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芍離府
筵席散后,眾人皆悻悻離場。原是寶釵的生辰,可經歷這一回,卻也沒哪個小姐妹願意再與她多說話。
好在還有鳳姐從旁安慰幾句,隨後便與王夫人、薛姨媽、寶釵一道往王夫人處去了。
英蓮帶著黛玉就要回去,卻不想寶玉攔道:「林姐姐、林妹妹好容易兒才來這一趟,今兒天已經晚了,不如留下住幾日。」
英蓮因笑道:「謝寶兄弟好意。然今兒你也看到了,本是寶姑娘的好日子,卻讓府里上下心上都不好過。」
說著只拿眼睛看黛玉,寶玉知道黛玉無辜受了牽連,心下難過,也不好強留,只得安慰她道:「今兒個的事兒,妹妹千萬別放在心上,仔細傷了身子。等改明兒,我再去鎮西侯府上看你。」
黛玉聞言,點點頭,謝過了。
寶玉送了他們出去,因不舍黛玉,心下更加煩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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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英蓮與黛玉回了鎮西侯府,不想府里氣氛卻也有些怪異。原英蓮還想去與馮溪說說話,不想卻被房裡的丫鬟告知馮溪早早就歇下了。
回房后,少不得要去問馮淵。
「三日後大軍開拔西征?怎麼這麼快?」得知原由,英蓮格外吃驚,「怪道溪兒這麼早便睡下了,想是心裡擔心得緊,不想旁人知道。」
馮淵只擒了她一隻手,攥在手心道:「聖人原本還在猶豫,虧得太子和大師兄力爭,才令聖人下了決心,命大師兄任主帥,討伐西邊來犯之國。時間緊迫,縱然知道溪兒擔憂,大師兄也顧不得了,現下他日日宿在軍營,準備開拔物資。」
英蓮點頭道:「難為侯爺,也難為溪兒了。」
「你也莫小瞧了溪兒。她本是個心裡有主意的人。」馮淵因笑道,「當日她寧願為妾也要跟著大師兄,直言身死而不悔。」
英蓮心下震動,卻是嗔他一眼:「呸呸呸,正月尚未過完呢,什麼死不死的。大師兄身經百戰,定會凱旋而歸!」
馮淵笑著將頭一低,卻是正好抵住了英蓮的額頭:「夫人說得很是,夜深了,為夫伺候夫人歇息吧。」
英蓮聞言,面上一熱,還未出聲已被馮淵攔腰抱起,只輕呼一聲,環住他脖子,少不得由他去了。
這廂,黛玉房裡。
黛玉自回府里便只伏在書桌前看書,紫鵑來勸了幾次,她總推說不困,不願歇息。
今日回來路上,她才從英蓮口中得知那日小何為自己出頭怒打薛蟠的事情,心下不免感激。但一想起薛蟠在外頭胡亂嚼舌根,敗壞自己名聲的事,又忍不住煩躁起來。
細想之下,賈府里那些個親戚,便是兩個舅舅、賈璉、薛蟠無一不是包藏禍心之徒,便是寶玉,雖待自己如知己,可也不過是個整日混跡脂粉圈裡的紈絝子弟罷了。與如今侯府里的一眾師兄弟想比,真真是高下立見,雲泥之別。
「怪道姐姐曾勸我,說我曾珍視的未必值得我珍視。」黛玉似乎想通了一些,面上輕鬆了許多,只喚紫鵑道:「打水與我洗漱吧,我要睡了。」
紫鵑聞言,忙應了去了。
三日後,謝廉就要率軍出征。
臨行前,闔府上下並一眾師兄弟皆出府相送,連久不問事的謝老太爺都露了面,叮囑他萬事小心。
馮母取了從廟裡求的平安符遞給他,念了一句佛:「侯爺此去,神仙菩薩定會保佑你的!」
馮溪因將準備好的行囊仔細交與其副將周鵬,只向謝廉含淚道別:「戰場之上千萬保重自己,我和嶸兒等著你回來。」
謝廉雙手扶住她肩膀,鄭重道:「放心。」
又向馮淵道:「我出征在外,家裡便有勞你和九兒多照應。」
馮淵自是抱拳道:「大師兄只管放心去,家裡有我。」
「對對,還有我呢!」一旁小何也鄭重其事道,說完又覺心虛,忙補充道:「還有四師兄、五師兄!」
謝廉只笑著搖搖頭:「你啊,少闖些禍便是正經。」
徐光因道:「大師兄勿擔心,我們都會替你看著他的。」
慕耀也道:「戰場兇險,大師兄務必保重。」
一旁英蓮、黛玉、陸輕芍皆福了福身:「侯爺保重。」
戰事緊迫,不容耽擱。謝廉又向眾人道別了兩句,便與一眾副將跨上高頭大馬,絕塵而去。
此一去,山高水長,刀光劍影,卻不知歸期何日?
