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段思情被南桑養了幾天後,才了解這座山上的大致情況。
這山上加上她一共也才只有四個人,自己有兩個師姐,大師姐叫秦亦清,雖然只有十歲,性子卻比其他孩子要沉穩得多,段思情被南桑抱著在山上轉悠時,每次見她總是在練劍。
二師姐叫柳未舒,六歲,剛剛開始習武沒多久,和秦亦清比起來,是個正常的孩子心性,每次南桑將自己放回搖籃后,柳未舒便會忍不住來到搖籃邊看著她,喜歡趁著南桑不在時,不停地用手指戳她的臉蛋。
有的時候段思情會故意鼓起小腮幫,讓柳未舒用手指頭一戳,便漏了氣,發出「噗」的一聲輕響,逗得柳未舒咯咯直笑。
而自己的師父南桑,的確已經懷胎十月臨近生產,那天師父帶著柳未舒下山,就是為了去找穩婆,就在昨日,那穩婆也交代好了家中事務,搬到了山上來,等待南桑生產。
「舒兒,為師不是告誡你不要再戳情兒的臉了」
「師父,徒兒沒有」,柳未舒的聲音怯生生的,背著手站在搖籃邊,心虛得不敢抬頭。
「還說沒有,情兒的臉又被你戳紅了」,南桑倒不是真的責怪柳未舒,只是擔心孩子下手沒輕沒重,傷到了段思情。
「徒兒沒用力呀」,柳未舒揪著手指有些委屈,也一句話暴露了自己適才的確是在戳段思情臉蛋的事實。
南桑無奈地拍了拍柳未舒的腦袋,才抱起段思情準備餵奶。
段思情今日也是乖乖地準備填飽肚子,可沒想到這一回,她才沒吸多久,南桑突然尖呼了一聲,將段思情和不遠處的柳未舒嚇了一跳。
段思情還以為是自己咬重了,連忙鬆了口,緊張地抬頭看著南桑,而頭一次生產陷入慌張的南桑也未注意懷中嬰兒的反應,對著柳未舒喊道,「舒兒,快、快去將穩婆喊來!」
被自己師父的「失禁」嚇到僵住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柳未舒得了指令,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飛快地沖了出去。
段思情只感受到南桑一隻手依舊抱著自己,另一隻手撐著椅子也不敢亂動,渾身繃緊了像是被點住了穴道一般。
沒過一會兒,有些上了年紀的穩婆健步如飛地趕了過來,一塊兒來的是適才嚇得紅了眼的柳未舒,以及面色凝重的秦亦清。
這些孩子里最大的就是秦亦清,穩婆將南桑懷中的段思情接過,一邊扶著南桑一邊轉頭對秦亦清吩咐道,「姑娘,麻煩你將準備好的落草、紅糖、醋水那些東西全都帶來,再立即燒一些熱水,把剪子、白布也都拿過來」
穩婆來了幾天,也知道這幾個習武的孩子,走得比自己這個老婆子快。
等所有東西都準備齊全,穩婆就將段思情交到了秦亦清手中,「姑娘不要怕,一會兒關了房門,你帶著孩子,別進來」
穩婆沒什麼多餘的時間安慰兩個小姑娘,聽著屋裡南桑的呼聲,連忙關了房門。
秦亦清看了看懷裡的嬰兒,以及一旁眼睛越來越紅,慌張無措的二師妹,哪怕心裡同樣恐慌,也只能拿出大師姐的擔當來。
「師父沒事的」
秦亦清對柳未舒淡淡說了一句,本意是想安慰,卻沒想到自己的話一說完,柳未舒卻哇的一聲,痛哭起來。
秦亦清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安慰了師妹,師妹卻反而哭得厲害,一下子又抿住了嘴唇,不敢再多言,怕自己再把師妹安慰得哭暈過去,更加手忙腳亂。
「你倒是不哭不鬧」,秦亦清低下頭,摸了摸懷裡的段思情,像是自言般低語了一句。
房間里南桑的呼喊聲愈發慘烈,別說柳未舒,便是連秦亦清的面色,都變得慘白無血色,眼眶中亦是積蓄起了水霧。
段思情又怎會不擔心,她知道古時候女子生產,便是相當於去鬼門關走一遭,房門打開之後,裡面到底會是怎樣,沒人能說的准。
她現下這副模樣,能做的也就是不哭不鬧,便是連出言安慰兩個小姑娘,也做不到。
秦亦清緊緊盯著房門,突然感覺到自己的面頰像是被什麼軟軟嫩嫩的東西碰了一下。
低下頭,發現竟段思情,不知什麼將白胖的小手臂掙脫出了襁褓。
小手碰著自己的臉頰、下巴,當目光對上后,懷中幾月大的嬰孩,對著自己「嗚嗚哇哇」幾聲,又輕輕碰了碰自己的下巴。
原來自己哭了么?
