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受屈
且說慕耀與小何回了鎮西侯府,卻是沒有走正門,只用輕功就入了慕耀房裡,悄悄找了李明毅過來看傷口,又叫阿綉瞞了眾人只把英蓮和馮溪兩個人喊過來說事。
一時李明毅清洗過傷處,塗了最好的金創粉,仔仔細細包紮了一番方囑咐道:「慕少爺,你這回真是傷得不輕,可得好生養一養才行,一月內切不可再動武!」
話音剛落,那頭馮溪已朝小何背上狠狠錘了幾下:「該死的猴子,你是瘋了么,竟然下這麼重的手……」
小何哪裡敢說什麼,只躲在旁人身後告饒不迭。
慕耀看不過,替他求情:「你們且饒過他吧,昨兒他原在氣頭上,況我們又是三更半夜林子里交的手,他哪裡看得見呢?」
英蓮嘆了口氣:「怪道你囑咐不叫林妹妹知道了。」
那頭小何忙從李明毅身後探出半截身來道:「好九兒,我們不叫林妹妹過來可不止為這個呢!」
接著,便將那薛蟠的下流事兒一一道來。
眾人聽畢,皆是怒火中燒。
馮溪氣得直罵:「真真是個不要臉的下作東西,怪道哥哥當年如此恨他。我就奇了怪了,他在外頭如此作踐賈家,那賈府上是如何容下他的?」
英蓮冷笑一聲:「賈府里的人,多的是自個兒作踐自個兒的,自然不怕再多個外人。」
小何忙道:「好九兒,那賈府實在是個臭蟲堆兒,你可千萬別再叫林妹妹回去了!」
馮溪連連點頭,嚷道:「這個自然。好嫂子,那樣腌臢地方,怎麼捨得林妹妹再回去?」
英蓮瞧瞧小何,又瞧瞧馮溪,只見他們一個個眉目含慍,直溜溜瞪著自己,不由好笑:「只怕,這回便是我肯,你們也不肯吧。」
「正是。這回便是你肯,我也是不肯的。」開口的竟是慕耀。
一旁的馮溪怔了怔,眼裡忽就閃過兩道精光來,正要開口,卻見慕耀理了理傷口,從床上起了身來,緩緩道:「此番小何已當街教訓過那惡霸,只怕那薛家也很難釋懷。難不成還要兩邊揣著明白裝糊塗,叫林妹妹再回去受辱不成?」
英蓮見他說得如此鄭重,知他心底都是林妹妹,心裡自是十分欣慰,只微微笑道:「你們莫不是真當我是那般狠心的姐姐么?」
小何聞言,按捺不住心頭喜悅:「我便知道九兒最好了!」
馮溪看著英蓮,雙掌合十因道:「阿彌陀佛,快些遠離了那火坑吧!」
英蓮因道:「話雖如此說,只是若要與那邊就此撕破臉終究是難看了些,也叫妹妹心裡不好過。到底還是要想個周全的法子。」
慕耀笑笑:「這個自然。」
「你說小何打了那姓薛的,薛家那頭能善罷甘休嗎?」馮溪心下盤算一回,問英蓮道,「嫂子,我只怕他們惡人先告狀先鬧將起來,你要不要現在就往賈府去看看?」
英蓮思忖片刻,搖搖頭道:「用不著。既要因著這個接妹妹出來,便不怕它鬧大。我只怕薛家和王夫人沒這個膽子!」
慕耀點點頭,又道:「借力打力倒是個好主意。」
小何嘿嘿一笑:「我知道你們的主意是什麼了,你們就是要讓事情鬧大了,讓所有人都知道那薛蟠是如何作踐賈府的對不對?」
「你這回倒是聰明了!」英蓮笑笑,在他腦殼上拍了一下,「總算有些長進。」
小何驕傲道:「這事交給我好了,簡單得很,稍後我便去鏢局找四師哥,他那幫兄弟整日混跡市井之間,放他們出去半日,就能叫那薛蟠的混賬事兒便能傳遍神京城。」
慕耀道:「切記注意分寸,只需將今日那薛蟠挨打的事兒宣揚出去即可,至於原由含混幾句就行,半真半假的倒更可信!」
小何拍拍胸膛:「這個我自然曉得!」
正說著,碧桃從外間推門進了來,回道:「榮國府來人了,求見夫人和奶奶。」
馮溪冷哼了一聲:「呵,來得還挺快!」