自謝廉出征,馮溪的心情自然比從前低落了許多。另一頭,馮母身邊的陸輕芍更是心焦,一月之期已過,陸府卻仍舊沒有派人來。英蓮、黛玉少不得經常往她二人房裡去,拿話開解。
且說這些日子陸輕芍日日與馮母一處,陪伴她修心禮佛,伺候她飲食起居,感情一日勝過一日。馮母見她日日愁眉不展,心思也跟著沉重起來。
這日上午,英蓮、陸輕芍兩人在馮溪房裡聚了一處,閑話家常,手裡還描著最新的花樣子。忽然外頭一個婆子掀了帘子進來,說道:「奶奶,外面來了人求見陸姑娘。」
陸輕芍喜出望外,道:「定是我娘派人來接我了。」
眾人聞言,也替她高興。
一時見了來人,是陸輕芍先時在府里的貼身丫鬟瓶兒和她的乳母康媽媽,都是從小近身伺候的忠僕,再可信不過。
「姑娘。」兩人見了陸輕芍,皆是十分激動,只上前來拜,「蒼天有眼,姑娘沒事就好。」
陸輕芍也是又驚又喜,忍不住落下淚來:「好人,說好一月為期,你們怎生來得這樣遲?」
「姑娘莫怪。」康媽媽也哭道,「太太也早就想接姑娘回來的,只因為萬般波折,前些日子太太又病了,才拖到今日。」
陸輕芍聞言,忙問道:「娘怎麼樣了?」
瓶兒因道:「姑娘莫急,太太沒什麼大礙。只是為著姑娘焦慮過度,傷了心神,調養了半月,如今已大好了。」
馮溪仔細打量了三人情狀,見那嬤嬤和丫鬟穿著樸素,似是有意避人。兩人身上都背著小包袱,看著像要遠行,便道:「不知道今日你們過來,要接陸姑娘去何處?」
康媽媽因道:「不敢瞞侯夫人,我們此番要接姑娘去山東濟南老家。我們太太的娘家原在那裡,太太借著回去探親的由頭,已先行出發了,此刻就在城外幾十里一處驛站,現下一切已打點妥當,特安排我們悄悄來接了姑娘過去。」
「回濟南?現在就要走么?」馮溪有些詫異,「神京離山東路途遙遠,怎麼就走得如此匆忙,也沒提前知會一聲?」
只見康嬤嬤忙向馮溪跪下道:「太太說了,此番姑娘平安,多虧了鎮西侯府高義相救,這份恩情我們是要記一輩子的。但陸府如今已再不能有二小姐了,為保姑娘平安,太太亦不敢多聲張,只能倉促行事,還請侯夫人體諒。」
末了,又補充了一句:「這些個苦衷太太之前已告知了馮家太太的。」
英蓮聞言,想起那日周夫人與馮母私下說話的情形,心裡已明白了大概,只向馮溪道:「想來周太太如此行事,自有她的原由的。如今來接陸姑娘,是喜事,旁的就莫要多問了。」
馮溪點點頭,只向陸輕芍道:「好妹妹,母親素日疼你,如今你就要走了,好歹跟她告個別。」
陸輕芍自是點頭不迭,含淚道:「自是應當的。」
馮溪正要派人去請馮母。那頭已聽丫頭進來報,「老太太來了。」
英蓮、馮溪皆迎上去,便看見黛玉扶著馮母進了屋來。
黛玉因解釋道:「我前兒個答應了替太太抄幾篇佛經,今兒早上剛好給太太房裡送去。正出門呢,可巧就聽說了有人來見陸姐姐,太太一聽便急著要過來,我便也一道跟著過來了。」
馮母環顧屋裡,見了來的康媽媽和瓶兒,俄頃只長嘆了口氣,道:「難為你家太太了。」
馮溪因道:「母親,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輕芍也不解地望著馮母,似是等待答案。
