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南雀是南桑親女，年紀最小，雖說不是山上最受寵的小公主，自覺處處被段思情搶了風頭，可說到底，從未受過什麼委屈。

可十幾年前，她還小，記得有一個冬天，大雪蓋滿了整個山頭，她和段思情一起窩在娘親懷裡，二師姐突然跑了進來，說大師姐回來了。

她只依稀記得，大師姐似乎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山門，她對這個大師姐也再沒別的印象。

段思情聽了大師姐回來得消息，比過年的時候還要高興地跑出了門，她便也好奇地追了上去。

長廊外一個身影佇立在原地，寒風吹起衣角，看上去纖塵不染，宛如天外仙子降臨凡塵。

她見著段思情跑得越來越快，最後直直撲進了仙子的懷裡，埋頭撒嬌。仙子彎了眉眼，揚了嘴角，她便也忍不住，邁著小腿走上前去，拉了拉仙子的褲腿。

仙子勉強將視線從段思情的臉上移開，低頭向自己看來，只是眼中的笑意，嘴角的溫柔，彷彿從未出現在臉上一般，如同現在這樣，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叫了一聲「小師妹」，也完全沒有將懷裡的段思情放下來的意思！

那年冬天，寒風異常凜冽，刮進了她的心裡。

縱是她心裡清楚，二師姐更疼段思情，娘親也將許多精力放在天資更聰穎的段思情身上，可她們好歹顧及著自己，從未在她的面前毫不遮掩得將偏愛顯露出來。

哪像大師姐這般，自己只能從她身上感受到淡淡的殺氣，越長大越是讓她不敢上前。娘親還誇唯獨段思情不懼大師姐的殺氣，可那明明是因為大師姐從未在段思情面前顯露過殺氣，她又有什麼好怕的！

南雀再生氣，也不敢在秦亦清面前露出半點不滿，誰叫秦亦清身上的氣勢愈發駭人。

打了個招呼，秦亦清也沒有挽留自己的意思，南雀趕緊就退了出去，拍了拍胸口，又跑回廳里去找自己的娘親求安慰。

「娘，大師姐回來了，就在房間呢」

還沒見到人，南雀的聲音就已經傳到廳里。

「娘知道了，剛剛你二師姐告訴娘了」

進了來，南雀才看到廳里多了一個柳未舒，「二師姐早」

「小師妹早」

平日里柳未舒的笑容讓人感覺如沐春風，不知為何今日看上去，有些淡淡的勉強。

南雀眼力不錯，心思卻不夠玲瓏，跟何況，她跑來找南桑，本就是打小報告來的，「娘，我看見段思情又掛到大師姐身上去了，你快說她」

「這孩子，說了幾次也不聽，都多大個人了」，南桑笑著搖了搖頭，「越大越不聽話」

南雀沒有看見柳未舒在自己說完后臉色更黑了幾分，南桑也未注意平時自己多說一句段思情不是也會站出來維護的二徒弟，這會兒也沒了聲音。

「快去叫你三師姐來吃糖水蛋，都快涼了」

南雀連忙搖頭，「我不去，娘自己去，多大個人了還要大師姐給穿衣服，可有得等，還是我們先吃吧」

柳未舒做的糖水蛋甜甜的，甜了南桑南雀的唇齒，卻有一點苦到了自己的心裡。

擺弄著勺子，甜湯沒嘗一口，糖心蛋也被戳破，柳未舒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門口，好一會兒，總算想見的人出現在門外，不怎麼想見的人，也出現在了門外。

「師父早，二師姐早」

呵，大師姐回來了，『師姐』就變回『二師姐』了，好的很，有本事以後別求我幫你說情。

看著彷彿遇見了天大的喜事一般喜滋滋的段思情，柳未舒一口沒吃也覺得飽了。

「小雀兒少吃些，瞧你臉圓的」

「你臉才圓！」，南雀氣得想要放下勺子，卻終究捨不得甜滋滋卻不膩人的糖水蛋。

段思情在桌前坐下，坐了一會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自己的面前怎麼什麼都沒有？

再一想才知哪裡不對勁，以往自己一來就會幫自己盛上飯的二師姐，此時正玩著勺子，攪弄著糖心蛋，看也沒看自己一眼。

干坐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也不好，深知自己被寵壞，早已墮落卻並不想改的段思情，終究要點臉，不好意思開口，便站了起來，「我自己去盛」

