白小姐見笑了。」何則上前,欲解釋。
白靜柔再後退兩步,雙手把半邊臉蓋住,只剩下一雙大眼睛露在外邊,「不是霉味,是股腐屍味,何副官,天亮才回來吧?從山邊過來的?」
何則當然否認,「沒有的事,我哪兒都沒去,從自己住處來的。」
白靜柔側臉看了他一眼,大眼睛眨了兩下,說:「那裡是後山,甚少有人過去,也不知那個山洞怎麼樣了?有沒有被雜草掩住?」
何則閉緊雙唇,心裡駭然,不知道她怎麼知道的,當然打死也不承認。
白靜柔遠遠繞過他往廚房走,嘆氣,「何副官,皇甫少安有你這樣盡心儘力的副官還真有福氣,什麼都替他想得周到,怎麼樣,那樹下的墳墓沒人動過吧?真奇怪,沒人動過,屍體怎麼跑出來了?」
何則聽到這裡,哪裡還忍得住,「白小姐,你跟蹤我?」
白靜柔幽幽地看他,「我哪有那空閑工夫?二公子向我提了提的,說把她安葬在一片翠蔭當中,聽著風吹葉落,也應了她的名字翠玲,你們二公子啊,真是個痴情人。」
何則見她都一清二楚了,還有什麼好瞞的,跟著點頭感慨:「是啊,那棵榕樹長勢極好,翠姑娘是最喜歡花草的……」
白靜柔倚廚房門口看他,很隨便的樣子,問:「最大的那棵?」
何則一怔,看清她嘴角噙了絲微笑,這才知道上當,趕緊閉緊雙唇,搖頭否認。白靜柔塞了張字條給他,轉頭就走,嘴裡嘀咕道:「還真是最大的那棵。」何則打開字條一看,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向皇甫少安稟報。
聽何則說完,皇甫少安又生氣了一回,一個茶杯就砸了過去,「被人三兩句就騙得什麼都說了,你說,你這個副官當得稱不稱職?稱不稱職?再問上兩句,你是不是把老子內褲的顏色都告訴人家?」
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
何則不敢避開,硬生生受了那一茶杯,任由茶水自胸前流下,垂頭認錯道:「二公子,是卑職不對,是卑職上當了。」
皇甫少安拔出槍就想崩了他,皇甫規忙勸道:「少安,這也不是什麼軍機大事,白小姐他們就喜歡鬧著玩的……」
皇甫少安「啪」地把槍放回桌上,看著何則就心煩,揮手讓他滾。
軻強倒是摸著鼻子想笑,心說有此感覺的可不止你一人,但此等場合只好強忍住,一臉憂心忡忡,「二公子,那張字條呢?」
皇甫少安指了指桌上。
何則忙把字條遞過來給他,軻強打開一看,上面赫然寫著:開棺驗屍。
軻強急了,「還真去驗屍了?那墓在哪兒?」
皇甫少安猶豫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我帶你們過去吧。」
等他們來到後山那棵大榕樹下,墓已經被挖開了,兩個年輕男子在坑下揮鋤猛干,白靜柔手裡拿根樹枝揮來揮去,垂頭不知道和蘇雅文說些什麼。
軻強暗覷皇甫少安的臉色,知道他看見白靜柔比看到何則還要煩,小跑步向前說:「大公子,我去問問情況,看看他們進行到什麼程度了。」
皇甫少安停住了腳,看著樹下,臉色不好。
皇甫規踱到他身邊說:「少安,白小姐為人雖然有些胡鬧,但也是為了查清翠玲身上發生之事,少安,你別怪她。」
皇甫少安哼了一聲,也不往前走了,停了下來,拿根煙出來抽,皇甫規就陪他站著。
「大哥,這次回來,不回去了?」皇甫少安問。
「爹隨我,如果我不回去,就在省城開間診所給我,還沒想好。」皇甫規說。
