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來訪
又聽黛玉道:「公主上次吃醉了酒,皇後娘娘罰她禁足三月,如今時候未到,不能放她出來。聽聞以往每次她禁足,依舊能在宮裡想出各種玩鬧辦法,每日仍舊生龍活虎,但這次卻是日日無精打采,皇後娘娘難免憂心,於是准了她召京中相熟的小姐前來說話,公主便想到了我。」
馮溪問她:「公主與你說了什麼?」
黛玉笑道:「倒也沒說什麼,不過是問大家帶好,比如問侯府可好,問我可好,再則問慕少爺可好,還有就是……問小何少爺可好……」
黛玉說到小何,故意頓了一頓,看向他道:「公主也知自己上次吃醉了酒唐突了你,心裡十分過意不去呢,還問你是不是還在生她的氣……」
「切!」小何卻十分不領情,面上卻有些薄紅,只道,「我才不與她一般見識呢!」
「如此最好不過了。」黛玉不禁捏著帕子,雙手合十,笑道,「那到時公主來侯府作客,你可不許鬧彆扭,又躲出去了!」
馮溪聽見這話心尖一顫,忙問:「公主又要來府上?」
黛玉點點頭:「今兒我與公主才說完話正要出宮,好巧不巧遇著了皇後娘娘的鳳駕。娘娘垂憐我是忠臣遺孤,與了我好些賞賜。因得知我生辰將近,便准許公主屆時出宮來見我,一同熱鬧。」
說完,又緊著小何道:「何少爺,說好了哦,不許反悔的!」
小何耷拉著臉,一隻手碰了碰鼻子,悻悻道:「林妹妹這話說得倒是蹊蹺!原是她犯的錯,冒犯了我,我為何要躲?」
黛玉笑道:「是呢是呢,前兒個你可答應我說等我生辰時,要送我個好禮呢,我如今且等著呢。」
小何自然記得,先前自己總是不小心弄壞了林妹妹送五師兄的禮物,譬如劍穗之類的,少不得去求林妹妹重新做個再送與五師兄,並信誓旦旦說等她生辰時會回個大禮給她。
「你且放心吧。」小何鄭重點頭,「我自不會食言的。」
這時,英蓮卻想起另一件事來,問黛玉道:「依皇後娘娘的意思,公主屆時豈不是要來侯府尋你的?」
「這個自然。」黛玉乖巧點頭,又看了看慕耀才道,「先前慕少爺似乎在宮裡說了許多經歷。皇後娘娘原就知道我與姐姐親厚,同住鎮西侯府上。且公主特意囑咐,她來慣了侯府的,又與這裡的人相熟,叫我千萬不要去……外祖家。」
英蓮聞言也高興起來:「甚好。」
自寶釵生辰后,賈母心事鬱結病了一場,她與黛玉前去看望了幾次,只因出了薛蟠那事,英蓮便借口黛玉得鎮西侯侯夫人喜歡,想教多留一段時日,那頭也不好開口拒絕。如今薛家已搬離了賈府,英蓮正愁那頭若派人來接黛玉該如何推脫,不想此番倒是尋了個極好的說辭。
果然,不出兩日,正是二月初十,賈府便來了人,這回來的不是別人,卻是賈寶玉。彼時,黛玉正在英蓮院里與紫鵑、思煙等人一同逗曦兒玩,正其樂融融時候,就聽外頭婆子來報:「榮國府寶二爺來看奶奶、姑娘。」
英蓮早上與馮母一同出去禮佛,這會子不在府里。黛玉少不得要去偏廳見人,她身後的紫鵑卻很不樂意,心裡暗嘆這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那起子人又來攪合,忍不住暗暗咬了咬銀牙。
一時兩廂見了面,寶玉喜不自勝,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番,只見黛玉手裡抱著湯婆子,穿了一件素色蟬花小襖,外頭罩了見月牙色背襟子,因仍在孝里,故穿得樸素,然面色卻燦若三月春桃,毫無昔日怯弱之態,煙眉舒展,美目含情,姿容俊美更勝從前。
寶玉看得眼睛都離不開了,只傻笑道:「侯府的李大夫果然醫術高明,看如今妹妹的形狀,身子應是大好了。」
黛玉笑道:「多謝你記掛。確是虧得李大夫,經他調理這幾年,確比以前強了一些。」
寶玉念了一句佛:「如此我倒是心安了。」
說完,面色沉了一些,又道:「好妹妹,我知道前些時日因薛家大哥醉酒胡言,叫你受了好些委屈。如今薛府人都已家去了,再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老祖宗近日身子也好些了,想念你得緊,特叫我來接你回去呢。」
一旁紫鵑聞言,於暗處翻了個白銀。她自小服侍黛玉,深諳他二人脾性,心知定是眼前這寶二爺見自家姑娘久未回府,攛掇著老祖宗接她回去的。
「寶二爺,這可使不得呢。」見黛玉沉吟未開口,紫鵑上前與寶玉添茶,巧笑道,「二爺怕是不知道吧,前兒個姑娘奉旨進宮了一趟,得了宮裡皇後娘娘的旨意,要在侯府賀生辰,到時公主也會來賀的。」
寶玉只覺如聞驚雷,分明剛剛每個字他都聽得清楚,卻又好似在做夢一般,良久才啟唇問道:「不想林妹妹竟能得宮裡這番恩遇……」