英蓮笑道:「走,會會他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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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二人又折回慕耀屋裡。
「借戲?」小何眯了眯眼睛,只覺一頭霧水,「好好兒的來借什麼戲?」
慕耀端起李明毅才送來的湯藥,一飲而盡:「這意思是要求和呢!」
「求和?我呸!」馮溪只將手中帕子攥得緊了些,有些不甘地望向英蓮,「只我方才竟不知嫂子是怎麼想的,既是那薛蟠的妹子做生日,分明是來試我們呢,為何你還非要我應下來?你沒聽來人說么,什麼老祖宗極看重,還留了什麼史大姑娘下來看戲,還要你和林妹妹同去看,你這都應了,到底是為哪般啊?」
英蓮笑笑,安慰她道:「你莫急嘛!現下雖定了主意要接妹妹出來,自然要找個合適的場合開口,叫那府里的人拒絕不得。如今薛家幾次三番欺負到我林家頭上,現下既是他妹子做生日,就別怪我攪合了她的千秋。」
慕耀眉頭一挑:「莫不是你想將計就計?」
「正是呢。」英蓮只將碧桃端來的熱茶喝了一口,方道,「他們既來借戲,便可知是想遮掩此事,不願其鬧到老祖宗那裡去。他們既想遮掩,我們偏不替她們遮掩。只這事兒要由我們提起來倒顯得理不直氣不壯,反正此次那薛蟠在外頭壞的可不止林妹妹一個人的名聲,還有賈府那三春姐妹並府外頭的史大姑娘,我們不好出面,有一個人知道了卻是絕忍不住的。」
馮溪不解:「嫂子說得是哪個?」
英蓮嘴角輕揚:「喏,就是方才他們說的『史大姑娘』啊。」
說起史湘雲來,英蓮對她並無多少好感。雖說原著里說她率性爽直,但她卻也是個十分勢利的嬌小姐,如此才送那絳紋石的戒指只挑賈府里的鴛鴦、襲人、平兒、金釧四個能說上話的大丫鬟,才會在寶釵的生日上口快將黛玉比戲子。
想起這些,英蓮不由皺眉。如今她可是個極其護短的人呢,既史湘雲昔日「口快」傷了林妹妹,那今日她借借她那張「快嘴」也無妨吧。
馮溪因又問英蓮:「這史大姑娘又是什麼來歷?平日里似乎並未聽你提起過?」
英蓮笑了笑,卻只道:「你先莫問她是誰?我只問你另一樁事兒,上次賈府老祖宗來看戲時,戲班子里有個丑角兒分外討她的喜,你可還記得?」
馮溪忙點頭道:「這個自然記得。那小丑兒慣會在台上裝乖作怪的,十分討老人家喜歡。莫說賈府老祖宗,便是我娘也是很愛的,每每看戲都要賞她果子吃呢。」
「那便好。」英蓮深深看了她一眼,輕輕執了她一隻手,道,「好妹妹,回頭你讓府里的戲班子挑撿幾齣熱鬧好看的戲來,在那薛寶釵生日上用。要緊的是叮囑那丑角兒一聲,叫她那日好好兒演,務必出彩些。」
馮溪聽她如此說,雖心下有疑,也不多問,只點頭道:「你放心,我都記下了。」
「得叫你費心了。」言畢,英蓮轉過頭又去尋小何,問道,「方才你可是說要去尋你四師哥?」
小何應道:「對啊,稍後我就要去的。」
英蓮忙道:「正好。我這裡還有一件事兒需徐少爺幫忙呢。他那鏢局在神京這些年,認識人多,門路也廣,你問問他可認識史侯家什麼人,想法子把這件事兒告訴裡頭去。」
小何卻是聽得糊裡糊塗:「史侯?哪個史侯?」
英蓮面帶苦笑,輕輕嘆了口氣:「你只告訴徐少爺,那史湘雲是賈府老祖宗的侄孫女兒,他自然就知道是哪個史侯了?」
慕耀見小何仍是滿面疑惑,不由笑道:「你這獃子,九兒既要借那史湘雲將這事兒鬧大些,自然需要那史侯家著重損些面子啊。」
小何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瞧我笨的,九兒你這招算是借刀殺人嗎?!」
「殺人?」英蓮挑眉一笑,「那薛蟠也配算是人么?我這是借刀殺——豬狗!」
*