感覺到自己臉上的濕意,秦亦清才意識到,自己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留下了眼淚。
是恐慌、擔心,無能為力的眼淚,同幾年前一樣,什麼都做不了的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是被命運賜予憐憫,還是要再一次失去生活的支柱。
秦亦清突然咬緊了自己的嘴唇,直至滲出血跡也沒有鬆開。
一隻軟軟嫩嫩的手,再一次撫了上來,像是是無知的玩鬧,小手扒拉住了自己的嘴唇,手指戳著嘴唇往裡面伸。
秦亦清怕咬到段思情,連忙鬆了口,那隻小手也立刻鬆了力道,沒有胡鬧伸進自己的嘴裡,卻是在自己的唇上碰了碰,摸了摸。
秦亦清下意識地親了親嘴邊的小手,「情兒是在心疼師姐嗎」
段思情雖不能講話,但嗯一聲還是綽綽有餘的。
只是這一聲明確的嗯,驚到了秦亦清,她沒想到自己隨口說說,似乎竟得到了懷中嬰兒的回答。
難道師父撿回來一個靈童?
「情、情兒?」
秦亦清試著喚了喚懷中的嬰兒,「情兒可是能聽懂師姐說話?」
不過這一次,卻沒有剛才那樣準確的回答,只剩下嬰兒滿臉無辜好奇的注視。
心中的驚疑一下子就散了去,連帶著對屋裡的揪心害怕也削減了不少,惶恐的心彷彿被什麼溫暖的東西安撫了一般,秦亦清抬頭看向依舊緊閉的木門,抱著段思情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情兒不要怕,師父會沒事的」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伴隨著門內一聲尖亮的痛呼,嬰兒啼哭之聲也隨之響起。
「恭喜夫人,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剛出生的孩子哪有漂亮的,段思情想,只不過聽那穩婆洪亮的恭賀聲,想必裡面的南桑是沒有什麼意外。
果然,沒多久,屋內乒乒乓乓像是在收拾東西,外面加起來總共也不到十八的三人聽著裡頭的孩子哭了一會兒,門就被穩婆打了開來。
「婆婆、師父呢?師父呢?」,紅腫了雙眼的柳未舒衝上前去,抓住了穩婆的衣擺。
「姑娘別怕,你師父在裡面呢,好好的」
穩婆的目光帶著慈愛和心疼,摸了摸柳未舒的腦袋,「婆婆帶你們進去,只能看一會兒」
「嗯嗯嗯」,柳未舒連連點頭。
「師父!」,看見南桑靠在床頭,雖然虛弱,但卻是好好活著的樣子,柳未舒一下撲到了床邊,再次大哭起來。
南桑抱著剛出生的孩子,也不好將害怕又委屈的徒弟抱在懷裡,只能不停地摸著柳未舒的腦袋,言語安撫著。
南桑也是害怕外頭的兩個徒弟擔心害怕,才會在屋子還沒收拾好的時候讓穩婆叫兩個徒弟進來。
雖然床邊被柳未舒佔了,可秦亦清心中依舊開心得不得了,鬆了一口氣之後,才感覺到抱了段思情許久的手臂有些酸麻。
「清兒」,南桑知道秦亦清懂事,看向她的眼神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師父」,秦亦清連忙上前兩步。
「師父沒事」
只這一句就夠了,秦亦清重重地點了點頭。
南桑安然無恙地踏過了鬼門關,畢竟是習武之人,身體素質比平常女子要強得多,穩婆又在山上住了幾天,囑咐了大大小小的事項,便也下山了去。