「哎,此事原不該瞞著你。」馮母看了陸輕芍一眼,拉過她一隻手輕輕拍了幾下,面上似有些愧意,「那日在清平觀,周夫人便知道想要想要接你回府機會渺茫,便是留你在神京長住也是不能的。她深知你父親性格,又唯恐你露了行蹤誤了性命,故而才不敢告訴你,只求我務必收留你一段時間,等她籌謀仔細了,再來接你。我與周太太同為人母,又都是信眾,我自然最明白她的苦心,哪裡能不依呢?」
「夫人的好意我怎會不知?」陸輕芍聞言,心中大慟:「只是我不明白,萍水相逢,鎮西侯府每一位都能傾力相助,可我與父親明明是骨肉血親,他為何如此容不得我……」
康媽媽因道:「哎,這原也是不得已。自大姑娘被宮裡選了去和親,皇後娘娘就格外看重府里兩位姑娘。兩位姑娘離京往那真真國去后,皇後娘娘屢次關懷,要二姑娘進宮去,老爺先還推脫了幾次,後來一次稱病,不想皇後娘娘竟要派御醫來瞧,幸的推脫掉了。但老爺也因此每日心神不寧,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禍累了全府,因此只得宣布姑娘沒了……」
陸輕芍不由輕聲啜泣:「即便如此,父親怎麼就這麼狠心!」
丫鬟瓶兒忙上前扶住她,開解道:「姑娘快別難受了,這不是還有太太呢!」
「是啊,姑娘。」康媽媽因惦記著周夫人的囑咐,催促道,「太太為了接姑娘出來,不知操碎了多少心。如今好容易得了機會,姑娘莫再想著旁的了。如今,我們的人還在外頭馬車上候著呢,姑娘且緊著和各位太太、奶奶們好生道個謝,告個別,等回頭去了濟南,只怕再想見一面可就難了。」
眾人聞言,自然十分傷感。黛玉平日里最是與陸輕芍要好的,因兩人皆俱才情,經常有說不完的話。今日突然知道她要走,心下不捨得很。
「陸姐姐,難不成你再不回來了么?」黛玉雙眸含淚道。
「我……」陸輕芍這廂一時也是淚如雨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英蓮忙道:「好妹妹,你的心意我們都知道的。只今日周夫人一番籌謀才為你謀了生路,你當以大局為重。來日方長,肯定有再見的機會的。」
「說的正是呢。」馮溪也明白茲事體大,不敢叫她再耽擱,一面悄悄吩咐人與她收拾細軟。
陸輕芍原就是個聰慧的,如何不懂其中厲害,忙收拾了情緒,斂了哭相,鄭重跪了下來,康媽媽和瓶兒也跟著跪了一地。
「太太、奶奶還有府里一眾義士於我的救命大恩,輕芍今生永不敢忘。」說著,只向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響頭。
「好丫頭,快些起來。」馮母念她往日乖覺,也甚為不舍,只拿帕子不住拭淚,道,「何須如此,只一路保重要緊。菩薩定會保佑你的!」
英蓮道:「你放心去吧。只今日爺和慕四、小何都不在府里,阿綉又拉著李小仙去店裡了,竟都不能送你了。」
她身後的丫鬟思煙撇撇嘴,囁喏道:「最可憐的是徐少爺了,往日他時不時就來看陸姑娘,偏今日不得空,以後竟是再也見不著了。」
那頭已有丫鬟收拾好了陸輕芍往日的穿戴用品,裹了一個小包袱進了來。
馮溪接過細軟包袱,只遞給康媽媽道:「這些是你們姑娘平日里用慣了的,仔細些收好了。」
康媽媽也不多辭,只又謝了幾遍。
陸輕芍心下感動,復又落下淚來:「諸位保重!」
身後康媽媽少不得又催促了幾聲,陸輕芍才應了他們,跟著她和瓶兒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