且說,那史湘雲兒時里每每來賈府小住,多與黛玉同住,關係倒也頗為親密。后黛玉回了揚州幾年,自然生分了不少。加之她原也是個心高氣傲的,黛玉從前愛使小性兒,寶玉又偏心黛玉,每每讓她有些不平。這些姐妹里,只覺得寶釵最是端莊大氣,叫人挑不出不是來,因而心內甚是服氣。
前幾日她來賈府住了兩日,原本就要家去的,不想又被老祖宗留下來,讓過了寶釵的生日再回,她只能應了,隔日又打發貼身丫鬟翠縷回去取自己舊日做的兩色針線活計,為寶釵生辰之儀。
原還叮囑翠縷速去速回,不想這丫鬟不知怎地,竟去了有大半日也未見人影。
湘雲正想著要不要再派個老嬤嬤回去尋尋她,不想外頭已經有小丫頭進來回道:「姑娘,翠縷姐姐回來了。」
隨後不久,就見翠縷垂著頭,行色匆匆進了屋裡來。待她走近,湘雲見她兩手空空,雙眼通紅,面上紅了一片,似乎猶有淚痕,心中大驚,連忙屏退左右,上前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翠縷噙著淚,卻並不答言。
湘雲急了:「你倒是說話呀!莫不是嬸嬸為難你了?!」
翠縷先是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最後卻是一把拉住湘雲的衣袖,哭道:「姑娘,太太這回生了大氣了!」
湘雲聽得愈發糊塗:「不過是取幾幅針線,嬸嬸知道了縱然不高興,也不該如此動怒才對啊。」
翠縷忙道:「太太生氣並不為這個。姑娘可知道,那薛家大爺在外頭放浪,當眾編排姑娘,將姑娘比那……」
湘雲聞言,當即紅了眼:「將我比什麼,你快說呀!」
「比那些花樓里的姑娘……」翠縷臉漲得通紅,「偏偏姑娘又讓我去取針線給薛家寶姑娘做生辰,太太聽了如何不氣,只說姑娘不長眼,倒把仇人做恩人,還說姑娘……」
湘雲身上微顫:「還說我什麼?」
翠縷道:「太太說姑娘出了府就不知檢點,巴巴去招惹那種下流胚子……」
湘雲到底是個姑娘家,聽了這番話只如五雷轟頂,又驚又氣,又恨又惱,當即流下兩行淚來,喊道:「蒼天見來!我何時招惹過那薛大爺?不過是偶爾去梨香院尋寶姐姐,遠遠地在門口見過兩回罷了……」
翠縷見狀,忙拿帕子虛捂住她的嘴道:「好姑娘,你莫嚷嚷。小心叫外頭聽見了去!」
湘雲甩開她的手,哭道:「聽見就聽見罷了!早前我就聽探春姐姐說過,那薛家大爺是個最無恥下流的,如今他在外頭如此作踐我,連嬸嬸這般不愛出門的人都知曉了,只怕這神京城裡是早已傳遍了的。如此我的名聲算是全毀了,還怕旁的人聽見么?」
翠縷一面哭一面咬牙切齒:「姑娘莫要胡說!說來都怪這個薛家大爺!賈府好心留他們客居,他放著好好的體面不要,偏偏在那些個不入流地方到處毀各位小姐們的清譽,真真不要臉……」
「不過都是欺負我爹娘去的早罷了!」史湘雲心下大慟,只將身子伏在桌上哭了好一會子,才漸漸停了下來。
翠縷在旁邊也是不住地抹眼淚,最後憤憤道:「姑娘,若以我的主意,咱們快將這些告訴老祖宗去。眼下這府里,也只有老祖宗能替小姐做主了!」
史湘雲只咬著唇,沉吟半晌,方搖搖頭,恨道:「薛家在府上住了這麼久,也與老祖宗親厚,現今兒個老祖宗親自說給寶姑娘做壽,算起來她老人家喜歡寶姑娘只怕更甚於我呢!再加上又有太太的情分在,即便我現在去求老太太,只怕那薛家也嘗不到幾分厲害!」
翠縷哭道:「那可怎麼辦呀?難不成白白委屈了姑娘么?」
「為何我要平白受這作踐?」史湘雲臉色淚痕猶在,卻是冷哼了一聲:「既是為寶姐姐的生辰,老祖宗留了我看戲,我便在那日讓他們都看一出好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