「嗯,還是你好,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皇甫少安拿手指彈著煙灰。
皇甫規苦笑,「少安,爹對我沒有期望,所以才任由我的性子來的,他知道我不像你。」
皇甫少安皺著眉頭猛吸一口煙,「是嗎?」見他視線老往白靜柔身上落,冷冷地說,「大哥,白小姐和沫華是一對兒。」
皇甫規收回視線,淡淡地說:「少安,也許是在國外待得久了,明白世事無常的道理,未來的事,難說得很,尤其是婚姻。」
皇甫少安就側臉看他,「喝過洋墨水的人到底不同。」
皇甫規揮手把飄到眼前的煙撥散,問:「少安,你跟那翠玲又是怎麼回事?」皇甫少安臉色古怪地看他,「兩年前我寫信給你,告訴你爹娶了個翠姨娘,你都忘了?」
皇甫規吃驚地說:「翠姨娘就是翠玲?」
皇甫少安把煙丟下,一腳踩熄煙頭,怔怔看著腳下,「你倒好,爹娶妾,你在國外;他的妾死了,你還在國外。家裡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這樣也清靜。」
皇甫規有些尷尬,「我對咱們家的確關心得太少了……」他遲疑地問,「聽軻強說,翠玲彷彿身上有病?」
皇甫少安臉色灰敗,「嗯」了一聲點頭。
「是什麼病?」
「不清楚,她自殺之前就已經病入膏肓了,那時我在外駐防,後來才知道那病讓她痛苦不已,這才自殺的。」
兩人正說著,軻強急步走過來說:「空棺,真的是空棺!裡面什麼都沒有!」皇甫少安愕然,一掌擊在了樹上,緊咬雙唇,「我就知道!」
「少安,你知道什麼?」皇甫規問。
「看來,這具屍體下葬之時就被人盜取了。事發之時,二公子其實也來查看過這墳墓,見墳頭上的青草依舊濃密,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迹,所以只懷疑自己床頭出現的東西是有人假借別人的屍體而為,是嗎?」
皇甫規回頭,就見白靜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自己身後,嘴角不由得上揚,「好久不見,白小姐。」
白靜柔大黑眼珠子到了眼角,斜著看他,「皇甫醫生,好久不見。」
皇甫規直視她,湊近了看,認真地說:「白小姐,你眼睛是患上了上斜肌功能不強引起了內旋轉眼斜啊。」
白靜柔一怔,「什麼意思?」
皇甫規嚴肅,「眼斜病。」
軻強差點笑出聲來。
白靜柔把大黑眼珠向上翻得沒了,只露出眼白,以示鄙視。
皇甫規一臉擔憂,「病得還挺嚴重的,白小姐,你最近有沒有高熱或腦子被撞了?或許因此使得視神經受壓,讓你指揮眼睛轉動的視神經失靈?這病得治,年紀大了,可就難治了……」
白靜柔怔怔看了他半晌,只好把眼珠子擺正,「你才腦子被撞,你們全家腦子都I被童了!」
皇甫規讚許道:「眼睛還有的治,但最怕患上這污言穢語症了,這可是種精神病」
白靜柔眼睛眨巴半晌,頭一次無可奈何,只好懶得和他計較,轉頭對軻強說:「棺材里什麼都沒有,但陪葬物品倒是擺放整齊,還有幾件手鐲玉釵等,可以排除是盜墓賊所為。依我看,在翠玲去世之時,趁著屍體沒有腐爛,就有人把她盜走藏了起來,拿冰塊防腐,然後一件件拆分,又一一現身於二公子身邊。」
她不理皇甫規,皇甫規也不在意,插嘴:「什麼人這麼無聊?」
白靜柔看手指,當他說的話是耳旁風。
軻強看了一眼皇甫少安,「此事是針對二公子而來,至於為什麼,倒猜不透了。」皇甫少安神情陰鬱,「我也不知道。」
