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景子回到居住的酒店時,丈夫綺禮已經在等她了。
「和老朋友相處的怎麼樣?」
綺禮手持一本書籍,靠坐在沙發椅上。他用手指翻過書頁,無名字上的銀色婚戒閃著不惹眼的光。
「挺不錯的。一起在東京轉了轉,還去了我家以前的房子。」景子脫下風衣掛在牆上。
「雨宮家名下的產業嗎?」綺禮問。
「嗯。現在已經拆的破破爛爛的了,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樣子。」景子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順手撩了下頭髮,又問,「晚餐吃過了嗎?想吃什麼?不考慮麻婆豆腐。」
聽到景子的最後一句話,綺禮沉默地合上了口。半晌后,他說:「隨意吧。」
和外表的穩重成熟形象不符,綺禮意外地很愛吃激辣的麻婆豆腐。過去在冬木時,他就是中餐廳的常客。但景子受不了太重的辣味,並不是很能接受他的奇妙趣味。
景子拿起客房電話,給前台去了電,隨便點了兩份套餐。
她打電話的時候,綺禮在背後對她道:「景子,老師還在的時候,曾向我說過你兄長的事情。他是被暗殺的,是嗎?」
景子的身姿一頓。她沒有理綺禮,而是先和前台的服務生說話:「嗯,麻煩你儘快把餐點送上來……好,就這樣。」
等掛了電話后,她才嘆口氣,轉向綺禮,道「確實是這樣。雖然我家對外的說法是自殺,但崇哥沒有自殺的理由。妻子、孩子、名譽、才能,他一樣也不缺,根本沒必要那樣做。」
「所以你懷疑他是死於暗殺嗎?」
「嗯。」景子卷著自己的發尾,嘟囔道,「不過,我想不到是誰幹的。我哥哥的冰結魔術很厲害,畢竟父親將傳承了幾代的魔術刻印交給了他。想要殺死他並不容易,我不記得他有這麼厲害的仇家……」
景子正說著,綺禮忽然站了起來。
「好久沒有練習黑鍵的投擲了吧,景子。」綺禮說。
景子的話被打斷,有些懵地點頭:「啊……是的。」
「恰好今天有空,就陪你練習一下吧。」綺禮從袖下取出一柄空劍柄,拋給了景子,「要是不勤加練習的話,就無法連貫地用魔力構成劍身了。」
景子接住劍柄,輕輕地嘁了聲:「我又不是教會的人,練習這個也沒有用啊。」
「必要的時候,可以拿來防身。」綺禮不緊不慢地說。
是嗎?
依照她看,綺禮八成是不想和她聊兄長的事情了吧。
綺禮總是這樣,不喜歡從她口中聽到太多其他人的名字。過去的親人也好,朋友也好,哪怕是老師遠坂時臣的名字,皆是如此。
景子掂著手裡的空劍柄,輕輕地撇了下嘴。
所謂「黑鍵」,是教會代行者們的象徵,同時也是他們的武器。身為冬木教會神父的言峰綺禮,就習慣以黑鍵作為武器。
黑鍵通常情況下只有一個空劍柄,倘若灌入穩定的魔力,就可以在劍柄上構造出劍刃來。但劍刃的堅硬度和精度都不高,最通常的用途是拿來投擲。
和綺禮結婚的頭一年,景子便對綺禮所侍奉的教會展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她時常會纏著綺禮,要綺禮給她講教會的事情。「到底是我老公上頭的組織嘛,深入了解一下也是應該的啊?」——景子曾不止一次對綺禮這樣說。
這樣說的次數多了之後,綺禮便決定教她使用原本只有代行者才有資格用的黑鍵,用嚴苛的體力鍛煉來消耗景子的精力,免得她再東問西問,好奇心無窮無盡。
景子的魔術才能很平庸,體力倒還算是不錯。每回訓練,景子都能把黑鍵當做飛鏢一樣扎得滿屋子都是。
她握緊了空劍柄,對綺禮笑笑:「那麼,就等訓練完再吃飯吧。我給你點了不辣的豆腐湯哦。」
……
*
隔了兩日,便是景子去五條悟家中的日子。
悟如今是五條家的家主,在五條本家有居所。同時,他在咒術高專和東京市內也有落腳之處。今日景子要去的,便是悟位於千代田區的寓所。
這棟公寓很新,外體漂亮,管理費和價格必然不會便宜。景子在樓下按了門鈴,沖著魚眼攝像頭微笑著打聲招呼,然後便搭乘電梯上了十五層。
電梯門一打開,外頭就傳來了五條悟輕快的嗓音:「景子,歡迎啊~」
景子默默抬頭,看到了五條悟的身影。他穿著居家常服,踩拖鞋、戴一副墨鏡,頭髮軟蓬蓬的。比起前幾天看到的幹練模樣,這副打扮更溫和、更有日常氣息。
「怎麼不戴蒸汽眼罩了?」景子揶揄地問。
