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魏輕岳直直看去,面前的整個門板被人暴力踹開,哐唧砸到地上。
她心跳如鼓擂。
黑衣少女背負雙刀,逆著陽光,站在她面前,表情好似即將噴薄湧出的熔岩。
魏輕岳忍了一會兒的淚,終於涔涔落下。
黑衣少女低垂眉眼,看向壓在魏輕岳身上的司黑,「是我打的。」
嗆啷兩聲,長刀出鞘,刀光泛出日光,閃耀如薪火,灼灼燃燒。
滿屋男弟子駭然,「妘千里?」
妘千里掃了他們一眼,這一眼,讓他們遍體生寒。
她沒說話,回答他們的,是雪亮的刀光。
刀,未開刃。
然而韓江雪以未開刃的刀,一刀斬斷了長/槍。
妘千里的雙刀使出,大開大合,似波濤江海泛起海神之怒,猛烈拍擊岸邊岩石。
層層海浪拍過,石沙俱下,天崩地裂。讓人不敢接近,不敢注視。
只有被席捲,被征/服,被毀滅。
「咚!」
妘千里把司黑的腦袋抵在柜子上,一手捏著他的下巴,一手「啪」「啪」「啪」聲連綿不絕,猛扇了他十幾個巴掌,直接把他扇成豬頭。
地上有人掙扎著想爬起來出去,妘千裡頭也不回,一腳踢飛身旁椅子,椅子哐唧一聲,砸在人身上,半聲「啊!」慘叫過後,滿室寂靜。
司黑口吐白沫,滿臉腫脹,看不出死活。
魏輕岳出聲:「妘妘,算了,再打他真的死了。」
妘千里看了她一眼,依舊目光流露出怒容,抬手又扇了他兩巴掌。
提刀在他身上划幾下,把他衣服劃開。
「咦!」魏輕岳發出嫌惡的聲音,「好醜,好小。」
妘千里撇開眼,一手撈起昏迷的司黑,「砰」地丟到門外。
妘千里看了眼魏輕岳,不同於方才怒氣沖沖的眼神,如今是心疼中帶著歉意。
「對不起。」
她伸手解開最外層的衣服,這件黑色的衣服,正是魏輕岳前幾日為她縫補的。
她喜歡穿黑衣,無他,耐臟。
魏輕岳總說她不愛打扮,不僅嘴上嫌棄,生活里,還為她買了大量黑衣。
檀州哪家綉坊出了女子能穿的黑衣,就為她搜攬過來。
如今這件衣服,是魏輕岳精挑細選的一件,卿雲閣最好的綉娘所制,厚實黑錦緞上,用金線綉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離著近了,方能看見金絲蔓延,滿衣生輝。
魏輕岳為她補衣時,手中沒有同色金線,便用銀線,綉上一個妘字,俯瞰叢叢牡丹。
妘千里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把綉有妘字的衣服披到魏輕岳身上。
「能走嗎?」她握住她的手,輕聲問。
魏輕岳攙著妘千里的手,試著站起來,險些又跌下去。
她搖搖頭,痛苦道:「不行,他們強給我灌了杯水,味道和逍遙散一模一樣。」
逍遙散無毒,只是飲下后,人的四肢會漸漸麻痹,渾身酸軟,不能正常行動。
下一刻,魏輕岳身子一輕,整個人騰空起來。
金線牡丹黑衣似流雲拂過,一點衣角自魏輕岳身上落下。
她仰著頭,被妘千里結結實實抱在懷裡。方才的驚恐害怕、厭惡狠絕……這些情緒盡數消失不見,她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
真好,她就知道妘妘會來。
妘千里大步邁出凌亂的屋舍,踩過不知死活的赤/裸的司黑。
金色的陽光灑在日月峰上。
日月峰上,黑衣弟子魚貫而出,人人手持刀柄,目視妘千里。
亦有白衣弟子霜衣似雪,手按在腰間長劍上,嚴守以待。
奚昭黑髮皓衣,神情嚴肅,站在百丈峰弟子前,遙遙沖妘千里頷首。
妘千里輕輕點頭。
縱使日月峰弟子層層圍堵,聲勢浩大,然而隨著妘千里往前踏出一步,他們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
一步退出,氣勢已散。
妘千里以一人之力,讓他們不敢出手,不敢動作。