軻強說:「屍體倒還罷了,奇就奇在二公子看到了那位鬼新娘,這是怎麼做到的呢?怎麼能做到無聲無息現身?難道這世界真有冤魂?」
皇甫規早聽軻強說了靜安寺發生的事,表示贊同,「有白小姐在,少安依然看見了那披著紅蓋頭的女鬼,這可真是奇事。」
軻強也吹捧,「這世上如果說有什麼事瞞得過白小姐的,那只有鬼神了。」
皇甫少安臉色發青,抬起眼來,看著樹林深處,忽然從喉嚨里發出一聲狂叫,牙關似乎都在咯咯作響,抬起手指向遠處,「又,又來了。」
幾人回過頭去,卻只見翠蔭濃密,青草如毯,哪有半個人影。
皇甫少安卻盯著那處,咬牙切齒,「是的,是我做的,你死纏著我,我能怎麼辦!」
他想拔出槍來,一摸,槍卻沒有帶上,他彷彿失了倚仗,眼睛發直,步步後退,直退到一棵大樹樹榦邊,背抵上了樹榦,這才驚醒,突發一聲尖叫,孩子般掩住了臉,嗚咽著一轉身,往小路上跑了去。
「二公子!」「少安!」皇甫規和軻強趕緊跟上。
白靜柔怔怔站著,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樹叢,「沒什麼東西啊?」
蘇雅文等圍了上來,「二公子怎麼了?」
白荃英和蘇益宣把墳堆重埋上了,拍打著身上的土也走了過來,說:「女人債,皇甫少安惹上了女人債,這是肯定的!像我,爬了個女人的牆頭,就惹了一身腥,差點成了替死鬼!二公子嘛,嘿嘿,麻煩大了。」
蘇雅文意外看他,「什麼麻煩?」
白荃英一臉胸有成竹,「至於什麼麻煩,當然得我們來查了,妹妹,是嗎?」蘇雅文撇嘴轉過頭去,見白靜柔還呆站在那裡,問她:「小柔,你怎麼看?」白靜柔緩緩轉過頭來,「什麼?」
蘇雅文嚇了一跳,失聲驚呼,「小柔,你怎麼了,也見鬼了?」
她慢吞吞地說:「雅文,其實我聽到了些東西的。」
蘇雅文一怔,問:「你聽到了什麼?」
白靜柔定定地看著她,忽然一笑,「雅文,這鬧鬼事件,其實已經可以結案了。」
蘇雅文還沒說話,白荃英倒跳了起來,掐腰,「結案了?要結案了你還讓我們挖墳?」
蘇益宣也怔了,「靜柔姐,我都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呢!」
白靜柔垂頭看著腳尖,有風拂面而過,三兩根散發劃過她的面頰,投下些許陰影,她說:「軻強他們回來了。」
果然,腳步聲響起,軻強和皇甫規跑了過來,看見幾人,神態奇異,「怎麼又回到這裡了?少安回來了嗎?」
幾人頓時感覺陰風陣陣,白荃英轉到了白靜柔身後,左右望,咽著口水,「你,你們可別嚇我,別告訴我遇上什麼鬼打牆了。」
軻強說:「那倒不至於,只是我們跟著二公子追了過去,他跑來跑去,轉了幾個彎又回到了這裡,我們跟了過來,卻沒見人影,真是奇怪。」
皇甫規說:「這裡樹多林密,我們或許跟丟了?」
「也許吧!」軻強目視白靜柔,「白小姐,你剛剛說什麼?這案子結了?」白靜柔手指放在了布袋子上,開開合合起來,「這案子嘛,說容易也容易,說不簡單也不簡單,我終於弄清楚了那天何副官回到屋裡時,那噗噗聲是什麼。順藤摸瓜,倒是搞清楚了到底發生了什麼,整件鬧鬼事件,不過是利用了人的慣性思維,裝神弄鬼而已。」
她眼睛如黑色琉璃一般,樹蔭的濃影映在她的眼底,深得如兩灣幽潭,似乎能把人的五臟六腑照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