「蒸汽眼罩?什麼啊……」悟輕哼了聲,「戴墨鏡比較帥吧?我是這樣想的,所以換了。」
這一層只有一套公寓,景子跟著悟進了門,扭頭環顧四周。房間很寬敞,落地窗正對的景色也漂亮,房間超乎想象的乾淨,地板近乎閃閃發亮,大概是才被主人仔細打掃過。
一進門坐下,悟便問:「想喝什麼?汽水,果汁,還是牛奶?」
「你還是不能喝酒嗎?」景子好奇地問。
她記得從前交往時,悟就不喜歡酒。啤酒也好,葡萄酒也罷,統統不喜歡。平常根本不像個高中生的問題少年,在面對酒的時候竟然乖巧地搬出了未成年人禁酒法令,實在是好笑。
「我不喜歡酒的味道。」五條悟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腦門,「那個會讓我的大腦轉不過來的。」
「不就是酒量差嘛,我能理解。」景子露出了無聲的笑,「給我來一杯果汁吧。」
五條悟打開冰箱門,取了兩罐果汁來。景子朝冰箱里投去一眼,裡面凍著一整盒水果雪媚娘。
嚓的一聲響,悟將拉環拉開了,把果汁遞給了景子。
「謝謝。」景子接過,扭頭打量陽台景色,又開玩笑似地說,「悟,這裡是你的地盤。你要是想趁機報復我,給我來上一拳,那我可逃不掉。」
五條悟在她對面坐下來,輕笑說:「在景子心裡,我是那麼過分的人嗎?」
墨鏡后,他湛藍的眼與外面的晴空是相同的顏色。
景子的視線掃過悟的眸子,又沉默地收回來。她仰頭喝了口果汁,沁涼入喉,沖淡了身上的微疲。
玩笑話說夠了,是時候談正事了。
「悟,你知道我想找你問什麼吧。關於那個殺手——」
「真傷心啊。除了殺手,景子就沒什麼其他的想說嗎?」悟用拖長的聲音打斷了景子的話。
景子無奈地聳肩:「好吧,你想聊什麼?只要不是『繼續交往』這類的傻話,我都可以陪你聊一聊。」
悟歪過頭,手晃著果汁:「景子,這十二年,你想我嗎?」
「……」景子的嘴角一抽。
這是什麼自戀鬼問題啊!
「你覺得呢?」景子反問。
「當然是很想我咯。」五條悟語氣坦然,「每日每夜地思念我,難以忘懷我這個男朋友。」
「…………」
景子露出一副好氣又好笑的表情來。
她當然不會把悟的話當真。她知道,悟很愛開玩笑。更何況,當初兩人分手時,場景鬧得並不好看,怎麼想,他都不會認為景子情意尚存。
「悟君,要我說實話嗎?」景子說。
「……不,還是聽假話吧。」悟托住了面頰。
「那怎麼行呢?我必須實話實說吧。」景子笑說,「其實——我並不怎麼想你。時間久了,很多當初的回憶都忘記了。」
五條悟的表情瞬間變得很掃興。
「別說出來啊。」他嘟囔道,「說點假話給我聽,不好嗎?」
景子笑而不語。
他要她說假話?意思是想要她說「這十二年我從未忘記過你,愛你很深」嗎?
那恐怕下一秒悟就要把她扛起來往卧室帶,然後當場重溫舊情了。
景子用手指繞著果汁罐子打轉,慢慢道:「和你分手之後,我就去了一個離東京很遠的城鎮。在東京人眼裡,那也許算是『鄉下』吧。」
「你去那裡幹什麼?」
「學習魔術。」景子說,「你知道吧,我家是魔術師世家。」
「哦……」
說實話,悟對魔術的了解很有限,就像景子對咒術的了解也很有限。二者並不相通,自成兩個世界。而且,在魔術界還有不少瞧不起咒術的人,他們認為咒術師所擁有的咒力是低俗的東西,也不屑於和咒術師為伍。
「靠著負面情緒來獲得力量,那和異端者也無異了。」這是景子那侍奉教會的丈夫對咒術師的評價。
「你在那座鄉下城市過的怎麼樣?」悟問。
「還不錯吧。」景子說,「當地有個名望很高的魔術師,他不嫌棄我才能平庸,收我做了學生。」
順帶一提,她還和同門師兄言峰綺禮結婚了。
景子在心底默默補充。
「哦——」五條悟拉長了聲音。他沖景子眨了眨眼,用孩子般的語氣問,「聊了這麼多你的事,你就不想問問我的情況嗎?」
「比如?」
「比如我戀愛了沒,結婚了沒,還有——在這十二年裡,有沒有想起過景子你。」
景子有些無奈。「嗯,那我現在問吧。」景子漫不經心地說,又撥弄自己紅色的指甲,「悟君戀愛結婚了嗎?這十二年裡,有想起過我這個可惡的大壞蛋嗎?」
對面的五條悟露出了漂亮的笑容。
「我沒有戀愛,也沒有結婚,還有,」他墨鏡后的笑眸微彎,語氣卻有些委屈,「這十二年我都很想你。可惜我找不到你。景子,你去哪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