後排的黑衣弟子突然動了,人群出現一陣騷動,由輕到重的喜悅聲音乍然出現。
日月峰弟子如海浪分潮,兩側散開。
一名背負長刀的少年,走了出來。
妘千里盯著他。
韓江雪。
日月峰峰主關門弟子,亦是玄天門公認的第一人。
韓江雪的目光先落在魏輕岳身上,再落在妘千里身後的司黑身上,心中猜出個大概。
事實和同門方才與自己講述的,天差地別。
他臉色極其難看。
妘千里盯著韓江雪,高喊道:「奚昭!」
奚昭應聲而來,伸出雙手。
妘千里把魏輕岳放到她懷中,「幫我看好她。」
「一定。」奚昭抱著魏輕岳,走至一旁。
四周圍堵弟子轟然散開,為他們二人留下足夠的地方。
空地里,妘千里和韓江雪相對而立。
妘千里慢慢抽出長刀,噌地一聲,刀與刀鞘相碰撞聲音應聲而響。
「你逃脫不過這一仗。」
韓江雪眼神一黯:「抱歉。」
他伸手,背後長刀出鞘,「得罪了!」
魏輕岳自奚昭懷中冒出頭,「他們怎麼打起來了?」
奚昭:「你沒事?」
魏輕岳:「臉腫了還叫沒事?這個不是重點,妘妘怎麼一言不合就和那個王八蛋開打了?」
奚昭輕聲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奚昭見她確實無大礙,放下心來,專心地盯著妘千里和韓江雪的打鬥。
妘千里的刀浩浩蕩蕩,橫無際涯。
韓江雪的刀一往無前,氣壯山河。
「韓江雪是日月峰眾心所向,同門被妘千里打傷羞辱至此,不管最初誰對誰錯,他絕不能袖手旁觀。如果他不打這一場仗,日月峰全峰上下,再無韓江雪立足之處。」
「呸!」魏輕岳罵道,「說得這麼好聽,不過是狼狽為奸罷了!我算是看透這些男的,一個兩個假裝什麼正人君子,一幫兄弟做壞事,一幫人縱容,一幫人袖手旁觀。還有一幫人等著被反擊了,再裝作主持正道的樣子去欺凌苦主!噁心!」
「說什麼日月峰上再無立足之地,不就是這群混蛋不把他當老大看了嗎?不成頭頭還委屈了他?和我對比,他有什麼臉對妘千里拔刀?」
奚昭意外地看了眼魏輕岳。
魏輕岳注意到她古怪的眼神,「幹嘛這副樣子看我,我說錯了嗎?」
奚昭:「沒想到你空空如也的大腦,能說出這麼有道理的話,讓我刮目相看。」
魏輕岳:「你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這是在罵我!」
奚昭嘖了一聲,「你被打了一頓,反而長進這麼多,往好處想,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魏輕岳又氣又擔心妘千里,心裡七上八下,聽到奚昭的聲音,「你以前總是仰慕崇拜他人,其實我很看不上。」
魏輕岳即使人在奚昭的手上,連被奚昭陰陽怪氣兩次,她也受不了了,「礙到你事了?」
奚昭輕輕說:「求人不如求己,我從來都堅信,只有依靠自己手中的劍,才能立足在世上,才能開出一條路。」
魏輕岳沒有再說話,她盯著持刀激戰的妘千里,心頭慢慢湧出了一陣難過。
她是信陵山莊莊主的獨女,並無兄弟姐妹,父母寵她若掌中明珠,一點呵斥都不忍。她扎馬步累了,知道只要說一聲,父母就不忍心讓她繼續。
父母對她寄予厚望,知道這樣下去她定會養廢,狠心把她送入玄天門學武。
可惜,強扭的瓜不甜,強扶的泥上不了牆。
即使送進玄天門,魏輕岳該廢還是廢。她對打打殺殺,並不喜歡,她更喜歡美妝華服,好文字書本,唯一對武道感興趣的地方,是軍書中排兵布陣之策。
可她家只是開個鏢局,又不是將軍府,哪裡需要這些東西。
信陵山莊莊主和莊主夫人眼看女兒一天天長大,一合計,乾脆調轉策略,給她找個人品武功過得去的少俠,讓男方入贅他們家,接管信陵山莊好了。
魏輕岳一聽,正合她意。
她不喜歡學武,也不喜歡走鏢,不喜歡和人高馬大的鏢師打交道,和各色客人周旋講價。招個入贅的夫君來,讓她干這些瑣碎麻煩的事情,自己綉繡花,買買衣服,和妘妘喝茶逛街,豈不美哉?