柳未舒見著段思情乖巧的樣子，才硬了一小會兒的心腸，又軟了下來。

「當心燙著手」「我給大師姐也盛一碗」

正要站起的柳未舒和停下回頭的段思情同時開了口，還是段思情的句子長了一些，說完也沒聽清柳未舒說了什麼，只知她說了話。

「二師姐你說什麼？」

燙死你算了！

「沒什麼」，柳未舒又重新彎了膝蓋，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勺了今早的第一口糖水送進嘴裡……

嗯，好像有些苦，看來自己廚藝不精，下次不做了，誰愛吃誰自己做！

秦亦清每次回來的時間都不會很長，她似是真的只是回來看一眼，根本呆不了幾天。

只是對看著段思情長大，自己也到了花樣年華的柳未舒來說，秦亦清在著的時間，彷彿過得特別慢。

明明練劍時也沒有人來纏著自己對招，自己還要為如何不動聲色地喂招而絞盡腦汁了。

明明背書時也沒有人來打擾自己，坐在一旁說東說西，讓自己集中不了精神了。

明明採藥時也沒有人總喜歡跑到懸崖邊，看著稀奇古怪的花草就喊著一定是靈花異草非要踩著碎石冒著生命危險去采叫自己擔心了。

明明下山時也沒有人拉著自己逛這逛那，以往總是去一趟集市就能被掏空的荷包現在也依舊是鼓鼓的。

明明……

明明十幾年來，最疼她的是自己！

結果早十幾年前就拋下她們的大師姐一回來，她就臉上笑得跟被人打開花兒似的，巴巴地跟在人屁股後面，找不著東南西北了！

「大師姐，你就教我兩招嘛」

眼看著平日里她們練功的銀杏樹下，段思情又在撒嬌纏著秦亦清教她新招，前來練劍的柳未舒頓時就不再想繼續上前去。

可是某些人武功高，眼力也好，遠遠就發現了自己，「二師妹」

「二師姐，你來啦」

還是秦亦清叫了一聲，段思情才回過頭來看見自己。

「嗯」，柳未舒只好繼續走過去，「情兒在和大師姐對招呢？」

「是」，段思情重重得點了點頭，「大師姐好厲害，情兒完全不是對手，就是大師姐小氣，也不肯教教我」

說罷段思情又幽怨得睨了秦亦清一眼。

秦亦清搖頭失笑，不是自己不肯教段思情，只是自己如今所擅長，是戾氣甚重的殺人技，她不願段思情去學這些招式。

「師父的武功還沒學透，情兒就想著去學別的招式了？」

秦亦清點頭贊同柳未舒所言，「習武最忌貪多務得，情兒天資聰穎，更該將師父所授練紮實了」

「我練紮實了嘛，連二師姐都打不過我了」

「是嗎？」，秦亦清詫異地望向了柳未舒。

「是嗎？」，柳未舒將同樣的話送給段思情，挑了挑眉，「情兒是又想和師姐切磋了？」

「如果我贏了二師姐，大師姐你就將剛剛的劍招教我怎麼樣？」

秦亦清適才同自己對招時的劍法，迅疾凌厲、殺氣四溢，實在是叫段思情心動極了。

「若你真能贏了二師妹，我便教你」

「好，大師姐說話算數」

段思情起手，劍尖指向了柳未舒，「二師姐小心，情兒可不會留手」

柳未舒輕盈淺笑，「好啊」

話音剛落，段思情便一劍刺了過去。

兩人平時切磋對招不下百次，段思情的招式套路柳未舒熟悉的很，她同往常一樣，順著段思情的出招路數餵了她十幾劍，趁她收劍回刺之前，突然變了招。

段思情自然不會傻傻的以為柳未舒會像平時一樣出招，此時見她手腕一翻，就知柳未舒要將本該使出的銀漢翻星變為玉虹刺月。

一直在小心提防著，劍鋒臨頭段思情絲毫不慌張，身體柔韌地一個下腰，躲過了長劍的同時，手掌撐地鞭腿橫掃。