黛玉只莞爾一笑:「皇恩浩蕩。蒙璇璣公主不棄,願俯身相交,與我說上兩句話。本想著,明日與姐姐去府里拜見老祖宗,稟明此事,不想二哥哥今日就來了。」
「如此倒要恭喜妹妹。」寶玉怔了片刻,忽如夢初醒,只從自己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來,遞給黛玉道,「本想等妹妹生辰那日再奉上賀壽禮物,然屆時公主鳳駕親臨,我等外男恐不便前來道賀。方才與妹妹說話,卻突然想起這鶺鴒香念珠來,此物原是聖上親賜給北靜王的,甚是珍貴,因緣際會北靜王又賜給了我,也算是沐了皇恩的,送給妹妹作賀禮正合適。」
黛玉素日愛潔,從不肯碰別人戴過的珠串首飾,更何況是別的男人戴過的,憑他是王宮貴胄也無用,此番寶玉送了這念珠,心裡並不十分受用,然到底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少不得道謝收下。
兩人又說了會閑話,又聽馮溪打發了人來找黛玉說話,寶玉才依依不捨告了辭,只說改日再來看她。
賈寶玉從鎮西侯府出來,一路悵然若失,往日里明明心心念念林妹妹,今日難得見了卻只覺得再不似兒時親近,現下又得知她深得皇恩,莫名更覺疏遠許多,心中愈發難受。
回府之後,竟也忘了向賈母復命,只匆匆回了自己住處。襲人素來知道他對林妹妹的心意,今日見他一早去尋林妹妹,心下正暗自擔憂,如今見他回來一副愁眉哭臉,少不得要問緣由,寶玉自是如實以告,又將心底里自覺林妹妹與自己疏遠一事傾吐給她,聽得襲人心底長泄一口氣,憂愁全無,然嘴上仍是拿甜言蜜語哄他開心。
此刻恰巧屋裡並無旁人,他二人暗通款曲已久,如今一個正是煩悶欲燥,一個又刻意溫存,沒一會兒便惹得寶玉慾念叢生,只與襲人如膠似漆,纏綿在一塊兒。
到了晚間,寶玉去省賈母,才將今日情形稟明,並將黛玉得皇后恩旨細說。可巧,正值王夫人與鳳姐皆在賈母處伺候,聽聞得此事,皆是吃驚不已。
賈府里雖知道昔日黛玉因林如海忠義舉動蒙了天恩,卻不想如今她竟與璇璣公主親厚至此,更得了皇后垂青,心裡自然對她更敬重起來。
賈母坐在床上,因道:「玉兒自小聰慧可人,最招人疼的,怪道侯夫人喜愛,還得皇後娘娘青眼。此番又到她的生辰,既得娘娘口諭,想那鎮西侯府定會仔細替她操辦,倒省的我們多費心了。」
鳳姐忙笑著附和:「老太太說的是。林妹妹如今受天家如此恩寵,便是我們府上,也是有光耀的。」
「這話很是。」賈母點頭笑道,臉上燦若秋菊,只向鳳姐道,「那日既公主要出宮與她道賀,鳳駕威儀,我等無召不便前去。我前兒個已選好了東西送林丫頭作賀禮,回頭你差人送去那邊府里。」
鳳姐忙應了,笑說老祖宗的東西必是好的。
王夫人也笑道:「可巧前幾日,老爺也惦記著林姑娘生辰,特地從庫里點了賀禮,原想等接了她回府上再與她,現下就一道送去罷。」
鳳姐自是又應了。
又聽賈母道:「今兒個才又得了宮裡貴人的旨意,叫不可封鎖那園子,並叫家裡姑娘們並寶玉都進去住。我想著,要選一間好的留給林丫頭,自她進京,先前府里造園子,後頭又……」
她看了一眼王夫人,沒再說明,只接著道,「生生叫林丫頭受了許多委屈。好在她性子好,從不放在心上。只如今府里大事已了,等林丫頭生辰過了,便接她回來,也叫她與姊妹們一起住進大觀園。」
這事兒寶玉也是回來才聽說,忙上前道:「老祖宗,這事兒我早替您想好了。便叫林妹妹回來,住在瀟湘館是最好不過。她素來愛清靜,又喜竹子,那處兒最合適她。」
賈母笑笑:「就依你吧。」
寶玉心下大喜:「那我就住怡紅院吧,那處也靜,最適合讀書。」
賈母哪裡不知道他的心思,也順勢答應了。
鳳姐見狀,訕笑了幾聲道:「老祖宗,有件事我原不該提,如今薛姨媽家已搬出府去了,想那薛大爺雖犯了錯,畢竟是長久的親戚情分,不該為此傷了和氣不是?況且今兒個貴人也發了口諭,要叫寶姑娘一起住進園子里去呢。」
寶玉連忙點頭:「是呢,此事原與寶姐姐不相干的。如今林妹妹住進來了,自然也要叫寶姐姐一塊兒的。」
賈母攏了攏身上被子,笑道,「這話很是。此事原與寶丫頭不相干,只是那薛蟠不肖,如今他們搬出去了,知道的說薛姨媽麵皮薄,心又正直,非要給府里姑娘們個交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兩家當真生分了呢。」
王夫人因道:「老太太言重了,原是蟠兒犯了大錯,也該叫他吃些教訓的。」
賈母道:「既是薛姨媽執意,我便不強留了。只一切依貴人的旨意,也叫寶丫頭住進大觀園裡,姐妹們仍一塊兒親熱。」
王夫人、鳳姐皆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