輕岳正是年少慕少艾的年紀,喜歡美服,自然也喜歡美人。她身處玄天門,年輕好看的男弟子如過江之鯽,個個武功好,年紀輕,正適合當她家的贅婿。她心思一活絡,更加把武學拋到九霄雲外。
直到今天。
魏輕岳看著為她拔刀與韓江雪而戰的妘千里,暗暗道,她一定要好好學武!
奚昭:「你怎麼哭了?是哪裡痛嗎?」
魏輕岳抽氣,眼眶紅紅地看向妘千里,「我心疼。」
*
韓江雪並不想打這一仗。
準確地說,他想和妘千里打,但並不想在日月峰上,因為這個原因和妘千里動手。
眼前的少女,韓江雪再熟悉不過。
每年門派大比,每一次比試,韓江雪都會認真觀看。
妘千里第一次參加門派大比,是十二歲。稚嫩的女孩不同於百丈峰其他人,她是用很重的雙刀,出鞘時銀龍騰躍,虎嘯龍吟,滿座皆驚。
他身為被驚住的一人,將那個畫面記到了今年。
果不其然,她當時是女弟子第一。
自那之後,韓江雪格外關注她。一次又一次的大比,他在下面看著她,她的雙刀愈發嫻熟,打鬥時越來越瀟洒自如,不管是力量,還是速度,都讓他讚嘆不已。
當他站在台上時,他知道,那雙如雪的目光,也會在下面盯著自己,如同他看向她一眼,一眨不眨。
他不想在她面前輸了陣,因此他每次比試,更加認真努力,凝神以待,絕不允許自己輸。
只是韓江雪身為日月峰上的人,身邊都是男弟子,從來無緣和妘千里打交道。
他在山上接觸的其他女弟子,和在山下遇到的女子,都是嬌滴滴的,脆弱單薄的。他生怕自己動她們一下,她們就會碎掉。
他也因此認為,女子是脆弱的,嬌怯的,和男子截然不同的物種。
不和女人動手,這個思想一天又一天地附在他的腦子裡。今日妘千里上台,刀鋒指向他時,他心中激動莫名,暗暗念道,終於.
終於能和她比一場了。
然而話語比意識更快脫口而出——「我不和女人打。」
下台後,他無比後悔,這份後悔面對自己師兄弟的所作所為後,化為了憤怒。
然而日月峰上下一體,局勢所迫。一邊是朝夕相處的眾多兄弟,一邊是欣賞卻無交往的同門,他別無選擇。
只好抽刀以對。
韓江雪一動手,心生詫異。
他知道,妘千里管用的是雙刀。但這次迎上他時,妘千里只拔出一把刀。
她用那把刀和自己對決。
是鄙視,是輕視,還是不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