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

黑旋風同學身高腿長，平均邁一步頂方思一步半，方思為了跟緊他，天寒地凍的夜裡愣是走出一背汗。

那人一直在用手機發消息，也不怎麼看路，偶爾回頭看見方思落遠了會停下來等等他，這樣冷的天氣，他羽絨服拉鏈都沒拉，裡面空蕩蕩的只套了件衛衣，風夾著碎雪吹過來的時候，方思都替他覺得冷。

大概是終於發現方思腿長不夠，黑旋風同學壓慢了步子，空出一點餘光打量了剛及自己胸口高的方思幾眼。

「新轉來的？」

方思不得不承認這個男生的嗓音非常獨特，屬於他聽過的所有人聲中最好聽的那一類，他仔細想了想，大概是應該放在音樂廳舞台上歌唱的那種類型吧。

「嗯，第一天來，還沒去過宿舍。」

方思朝他禮貌地笑了一下：「謝謝你給我帶路，你也是住校的嗎？」

男生終於發完了消息，將手機扔進口袋，活動了一下凍僵的手指，答非所問：「宿舍樓離教學樓比較遠，你高几？高一的話一號教學樓南面有個出口會近些。」

「我高二。」方思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他說這麼多，反應過來的時候話已經說出了口：「高二（8）班的。」

黑旋風同學又看了他一眼，方思以為他要嘲笑自己看起來不像上高二的年紀，或者是驚訝自己高二還轉學，他甚至已經想好了怎麼解釋，比如發育的晚或者父母原因，但對方什麼都沒說，帶著他繞過體育場和游泳池，一棟亮著光的四層小樓終於出現在眼前。

宿舍樓是真的小，打眼一望就能數清楚有幾間房，這麼稀缺的床位能被方思趕上一個真是走運。

住校生有門禁，一層的玻璃門要刷卡才能開，方思跨上三層台階，用早上領到的門禁卡刷開了門，回頭卻看見黑旋風同學還站在樓梯下面。

「你不進來嗎？」

男生輕輕笑了一下，跟他說：「我不住宿。」

原來人家是純粹做好事走這麼大老遠送他回來，還得一個人冒著寒風再走出去，方思有點不好意思，想要問問對方的名字好好感謝一番，卻沒想到那個男生伸手將拎了一路的紙袋塞進了他懷裡。

「這是……」

「蘋果。」

依舊是那樣好聽的聲音，男生看了眼手機，似乎趕時間，急急朝他揮了揮手。

「平安夜快樂。」

方思一直看著那個男生的背影消失在游泳館轉角，紙袋邊緣彷彿還留有對方手指的餘溫，這份禮物來的突然，踩著平安夜的尾巴從天而降，往年他也能收到蘋果，今年背井離鄉，雖然方思心裡說不在乎，但一個人過節多少有點寂寞，沒想到安慰說來就來，還來自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可他連人家的名字都沒問到。

方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暈乎乎進門的，宿舍里很吵鬧，有幾個其他寢室的人過來抄作業，實驗一中的宿舍是標準上床下桌四人間，他的床位就在推門左手邊第一個，正好隱藏在門板后，是個不太會被外人打擾的隱秘位置。

見來了新室友，幾個湊在一起寫作業的同學抬頭跟他打了聲招呼，隨即又開始爭論是抄學習委員的卷子正確率高，還是抄班長的步驟更詳細。

方思抹了把椅子，還好沒什麼灰，他放下書包，把紙袋拉開了一道縫。

袋子里裝著一個精美的紙盒，盒子上應該掛著一張小卡片，此時卡片沒了，就剩一截光禿禿的金線，方思盯著那個盒子，越看越覺得眼熟。

打開一看，紅彤彤一顆標緻的蛇果。

草！

這他媽不就是前桌女生晚自習放桌上的那顆？！

方思心裡日了狗，感情人家是嫌拎著凍手順便塞給自己的！

狗屁平安夜快樂，方思此刻無比希望那個黑旋風走路撞電線杆。

「你們洗不洗啊？十點沒水了啊！」

他對床的舍友從衛生間洗完澡出來，頭髮一甩濺了方思一身水，正笑著準備跟他賠不是，忽然眼睛一眯，摸索著找到眼鏡戴上，不確定的問：「你、你是不是我們班今天新轉來的那個？」