南桑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叫南雀,段思情卻半點也不喜歡這個剛出生的嬰兒。
本來自己一直是由南桑帶著睡的,倒不是說如今南雀搶了自己的位置,而是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東西,一到半夜就開始哭鬧,吵得段思情耳膜子疼,偏生她還開不了口。
於是,不知哪天開始,南雀一哭,段思情便也哇哇大叫起來,受苦的自然是南桑。
「師父,小師妹一哭,情兒也哭,要不然還是將情兒和小師妹分開吧」,看著南桑頭疼無比的樣子,秦亦清忍不住開口說道。
「可是情兒還小,離不了人」,南桑口中的人,自然是她自己這個大人。
「可這樣也不是辦法」,南桑一手抱一個,秦亦清看向了左邊的段思情,卻沒想到和寶寶段思情對上了眼,那雙水汪汪哭唧唧的大眼睛望著自己,秦亦清原本要出口的話語都帶了几絲心疼,「情兒這幾天嗓子都哭啞了」
「師父師父!讓舒兒看著情兒吧,舒兒保證會好好照顧情兒的!」
柳未舒跳著拍胸脯保證,卻只能得到南桑一個好笑又無奈的搖頭,只是再思量時,覺得的確這樣下去,對兩個孩子都不好。
「清兒」
「徒兒在」
「晚間時候,讓情兒跟著你睡,你看顧著情兒些,有什麼事叫為師」
「是,師父,徒兒會照顧好情兒的」
秦亦清得了段思情的看顧權,柳未舒當即不滿,委屈地喊到,「師父你偏心!舒兒也會照顧情兒的,為什麼不讓舒兒照顧情兒!」
「舒兒還小,等舒兒長大了就讓舒兒照顧情兒好不好」
「真的?」,柳未舒打旋的眼淚憋在了眼眶裡,彷彿只要看出南桑有一絲一毫在騙她,她當即就會將飯桌給淹了。
「真的」
南桑沒有欺騙柳未舒,僅僅三年,南桑就將段思情交給了柳未舒照顧。
因為那一年,秦亦清下山了,在段思情三歲的時候,柳未舒九歲,秦亦清,也才十三歲。
南桑告訴她們,大師姐是下山歷練去了,段思情卻知道,秦亦清每晚都被同一個夢魘所折磨,隨著她的武功越來越高,這個夢魘似乎也越來越厲害,她口中喊著娘親,喊著父親,喊著仇人的名字,躺在床上的秦亦清,滿身的殺氣。
直到有一天,夢中的秦亦清掐住了段思情的脖子,嚇到了段思情,也驚醒了秦亦清,及時收住了手。
段思情沒有哭,她抱住了秦亦清,秦亦清卻哭了。
第二天一早,段思情醒來,沒有看見秦亦清的身影,卻得知了秦亦清下山歷練的消息。
「大師姐為什麼要走!」,段思情生氣地找到了秦亦清,只是年僅三歲的她,再生氣也只能讓人聽出奶氣。
「大師姐有事要辦」,秦亦清擦著劍,並未轉過身去。
「騙人」
「沒有,師父的武功大師姐學完了,但大師姐不能就這麼停滯不前」,秦亦清說的是實話,但這卻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什麼,段思情心知肚明。
她沒有辦法勸阻秦亦清,就連她們的師父南桑都沒有辦法。
秦亦清離開了,她的房間留給了段思情,可段思情此時也只有三歲,南雀還是粘人的時候,南桑又怎會放心段思情一個人睡在房間里。
只是南雀和段思情一直就不對付,一個大人和兩個孩子睡一間房還是有點擠。
再加上,柳未舒長大了些,許是南桑教導有方,原本幼童時期還有些跳脫的柳未舒,越發文靜優雅,將近十歲的柳未舒,竟已經有了一絲溫婉的氣質。
於是,柳未舒便接過了照顧段思情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