段思情早就計算好了，自己躲過長虹刺月，柳未舒半個身子越過了自己，一定來不及回身，自己將她掃下，她便算輸了。

勝券已然在握。

眼看著自己的腳背就要掃到柳未舒的腳腕，卻沒想到柳未舒背後跟長了眼睛似的，根本不需要回身，單腿微微一抬后立即落下，自己掃過去的腳腕反而被她踩在了腳下。

「啊！痛痛痛」

被踩住的段思情連著髕骨一痛，蹲不穩便跌坐到了地上，柳未舒回身一指，劍尖停在了段思情的臉前，「情兒可認輸？」

「認，二師姐快抬腳」，段思情是真的吃痛，咬著牙不叫自己喊出聲。

「連二十招都沒過，情兒怎說自己練紮實了？」，柳未舒自然不會繼續踩著，雖然抬腳，可嘴上依舊不放過段思情。

「二師姐狡猾」

看段思情氣不過的樣子，柳未舒笑的開心，「我可是使詐了？」

「二師姐當然使詐了」

「我何處使詐了？」

「二師姐平日里原來是故意讓著我，好讓我卸下防備，到了關鍵時刻就叫我吃悶虧」

柳未舒聽了心中氣苦，說的好像自己平日里讓著她，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給她苦頭吃似的，但凡有一點良心的都不會說出這種話。

「你！好，是我狡詐，你以後有什麼事別來找我」

段思情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為了秦亦清那劍招想要耍耍賴，竟然把柳未舒給氣得轉身就走，任憑自己怎麼叫都叫不回來。

甚至到了晚飯的時候，段思情看得出柳未舒仍在氣頭上，自己主動給柳未舒盛飯，遭到了無聲的拒絕，主動給她夾菜，也被剩在了飯碗里。

南桑問起怎麼回事，段思情也不敢說出自己是個白眼狼，傷了二師姐的心這種話。

只好在晚間的時候，敲響了柳未舒的房門。

「師姐，師姐？」

「情兒看師姐晚上也沒吃多少東西，怕師姐肚子餓，特意給師姐做了銀耳蓮子粥」

「師姐，你開開門嘛」

「情兒知錯了，師姐」

「師姐，晚上風好大，情兒好冷……」

「阿嚏！」

吱呀——

終於，在段思情狠狠打了一個噴嚏之後，房門才打了開來。

「師姐，你終於肯開門了」，段思情欣喜叫道，「就知道師姐最疼情兒了」

「我不是奸詐如狐處心積慮想叫你吃苦頭？怎麼又變成最疼你了？」

「是情兒不知好歹口不擇言，師姐不要生氣了嘛，我給師姐做了銀耳蓮子粥賠罪」

段思情瞧著一個縫隙就抓住機會擠進了房裡，「師姐快嘗嘗」

粥被段思情端在了手裡，看著那笑得乖巧又討好的臉，柳未舒怎麼都硬不起心腸，不忍看到那張臉失望的樣子。

終究身體隨了心，走上前去接過了那碗粥。

見著眼前的人肯吃下粥，段思情便知柳未舒的氣算是消了......一半。

「吃完了，你回去吧」，柳未舒淡淡放下碗勺。

「師姐今日一定累了，我給師姐捏捏肩」，根本不給柳未舒拒絕的機會，段思情就直接上了手。

鬢邊的碎發擋住了微紅的耳垂，柳未舒輕哼一聲，忍不住道，「怎麼不去給你的大師姐捏」

肩上的手忽然一頓，柳未舒正要轉頭，卻又感覺到耳朵似是碰到了一個溫溫軟軟的東西，隨即淺淺的低語就在自己耳邊響起。

「師姐......該不會是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