他不確定，方思比他還不確定，猶豫著問：「8班？」

對方咧嘴一笑，高度近視的眼睛都彎成了一條縫，上來就拍了下他的肩：「嗨呀！我們是同桌，我叫陸陽，陸地的陸，陽光的陽。」

方思絞盡腦汁也只能想起睡了整整一天的同桌的後腦勺，實在不知道這個睡神是什麼時候看見自己的長相還記下來的。

大概有什麼過目不忘的識人天賦吧。

他尷尬的回應了，並在對方自來熟的熱情邀請下互相加了微信好友和宿舍群，勉強算是有了新學校第一個朋友。

「你床還沒鋪呢，要我幫你嗎？」

陸陽十分關心他：「十點斷熱水，十點半就熄燈啦，你趕快，不然要洗冷水了。」

十點半熄燈？！

從前十一點他還在教室奮筆疾書，現在十點半就強制休息了？

方思看了眼時間，九點二十，好在他作業已經寫完了，還得及鋪床和洗澡。

他爬上床，將何慧早上留下的一套嶄新鋪蓋拎了上去，都是洗過曬過的，還留有非常淡的洗衣液香味。

陸陽擦乾了頭髮，站在下面問他：「你家裡人怎麼沒給你鋪好再走？」

掖床單的手頓了下，方思用力抻了抻布料上的摺痕，木然道：「我鋪的比他們好。」

陸陽還想搭話，衛生間那邊傳來一聲電器嗡鳴，緊接著頭頂兩條電燈「啪」的一聲同時陣亡，方思眼前一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聽見陸陽高聲叫罵：「我擦！楊樺你是狗嗎？又他媽用吹風機！」

被罵的楊樺冤的很：「不是限800瓦嗎？我買吹風機的時候看了剛好800瓦啊？！」

陸陽咬牙切齒：「你跟劉大嬸解釋去吧！」

宿捨生活管理老師——劉老師，一腳踹開了虛掩的房門。

「405又在搞什麼鬼？！統統給我到走廊里站著去！」

踏進宿舍不到半個小時的方思跟著他幾個「好」室友一起被轟了出去，燙著一頭細卷的劉大嬸……不，劉老師熟練將整個405宿舍翻了個底朝天，不僅沒收了楊樺的吹風機，還從陸陽衣櫃里搜出了加熱水壺，從程誠垃圾桶里發現了半桶沒扔的垃圾，從方思桌上找到了沒收拾的書包和紙袋。

緊接著，「溫柔」的劉大嬸給他們四個複習了一遍什麼叫「違禁電器」，什麼叫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桌上不能有物品，床上不能睡人的奇葩規定，方思離她近，幾次差點被口水噴到臉上，只能儘力後仰，頭都仰到欄杆外了。

「每個人扣五分，掃一周綠化區，誰再給我明知故犯就不用住校了。」

劉大嬸瞪著眼出門，方思翻了個白眼，從行李箱里掏出個充電小檯燈準備繼續鋪床，誰知大嬸腦後長眼，轉角殺了個回馬槍，一把抄走了方思的小檯燈。

「我……」

草字沒能說出口，劉大嬸筆尖一劃：「一床再扣兩分，加掃兩天。」

方思一頭栽在床板上，認真反思自己是不是跟這個破學校八字犯沖。

劉大嬸滿意的下樓去了，臨走也沒給他們恢復用電。

「淡定，習慣了就好。」

陸陽用手機電筒照著爬上床，坐在護欄邊沖方思說：「其實以前不管的，上學期有人用電器差點出事，後來就越管越嚴了，宿舍里只能給筆記本、平板和手機充電，超過這個功率就不行。」

看到方思望過來的眼神，他又補充：「只有周日一天有網，打網游就別想了，卡成狗。」

他縮進被子里，看著瘋狂搖頭想甩幹頭發的楊樺直笑。

「你丫就是把頭轉成電鑽也幹不了，乖乖上暖氣片邊上烘著吧！」

方思深深嘆了口氣，問他：「平時上課時間都是怎樣安排的？」

「早上七點二十早自習，八點正式上課，中午十二點到兩點午休，下午五點半到六點之間可以吃晚飯，或者等到七點四十放學再吃也行。」

「哦，對了，周六也是全天上課，周日休息，住宿生可以回家，但是晚點名要回來。」

方思也沒家可回，周日對他來說不過是留校刷題而已，於是又問：「那放學了能留在教室自習嗎？」

陸陽顯然是被他這個問題驚到了，一時沒答上來，倒是已經躺下很久的程誠慢條斯理的說：「教室不行，但高三那邊有專門給高考生準備的大教室可以自習到十點，沒人查學生證，可以去。」

方思以為終於遇見了一個能一起學習的好同學，沒想到專心烘頭髮的楊燁「嘁」了一聲，問程誠：「你今天作業抄完了嗎？」

「沒。」程誠回答的理直氣壯：「打遊戲跪了一晚上，累覺不愛，作業什麼的有緣再說吧。」

得，拉倒吧。

方思也懶得再摸黑鋪床，隨便扯了床被子蓋上，此時已經到了熄燈時間，還沒充滿電的手機被迫斷電，他點開微信，給津口中學的老朋友李濛發了條信息。

方塊：「睡沒？」

隔了十分鐘，備註名「蠢濛」的人給他回消息：還沒下課啊！你夢遊呢？

方思悻悻吐了吐舌頭，想起他們那個教數學的老班主任每天晚自習講課時激動的恨不能把黑板拍穿，粉筆灰與唾沫齊飛，而正坐第一排的他除了要躲避唾沫攻擊，還要不停在擦黑板和擦桌子之間來回折騰，常被折騰的叫苦不迭。

但現在去回想竟然還挺懷念的。

漆黑寂靜的宿舍里，方思拉起被子，深深捂住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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