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山門前的桃花煞
海外來的蠻人媳婦在桃源山城並不大受歡迎。白瑞雪也思考過,十里同鄉不同俗,許是一個原因。
只說這位姨太太吧。
若依著她奶媽的話來說,就是貴為當家主母的老太太跟前請安不去,身為婆婆的大太太的錯,她也敢挑剔。就不要說也算和她一輩人的太太了……「她從來就沒拿自己當姨太太看。」奶媽忙著跟她母親打小報告了。
偏頭看一眼,奶媽也不避開她,「小姐,男人心思粗,只看她生得好有學問,看不到這後院里人人側目。這書讀得多,她,就是——我琢磨著,都不用費心,她成不了氣候。」
倒真不幸被她奶媽言中。
白瑞雪見她母親點點頭,「嫁妝都要抬進來了,我這些日子冷眼旁觀,成日里瞎琢磨。」
是第二回了吧。
上一次,是不得已。她母親拍了拍她手,「如此,我也安心了。」
往事不堪回首。
而感情這種事,不是一廂情願就能辦到的……白瑞雪盡量壓抑住內心的動蕩:
如果說,她想過成全呢……成全瑾軒表哥和她。
「救,救我……」
白瑞雪突然驚醒,卻看見自己身處義莊的客房裡,身上搭著一條幹凈的薄被。
這裡她來得多了。至少比將她抱來這裡的人清楚,這是夏舒航的屋子。
收拾得很是齊整乾淨,像女孩子的房間。
白瑞雪下了床榻,推開窗。
在微微斜照進的一縷冬日暖陽里,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條探頭冰洞的魚——大口呼吸著這冰層之上難得的新鮮空氣,又醒著,又凍僵了。
然後,她看著自己的手指,針孔依稀。
是她自己扎的,有人咳嗽了一聲,一分神就扎在自己手指上。
手指的傷口已經不明顯,但那觸感瞞不了她。
微量蛇葯的微涼,麻酥酥的。
是桃花瘴。
傳說中,山谷里千百樹野生桃花因雨多潮濕,落花片片而蒸騰成的瘴氣。
吸了瘴氣,僥倖不死也得大病一場。
傳說只是傳說。而白家的桃花瘴,據說能讓人如墜迷夢,通常只會看到雪花。
入障已深的人,則可能被勾動隱晦心事。
就像患了離魂症的人一樣,在迷夢中重歷心底最在意的或者是最想補救的事情。白瑞雪知道自己是入了魔障:
她總覺得她哥哥沒有死。
就像他,明明是和她母親一起坐船離開的。那時,還坐在輪椅上呢。
迴光返照了……還真就撞上了。白瑞雪託病早退,逃了節音樂課。
她是音樂課代表,總代表年級參加學校合唱呢。她是吹小號的。
這裡是桃源山城的義莊,路人也可以進來避雨,歇歇腳的。
只是,走到附近都會避開。鮮有人進來。
嚴格來說,白瑞雪也是非請自來。
她細細摩挲著自己的無名指間。這裡,原本是有著一枚戒指的。
大了些。密匝匝纏了幾圈紅線。
那枚銀白的蓮花戒。她堂弟白亭西拿給她看過,想換了她的蛇牙獠去。
說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
「這裡面有個司南,海外蠻人的指南針,精緻小巧……不會迷路的。桃花迷谷,全憑了它,我們的祖先才走了出來。換著玩一玩唄。」
「休想。」
「小雪……三個月,就交換三個月嘛。」
「你當我不知道,扎了人有個好歹,我還得幫著你善後。做夢。」白瑞雪拒絕的態度很堅決。
那枚戒指呢。
是贗品啊……她想,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剛剛的白光一閃,那一對大紅高燭的燈焰,攝走了。
不會錯的。
有人摘下了她指間的戒指,拿走了,但它是假的……是她自己照著做的。白瑞雪是真的沒想明白:
蛇牙獠,也在她手腕。同一個手上。
她第一次仿做了,做得並不好。
她堂弟都能一眼看出來,「拿著,細細揣摩三個月……你這個,還沒有打磨的吧,粗糙得緊。」
「拿了,蛇牙獠也不給你。」
「那你吃了的,也要給我吐出來。」
「桃花酥、桃花酪、杏仁糖、蓮子羹、桂花糕……你吃了我多少好東西。你說,怎麼吐出來吧。」
……
「再見無期么。」
摸黑重新進了停屍房的白瑞雪,手中細若毫毛的銀針還是扎了下去,扎向解剖台上那具新死不久的男性屍體。
如果真的是他,大概也是這個年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